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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時間

老林下飛機的時候已是晚上七點半。他平常都是五點半左右到家吃妻子做的飯,可這會兒他一點都不餓。

老林常年暈機,就算提前吃過暈機葯也還是渾身難受。不僅吃不下飛機餐,他今天還在飛機上吐了一回,把唯一喝的一杯橙汁都吐了出來。

奇了怪了。老林心想,年前帶著女兒去科技館,曾經看過一場講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小劇場,裡面說有這樣一對雙胞胎兄弟,弟弟去當了宇航員,在外太空生活幾十年,等到回地球的時候比哥哥看上去要年輕許多。

外太空的時間比地球上的時間更慢嗎?女兒當時聽得可認真,可老林卯足了勁才勉強沒打瞌睡。

老林悠哉游哉提完行李,正好八點一刻,被安排來接自己的同事八點半左右會到。

地球上的時間似乎也變慢了。不然為什麼都超過飯點近三小時,老林還一點都不餓呢?

老林安慰自己想,一定是坐飛機又紊亂了自己的身體規律。既然這樣,不如去自動販賣機買杯喝的,好歹補充一下能量。

誰料紙幣喂進去按鈕也按了,一罐美年達就是不滾出來。老林一心急,朝著機器捶了好幾下,他怕再捶下去就要引來圍觀的人,也無心再換一台機子買,只好灰溜溜地去找個位子坐會兒。

八點半整,老林在出口處看到了同事小張。

小張辦事一向準時,這大概也是為什麼老闆每次都把機場接人的活丟給小張。

能者多勞嘛,雖然小張常常這麼提醒自己,但偶爾還是會發火——比如今天。

他本來和隔壁桌新來的女同事寧子約好,下班以後去公司旁邊新開的一家居酒屋,結果下午三點接到老闆電話,說晚上八點半到機場接一下老林。

小張能有什麼辦法,這是他第一次鴿女同事,所以對賠罪的技巧還掌握得很不透徹。好在隔壁桌的寧子也能理解小張的苦衷,下班臨走前還和小張說,沒關係,下周有時間再約一趟。

雖然小張鴿別人的經驗不足,去機場接人的經驗還是十分豐富的。所以小張幾乎想都沒想,就決定了幾點從公司出發。

寧子走後,小張又在辦公室待了幾個小時。等他叫的外賣送到的時候,辦公室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小張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講話調教著手機上的siri。可能是話包飯太模糊不清,siri幾次都執行了錯誤的命令。他決定最後嘗試一次,叫siri播放音樂,是一首張信哲的。隨後又說了好幾遍讓siri調低音量,結果siri給它越調越響。

小張正好吃得滿手都是油,不方便碰手機,只能任憑整個辦公室回蕩著張信哲嘹亮的歌聲。

他突然幻想如果寧子半路殺個回馬槍,看到這個場面,會不會瘋狂地愛上他這樣一個內心浪漫而憂鬱的男子。

可是一直到歌曲放完,也沒有人回來,倒是門口掃地的阿姨舉著畚箕朝裡面窺視了好久,因為從門口不仔細看看不到小張的座位,阿姨大概以為是有人把手機落在辦公室,又有電話打進來沒人接。

小張在座位上吃著,注意到了門口掃地的阿姨,刻意把頭低下去了幾分,生怕阿姨會瘋狂地愛上他這樣一個內心浪漫而憂鬱的男子。

阿姨沒聽到高潮段落就離開了,這讓小張有一絲莫名的感傷。他決定再聽兩首張惠妹就動身,沒想到放完以後他一看時間,竟然離出發還差半個小時。

地球上的時間這是變慢了嗎?一向對時間拿捏地最穩的小張,此時也被規律背叛了。

他起身把飯盒塞進垃圾桶里,又去看了眼辦公室的鐘,確認時間沒有錯。

奇了怪了。小張心想,一定是寧子臨走時的那句話紊亂了自己的心神。

小張決定去趟洗手間,他打開水龍頭,一股透心涼的水潑在臉上。與此同時,寧子點的厚蛋燒也上桌了。

沒錯,雖然被臨時有差事的男同事鴿了,寧子還是決定去一下那家新開的居酒屋。

就好像要是不去這一下,這一天就不完整,也永遠沒法被完整了。

寧子選了個吧台的座,因為去的早,店裡還沒什麼客人。她點了杯氣泡水,從包里拿出本很小的詩集,幾乎一個巴掌就能容下。

沒看兩篇,在吧台後面準備著食材的廚師就朝她問「喜歡詩?」。

寧子一開始還沒發覺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一抬頭才發現是個洋人。

「對對,挺喜歡的。」寧子才意識到,這老外說起中國話沒什麼歐美人的口音,倒是有日本人的口音。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詩,叫《LunarBaedeker》?」這老外不僅說中文有日本口音,連說英語也有日本口音。

「沒有,那是什麼詩?」

只見對方突然低下頭,低沉地哼了一聲,擺了擺還握著菜刀的手。別說,連這架勢都像極了日本人。

「哈哈我不該問的,這詩從沒有人聽說過。我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見到喜歡詩的就問。」

「沒關係的,我也很好奇,那究竟是什麼?」

「你竟然能有興趣,別人的話總是對我白眼。那首詩全然一點意思都沒有!啊我是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全都是生僻詞,讀起來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講些什麼,它開頭第一段就是『一個銀色的路西法,端著盛滿了可卡因的聚寶盆』,後面又說『來自一些青春期的大腿的夢遊者』……」

「怎麼這樣無厘頭?」

寧子不但覺得對方口中的詩很無厘頭,連那人本身也很無厘頭。

「是啊,很無厘頭的!就像……像詩界的Finnegans——」

「你是說《芬尼根的守靈夜》?」

「是的!是《芬尼根的守靈夜》!」

說到這裡,寧子突然全懂了。她合上手裡的詩集,對店裡慢慢湧入的客流毫無察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談話里越陷越深。

直到在她身旁入座的一個中年婦女不小心踢到了她,她這才醒過神來。

寧子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廚師,雖然天南海北地聊得起勁,廚師手裡切著生魚片的刀可是一刻也沒歇息。

「我是不是太影響你工作了?你們老闆有沒有規定員工上班時間不能和顧客聊太久?」

廚師笑了,也許是真的覺得高興,反倒笑得有點憨:「哈哈哈,你多慮了。我就是這裡的老闆呀。」

寧子傻眼了。

「況且,我們也沒聊得太久,從你坐下才過去一刻鐘不到。」

這下寧子是徹底傻了,她對了好幾次表,還看了好幾眼店裡的鐘確認時間。

地球上的時間難道變慢了?還是說,是遇到投機的人的關係?寧子眼前閃過好幾陣迷離的預感。

「還是先給我來份茶碗蒸吧。」寧子也有點想吃厚蛋燒,不過這留到之後也行。既然時間過得這麼慢,她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離開這裡。

老闆點了點頭,又沖她笑了笑:「人覺得高興的時候,總會有花不完的時間。」

「人越是高興,不應該越是覺得時間不夠花嗎?」

「這才是陷阱呢!」老闆的笑容突然變得神秘兮兮,「人越是高興,越是想創造新的時間。你今晚還有別的安排嗎?」

晚些,寧子吃完厚蛋燒覺得有點撐了,就去到洗手間當作散步,順便補了個妝。正要出去的時候她想起了什麼,撥通了弟弟的電話。

「喂?小元啊,我今天晚點回來,你睡前記得鎖門。嗯,公司有點事。你也要晚回來?大概幾點?哦哦,那沒事……這麼快就走啦?哈哈哈,小屁孩一個。那行,睡前記得鎖門,我晚一點再回來。」

寧子推門出去的時候,小元正拖著女朋友惠惠的行李箱進機場大門。

惠惠要在走前最後拍幾張照片,就對著機場外的車水馬龍還有男朋友的側臉狂按了幾下快門。

「剛才誰的電話呀?」惠惠拍完照片跑過來,小元也正好接完姐姐的電話。

「我姐,和我說今晚要晚點回來,我說正好我也要晚點回去。」

「哈哈哈,真巧!」

「我和我姐說了你今天回去,她說這麼快啊。」

惠惠挽住小元的手臂。

「雖然明知道時間已經過得很慢了,卻還是覺得不夠。」小元說道。

辦完登機手續托完行李,兩人看著機場大落地窗外的天色慢慢變暗,在大廳的一個角落裡說著說不完的話。

期間小元去買了兩次飲料,第二次回來的時候說「我剛碰到個人,好像是飲料卡在裡面出不來了,就一直在敲那個機器。」

「後來呢,出沒出來啊?」

「我也不知道,一直盯著人家看總不太好,我就回來了。」

「哎,真是好奇。人好像總是對一些小事情好奇,真的過去也就過去了。」

「你對我好奇嗎?」

惠惠笑了起來:「一點都不好奇,所以我永遠都和你過不去!」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小元看了看手機,和惠惠說是時候去安檢入關了。惠惠回了個「好」,拎起包就站起來,再說話已經帶著哭腔。

大晚上排隊過安檢的人也一點沒少。

「那我走了,你回家也要一個半小時,坐車小心點。」

「別再哭了。」

小元抱緊了惠惠。人越是難過的時候,越是想讓時間全部流走。

「到那邊了再聯繫。」

說完這句話,惠惠鬆開了小元,逐漸被排隊過安檢的人潮埋沒。

小元久久地站在安檢大隊外,追趕著惠惠背影的目光在某一刻跟丟了目標。

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塊手錶,錶鏈已經有點壞掉了。又從衣服口袋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他拔了一下表面側身的一個旋鈕,慢慢轉動著,對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數字重新調時間。

完成後,他嘆了口氣,把手錶和手機放回原位。

這之後,也就只剩自言自語的時間了。

小元看著機場里來來往往的人們,似乎對時間的運轉毫無察覺,又好像十分在意。

什麼變化也沒有。

連身體一瞬的不適也沒有。

「我為你調慢了地球上的時間,可最後還是要放你走啊。」

小元出機場大門的時候,一股深夜的涼風拍在臉上。

他感到世界正在慢慢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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