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少年皇帝的雄心與挫敗

漢景帝去世後，年僅15歲的太子劉徹繼位，即為漢世宗孝武皇帝，史稱漢武帝。劉徹原名劉彘，是漢景帝第九個兒子，母親王娡出身於平民，離婚後入宮為漢景帝的妾（稱為夫人）。栗太子劉榮被廢后，王娡成為皇后，劉彘立為皇太子，改名為劉徹。漢景帝任命漢文帝臨終前推薦的忠厚長者衛綰為太子太傅，承擔教育太子的重任，後來衛綰又被提拔為御史大夫、丞相。

漢高帝用暴力解決了異姓諸侯王的問題，漢文帝和平解決了開國功臣集團的問題，漢景帝用暴力解決了同姓諸侯王的問題，他們祖孫三代各自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經過近七十年三代人的努力，此時國內再也沒有任何一股政治勢力能威脅皇權，這位皇權獨大的少年皇帝雄心勃勃，又繼承了祖父、父親留下來的雄厚家業，那麼他面臨的歷史使命又是什麼呢？

漢武帝一即位就想改弦更張，他的兩位師傅衛綰、王臧都是儒家學說的信徒，漢武帝也深受他們影響。即位的第二年，即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年僅16歲的漢武帝下詔命令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的相舉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的人才。丞相衛綰上奏：「所舉賢良，有人學習申不害、商鞅、韓非的法家，蘇秦、張儀的縱橫家學說，他們會禍亂國政，請予全部罷免。」[1]漢武帝批准這一建議，即在此次舉薦的人才排斥了法家、縱橫家等學派人物的資格。

此次舉薦的人才中儒家的董仲舒脫穎而出，深得漢武帝的賞識[2]。董仲舒在他的「天人三策」中提出：「《春秋》提倡大一統，這是天地的基本規律，適用於古今。現在的理論亂七八糟，皇帝沒有辦法統一意見，法律制度也經常變化，下面的人也不知道如何遵守。我認為那些不屬於六藝和孔子學派的人,不應該被舉薦。這樣那些異端邪說就會消失，然後天下綱紀可以統一，法規制度也就明確了，民眾就知道如何服從。」[3]

雖然這件事被後世解讀為流行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聞名於世，但與通常流行的說法不一樣的是，漢武帝此時並未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只是聽從了丞相衛綰的建議，阻止了法家、縱橫家當官的渠道。因為百家中包括了黃老之術，這是漢武帝的祖母，太皇太后竇氏（以下稱為太皇竇太后）尊崇、信奉的學說，漢武帝此時還沒有這個膽量敢於罷黜黃老。但即便如此，竇太后仍然注意到了年輕孫子的一系列不尋常的舉動。

過了幾個月後，丞相衛綰免職，魏其侯竇嬰接任丞相，皇太后王娡的異父同母弟、武安侯田蚡為太尉，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他們四人均喜歡儒學，這樣漢武帝執政團隊的核心層已經全部為儒學人士。趙綰建議設立明堂用作皇帝接見諸侯的正式場所，又推薦他的儒學老師申公。

漢武帝派遣使節將申公隆重接到長安，並徵詢天下治亂的道理，年已八十多歲的申公回答道：「治理天下的人不看說什麼，而要看實際做了什麼。」這時候的漢武帝還是個文學青年，聽到這話只好沉默不語，任命申公為太中大夫，住在魯國駐京的官邸中，並與他一起諮詢討論要設立明堂、皇帝巡狩、改曆法、服裝顏色的事。

信奉黃老學說的太皇竇太后不喜歡儒學，在漢景帝時期，有一次竇太后召儒生轅固，詢問他對《老子》的看法，轅固回答：「這就是一般人的說法罷了。」 竇太后大怒：「它怎麼能比得上管制犯人的儒家詩書呢？」 她隨即命令轅固到野獸圈刺殺野豬。漢景帝知道太后發怒，而轅固只是直言並沒有罪，於是給了他一把利刃。轅固身手還不錯，一刀就將野豬刺死了，太后也無可奈何。

御史大夫趙綰建議漢武帝以後做事不要再向太皇竇太后報告了，本來就痛恨儒生執政的太皇竇太后大怒：「這個人看來又要做新垣平了！」新垣平是方士，因欺騙漢文帝而被族誅。太皇竇太后派人暗中搜集了趙綰、王臧兩個人的不法謀利事，強迫漢武帝將其規劃的設立明堂等事全部廢除，趙綰、王臧下獄自殺，丞相竇嬰、太尉田蚡被罷免，申公也被罷免回了家鄉。至此，漢武帝想通過尊儒達到權力一統於自己的謀劃徹底失敗，規劃的事業全被廢，執政的核心團隊不是自殺就是被罷免。

這不僅是一場意識形態的鬥爭，更是一場太皇太后與皇帝祖孫之間的權力鬥爭，雙方核心的利益和目標是太皇竇太后與漢武帝之間的權力轉移問題。意識形態鬥爭和權力鬥爭往往互為表裡，不可分割，到最後，當事雙方可能也不完全清楚鬥爭的初衷究竟是出於意識形態之爭還是權力之爭。

權力鬥爭需要意識形態這面旗幟來掩蓋權力鬥爭的本質，也需要意識形態這面旗幟來團結自己一方的隊伍，造輿論，號召參與者站隊，從而才能更有效地打擊對方；意識形態鬥爭也需要附著在權力鬥爭上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取得實際的權力才能來有效推行自己的主張，否則只會是一場理論商榷和學術爭論。

鬥爭的核心是人，是隊伍，以及相應的人事安排，所以漢武帝才急於搭建自己執政的核心團隊，太皇竇太后同樣也集中打擊漢武帝的核心團隊，通過消滅了他們的生命，或罷免他們的職務來取得勝利。幸運的是，太皇竇太后沒有廢除孫子的皇位，這是親情的力量在其間顯示了力量和作用，否則漢武帝將永無機會一展自己的雄才大略，實現自己的宏圖偉業。年輕的皇帝畢竟還是缺乏政治經驗和人生歷練，過高估計了自己的能力和權力上限，卻低估了祖母的權威和決心，操之過急，欲速而不達，不過這是年輕人經常犯的錯誤，好在年輕人還有時間。

五年後，年已70歲高齡的太皇竇太后駕崩，她一生經歷了秦末戰亂、漢朝建立，輔佐漢文帝、掌控漢景帝、漢武帝，信奉黃老之術，她確保了漢初的清靜無為、與民休息的國策在漢景帝時期和漢武帝的初期得以執行，是漢代的一位重要政治家。太皇竇太后去世後，標誌著一個舊時代的結束，漢朝的國策面臨著一個重要轉折點，漢武帝時代才真正開始。

[1]《漢書》卷6《武帝紀》。

[2]學術界對董仲舒的對策時間一直有爭議，有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說，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說。本書此採用班固、司馬光的建元元年說。

[3]《漢書》卷67《董仲舒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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