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五通電話

最新 03-06

作者：佳嘉萱子

題圖來自網路

第一通電話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埋頭工作著，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原本的安靜。

「盧默在嗎？」

「在，等下啊……盧默，你電話！」

盧默很奇怪，親朋好友一般有事兒都是打手機的，就連快遞小哥都不可能撥打座機的，那麼此刻，又是誰會把電話打到辦公室呢？莫名的，心裡突突跳了幾下。

「您好，我是盧默，您是哪位？」

「是我，你王大伯。有事兒跟你說……」

王大伯？盧默心裡突然很納悶，我親戚里壓根就沒有姓王的大伯啊？不過聽聲音倒是真的有些耳熟。她一向對自己的耳音很驕傲，只要見過面聊過天的，她就能憑藉聲音認出對方。可當下這聲音，雖說耳熟，卻仍舊無法在大腦中完全搜索出清晰的印象來。

「我是你家隔壁王二嬸的大哥，在文化館上班的，上次你二嬸家孩子結婚咱們還一桌吃過飯呢！」那邊那位「大伯」耐心的給她做著解釋。

果然，這樣一說，盧默想起來了，是個頭髮花白戴眼鏡的斯斯文文的老人家。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還給整桌子的人普及了下本地的風俗文化傳統知識呢！當時，她對他印象很深刻，覺得老人家真的是很符合文人身份，值得尊敬。

有這樣先入為主的看法，她自然不能怠慢。於是，非常客氣的說道：「您好，王大伯，您有事吧？」

「是啊，我這會兒跟你們同事在一起呢，出了點小岔子，想讓你幫幫忙。」老人家話說的很誠懇。

「什麼事兒啊？您說，我儘力就是。」盧默覺得不會是什麼大事，否則老人家不會這麼淡定。

「是這樣的，我剛才在路上跟你們單位的車發生了點小剮蹭，我現在手頭沒帶錢，單位還有事兒急著辦，就想讓你說一下，回頭我把錢給你送來……」

「這……」盧默剛一猶疑，那邊老人家又接著說了。

「你不用擔心，事兒不大，是我的車颳了你們的，我說他們咋處理都行，都說好了，就三百塊錢，回頭就給你送去。再說，還有你二嬸呢……」看來，老人家是把盧默的處境都考慮到了，話說到這份上，盧默也不好說什麼了。

這時候，現場的單位同事把電話接了過去，順口問盧默：「盧姐，你們認識啊？他是哪兒的啊？」

「哦，是文化館的……」

「那就行，我就讓他先走吧。」

放下電話，盧默也沒放在心上，繼續自己的工作去了。

第二通電話

翌日，手機鈴聲打破了盧默辦公的寧靜。拿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她皺了皺眉，接通電話。

「您好，請問……」

「盧默，是我，你王大伯。」不知道老爺子從哪兒找到的盧默的電話號碼，還挺神通的。

「啊，大伯您好，您在哪兒呢？……」盧默覺得老人家還挺實在，這麼快就來送錢了，自己還沒見到當時開車的同事呢。趕緊問問老人家在哪兒，好下樓去接一下。結果，老人的回答讓她心裡咯噔一下！

「哦，我在家呢！」

在家？什麼情況？盧默沉默了一陣。

「是這樣，我想跟你說說這事兒，當時我在上坡，我沒注意不知道怎麼就往後滑下去了，然後就撞了你們單位的車，當時我著急有公事，就說你們怎麼解決都行。我忙完了，就跟交警的熟人打聽了下，結果人家說這種情況應該是雙方責任，後車應該保持安全距離，我不應該全承擔。更何況，你們是公家，我是個人，而且我這歲數了，工資也不高，錢也不寬綽，這事兒你看看是不是能想想法……當然了，也不能把你擱裡頭……」說到這，老人家不再繼續了，他在等盧默表態。

「王大伯，是這樣，我平時工作跟司機班也不太熟，昨天接電話的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因為他們出車還沒回來……」

「那人昨天跟你叫姐，你咋不認識呢？」老人家顯然對這話有點不滿意。

「我的工作性質特殊，大家基本上都認識我，公司人歲數小的大都跟我叫姐，但我並不是每個人都認識……這樣吧，我等司機回來找人問問怎麼回事，看看能不能幫您吧，我也只能儘力，不一定行不行。回頭給您電話吧！」盧默有點無奈，但出於對老人家原本的好感，又不願駁了對方的面子，只好暫時應下，看實際情況再做定奪了。

隔天，出車的司機回來了，直接到辦公室找盧默。

原來是公司的車停在路邊，而那位王大伯的車上坡時溜車，一下子後滑沒控制好就撞到了公司車頭，當場把保險杠及周邊撞壞。司機跟維修人員聯繫後報價五百塊，老人不認可，最後看他歲數較大，司機決定讓其少承擔一部分只要三百。結果他當時沒有帶那麼多錢，於是跟司機說認識盧默，卻沒有盧默的電話。熱心的司機也不願為難一個年紀人，就幫他撥通了辦公室的號碼。

之後，老人家跟司機說由盧默擔保，他會賠償三百元錢。就這樣，盧默成了事故責任的擔保人，而她自己卻根本沒有意識到當時這通電話的性質。

了解了事情的詳細經過，盧默一陣無語。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去找了司機班隊長，看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結果隊長給她擺出了幾個現狀：

一則，出車出現問題，司機必須要跟隊長彙報，作為隊長，必須要跟領導彙報。如果責任在司機，公司負擔一部分，司機個人要承擔一部分；如果責任不在司機，那就由肇事方負責。而這筆費用，將來是要財務走賬的，容不得半點弄虛作假。

二則，當時現場不只是司機一個人，還有其他同事，老人答應了三百塊的賠償，也說明了會交給盧默。而司機隊長也是如此彙報的。若是這錢收不到，其他同事跟領導會怎麼想？是盧默吞了這筆錢，還是司機或其隊長暗自私藏了？

很顯然，如果這錢不到位，作為「被擔保」的擔保人盧默就得自掏腰包，或者隊長給盧默面子，由司機或者隊長個人自掏腰包。儘管錢數並不龐大，但畢竟三個人都不是責任人，莫名其妙出這筆錢總是覺得心裡不舒服的。

而此刻，作為所謂的「擔保人」，盧默處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再跟王大伯溝通了。但電話還是得打——

第三通電話

「您好，王大伯，我是盧默。」她邊斟酌用詞，邊開口道。

「哦哦，你好。」

「我們司機回來了，我也跟他們隊長溝通了，您這情況我真不好辦，因為本身維修費用五百塊我們就自己承擔了二百，而您也當時認可了三百，所以現在我真的無能為力了，真不好意思……」盧默盡量把話說的婉轉些，心裡覺得這麼大歲數沖自己開了一次口，自己還沒辦好，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不是，那個事兒我問過交警的了，我不應該負全部責任，而且當時我也沒認可，我只是說他們看著辦，我有事兒著急走……而且，我車也壞了，修車得一千……」那邊突然一通急赤白臉的解釋。

「大伯，關於責任問題，我第一沒在現場，無法判斷你們之間的責任；第二，就算我在現場，我也不懂這些。我就是給您做個擔保，擔保您會送錢來。

您看，當時你要是不認可，可以你們重新商量，或者報警由交警處理，但是你卻給我打電話說回頭給三百塊錢，這不就是認可了嗎？」盧默在電話里耐心的擺道理，剛剛的不好意思逐漸被一種鬱悶的情緒所代替。

「那不是，我車還壞了，再說我是個人，你們是公家，這個公家對個人應該好說……而且，當時我真有事兒，我沒認可，就是著急走……」電話那邊仍舊不死心。

「現在是就這件事說，跟公家個人沒關係。我們雖然是單位的車，但我們是私企，不是機關單位，也不是原來那種大集體、國有企業。每分錢都算計的很清的，公司不可能無緣無故出一筆費用的。現在這種情況如果您不出錢，就得我把錢墊上、或者人家司機給出……」盧默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光了，總感覺自己被人給挖了個坑埋上當墊腳石了。

「那現在這事兒這樣我沒法出這個錢，要不你再看看找找你們領導……」電話那邊還是一副任你說出天花亂墜，我自有一定之規的態度。

「要不，這樣，或者您報警，或者你們電話協商吧。你們應該留了彼此電話吧……」盧默揉著發疼的額角，皺著眉頭說道。

「我們沒留電話……」

「那，我把司機隊長的電話給你，你們聯繫吧！」盧默很想乾脆的把事情推出去。

「這樣吧，你把我電話給他，讓他給我打吧……」電話那頭似乎有所考慮，盧默卻懶得再去多想。

就這樣，盧默再次硬著頭皮去找司機隊長，想讓他們雙方直接聯繫。結果，又一次無功而返。

人家說的明白，本身事情當場已經解決了，就等他把錢給盧默送過來就沒事了。如果沒送，他們也直接找盧默這個「擔保人」，沒必要再找那位王大伯了。如果老人那頭覺得事情還需要再協商，那就自己主動打電話過來協商好了，人家沒必要再給他打電話了。

盧默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冤枉，這不是坐在辦公室憑空掉下來的事端嗎？她招誰惹誰了啊？明擺著跟兩邊關係都不夠密切，卻莫名其妙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最後，她一咬牙，不就是三百塊錢嗎？就當自己丟了好了！何苦被人「追債」呢？就這樣，當她邁出司機班辦公室的時候，總算心裡有半塊石頭落地了。

第四通電話

可盧默剩下的半塊石頭還在心裡懸著呢，為了讓它也落地，她只能硬撐著又拿起了手機。

「您好……」盧默拿著電話的手都有點汗津津的，這事兒……唉！

「喂，哪位啊？」電話那頭的王大伯居然不認識這個號碼？盧默心裡一陣黯然，這是什麼事兒啊？

「哦，王大伯，是我，盧默。剛剛我又去了趟司機班，人家的意思是您當時已經同意了解決方案，就沒必要再跟你協商了，而且就算您不認可，他們也只找我這個擔保人，沒必要再給您打電話了。所以，沒辦法，我只能替您把錢先墊上了。要不然，人家只追著我要錢，我也沒辦法。不好意思，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這話說出來，盧默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個冤大頭。

「啊？你怎麼把錢給了啊？本來這個事兒也不全是我的責任啊？……」明顯，對於盧默自作主張將錢墊上的做法對方不但不領情，反而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滿。此時此刻的盧默只能就是啞巴吃黃連了。

「我本來以為咱們爺倆怎麼也有點情份的，我這錢不能讓你出，但是責任真不是我的……你們是公家我是個人……」得，話題又連綿不斷的繞回來了。情份？什麼情什麼份啊？盧默有一種很想吶喊的衝動，卻只能仰著頭無語問蒼天了。

電話那頭到底在講什麼，此刻她已經聽不清了，滿腦袋都是嗡嗡的聲音，盧默感覺自己被帶進了一個怪圈子，繞來繞去，不是沒有出路，關鍵就是不往出口走。她用自己僅剩的理智控制著想要摔掉電話的衝動……

正在盧默糾結的時候，同事一句話救了駕。

「盧默，電話！」

於是，她果斷的掛斷了跟王大伯的通話。

三百塊錢就當買個耳根清凈吧！她邊走去接電話邊想著。

第五通電話

就在盧默以為事情就這樣委曲求全的解決了時，第二天上午，又接到一個電話。

這個電話是公司領導打過來了。

原來，這位王大伯大清早就去找了文化館的趙館長，讓自己的領導出面去跟盧默公司的領導交涉，想辦法把盧默墊上的三百塊退給她。

既然趙館長親自打電話過來，何況王大伯還是是文化界退休的老幹部，這三百塊錢的面子怎麼也得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