天涯萬里，也有舞雩吹風——困窘見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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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刀口·木木

3月4日，線下讀書會第一期正式開展，書友們圍繞蘇東坡進行了不同的解讀，來看看木木同學分享的這首小詩是否能讓你產生共鳴呢。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評價蘇東坡：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美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瑜伽術的修鍊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癮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

我喜歡蘇東坡，是因為他的——有情趣。從上述林語堂對其眾多的評價當中就可看出來，以上種種也不足以概括出蘇東坡的全貌。而最讓我敬佩的是他從內而外彰顯出的樂天曠達的精神品質。如果用一句話概括蘇軾的仕途經歷——不是被貶就是走在被貶的路上。

這在以「學而優則仕」為價值追求的中國社會，是對讀書人致命的打擊。但是，蘇東坡卻過得十分快樂，無所畏懼。他的令人敬佩在於，他的快樂自然不是來自於書本教化，而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不是「無知者」所以「無畏」的簡單粗疏，而是認識到生命的不完美、不美好之後，依然選擇盡情享受的曠達智慧。

蘇東坡不知道，歐洲一位偉大的作家的一句名言恰巧概括了他的人生境界——真正的英雄主義，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選擇熱愛。

被酒獨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覺四黎之舍（其二）

總角黎家三小童，

口吹蔥葉送迎翁。

莫作天涯萬里意，

溪邊自有舞雩風。

做這首詩時蘇軾六十四歲，已貶謫儋州兩年。儋州當時是荒蠻為開化之地，但是他既來之則安之，和當地人民有很深的感情。詩中的子云、威、徽、先覺四個姓黎的，就是他在當地的好友。詩歌淺易如白話，毫不雕琢，寫的是家常農家生活，但讀起來使人感受的不是「淺俗」而是雅，不是「粗陋」而是自在之美。

「總角」，小孩子，七八歲左右。「口吹蔥葉」是當時一種兒童遊戲。蘇軾在好朋友家喝完酒，這些孩子們吹著蔥葉送蘇軾回家。

我們彷彿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個面容親切的老者與好友把酒言歡後，走在儋州鄉下濕潤的小路上，他懷著憐愛的眼光，跟隨身邊嬉戲打鬧的孩子，他沉醉在這種簡單安定不需戒備之心的生活之中。

這個寫出中國文學史上最燦爛光華的「一詞兩賦」的被貶謫的京官，偶爾還會收到自京城而來的好友的關心書信。其中不乏假意惺惺地看熱鬧之人。

三四句似是回復這些好事之徒，也像是自我寬慰——「莫作天涯萬里意」，「天涯萬里」空間之遠，蘇軾是京官出身，最高做到禮部尚書之位，官職降級可謂「萬里」。海南儋州，幾乎是中國版圖最南端，離京城萬里，離政治中心萬里，離權力中心萬里，蘇東坡是被驅逐出京城的，他是一個被「邊緣化」的人。

但是他說，「莫作天涯萬里意」，不要太在意哦，不要在意遠離京城的失落，因為他有自己獨特的發現——溪邊自有舞雩風。「舞雩風」是一個典故，出自《論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孔子問弟子各自志向，曾皙最後一個回答，他的人生志向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聽後的反應是「吾與點也」，孔子是欣賞曾皙的人生理想的。

這是一種理想的仕途構想，為官者與民同樂，而能夠自由地唱歌跳舞，關注精神文化生活，必定是在物質生活充足情況之下，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蘇軾現在處於人生的最低谷，但卻能夠認識到「溪邊自有舞雩風」的哲理感受，雖處境艱難，但仍不失樂觀的人生態度。

蘇軾在寫給朋友的信中也表露這種樂觀曠達之意，「（人生）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閑散難。忍痛易，忍癢難。人能安閑散，耐富貴，忍癢，真有道之士也。」春風得意之時，人會陷於一種表演似的積極之中，這種積極是因為處於高位，是因為他人期待，帶有功名利祿的裹挾。唯有落入谷底才最見一個人的品格。

一個一次又一次被命運傷害的人，一個一次又一次接受人生仕途打擊的人，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沒有變得乖戾偏激，依然溫潤如玉，平和如風。

還是從蘇軾的詩詞中找答案吧——此心安處是吾鄉。

拎一經典名籍，上得風景絕佳處，開懷暢讀，對月當歌，飄飄然不知身之所至。 from 談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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