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匠的當年情
日前幾位舊友聚會，是原來單位的老朋友，聊的也是當年情，中間有位女士，有朋友提議，我該跟她喝一杯，原因是當年我調走後，是她接了我的班，說來我們該互感恩德，因為若我不走掉，她當年進不了那學校，而我也要感謝她，當時的幾個得意門生，在她的引領下，後來都上了重點中學，考上了大學，有著良好的前途。二十年過去了，說到我的幾個得意弟子（當然是女弟子啦），她竟有點動容，有位叫李學梅的娃，長相也乖俏，腦子很活絡，我走後，她一直不能忘懷我，於是，一副畫卷漸漸在我眼前清晰起來……
1995年，我剛從師大畢業，分配到海寧西部一個初中小學校任教，校長姓章，是個不學有術的人，雖然只有初中畢業卻終於當上了初中學校的校長，傳說是文革時造反有功起的家，他雖然不識幾個大字，卻還是身先士卒的上了幾堂美術課，雖然他的畫功比幼兒園的孩子好不了多少，但畢竟是勇敢的走進了課堂（現在的校長是不知道課堂為何物的），並且他終究還是有特長的，很講衛生，眼裡容不了細沙，閑著沒事，會有搭沒搭的在校園裡閑逛，如遇到紙屑，都細心的撿起來。楚王愛細腰，宮中多惡死，在他的倡導下，校園裡竟多出一群低頭族，愛撿紙屑，其中有一位因為撿廢紙有大成，被火速提撥成副校長，最後也如願以償做了他的接班人，老章校長也如願又垂簾聽政了若干年。
除了官僚素養一脈相承，那時的學校，總體上還比較樸素務實的，學校里就幾個有數的部門，沒幾個官，一個校長，一個副校長，一個教務主任，一個總務主任，這幾個算是正經的官，再外加二三個行政幹事，整個學校就能有條不紊的運轉了，其它教研組長，年級組長之類的都是義務服務為主，是不算什麼官的。不像現在，比如筆者所在學校，一個連圖書館理員在內不到200人的職校，光校長就五六個，再下設各種部門什麼人事部招生部學生部外聯部綜合部質奸部等七八十來個部，部門裡亦五臟俱全，主任副主任朝南供著，再外加若干幹事（真正幹事的），七七八八，就幾十號人頭了。校級官員一年除了開一兩個會照個面，基本是見不著人的，你若不幸患近視，坐大會堂後面，就一輩子也認不到他們了，其它各級小衙門也莊重的供著，若不幸進校園，看到各種半掩半虛的門，看到幾張像畫上去的臉，那人就一定是小吏，各種大小官吏都沉著臉莊重的擺著，油然生出一股陰森之氣，看氣氛，不像進了哺育共產主義花朵的學校，倒像是來到了國民黨特務軍統局……，也罷，這些鳥事咱還是免談，繼續來說當年情吧！
那是我工作的第四個年頭，李學梅所在班學習氛圍很好，用時下話講很正能量，尤其在學習上，你追我趕的勢頭很旺盛，我教她語文，看到她們很強的求知慾，便意識到光課本上的教程是滿足不了這些孩子的，於是選擇了給她們課外拓展，學校圖書室的藏書不多，並且多半也是文革後遺留的樣板書，於是便動用了自己的藏書，成立了一個讀書會，把書籍借給他們，但要求她們必須在兩周內讀完，寫讀書筆記一則，所有的筆記我都會給他們批閱，好的文章在教室展示牆展示，再選擇一些文章投往報刊雜誌。這方法極大的激發了孩子們閱讀寫作的興趣，記得有一次李學梅要了本《浮士德》去看，我說：這個是德國作家歌德寫的詩劇，全詩宏大，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融合，情節曲折並且不太連貫，我自己也沒有完整的讀過，實在有點累人，不要說你一個初一的孩子，而她卻堅定的拿去讀了，半個月到了，她竟沒有如期來還書，跑來跟我說：老師，對不起，我每天都在拚命看，有點難懂，要花時間琢磨，所以實在來不及了，能不能寬限幾天呢？我一定把這本書看完！她說的時候滿懷歉意的神情，也有些憔悴，像是沒睡好的樣子。隔了二天，她拿著書來還了，卻讓我大吃一驚，因為借給她的時候是有98成新的，才不到二十天，已經完全變成了樣，成了一本的道的舊書，隨書還奉上了一篇長篇的讀後感，工整的寫在稿子上，大概有十多頁，這也是唯一一篇我無法給她完整批閱的讀書筆記，因為沒完全讀通過原著，文章里的一些內容分析，我都不太能理解，寫評語時，便只好隨便用了些鼓勵讚譽的辭彙了事。
一年後，我調走了，這些我只教了一年的孩子，在我教師生涯中留下很深的痕迹，我的輔導老師方叔明老師後來跟我說，孩子們都很懷念我，我重點帶的四個孩子後來都很有出息，他們這屆學生到了初三，四個孩子都考上了海高，李學梅是最出息的那個，後來考上廈門大學。而那年，全校考上海高的學生總共才六個。從教二十多年，方老師是我唯一尊敬的師長，他為人正直，學識淵博，教學嚴謹，愛好寫作，在報刊上發表過很多文章，但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終究還是沒有評到高級職稱。
後來兩年，我在海寧東部的一個學校任教，陸續收到了李學梅寫給我的信，她的文字里，我深切體會到了一個孩子對她喜愛的老師的眷戀之情，在這浮世里，作為教師的唯一價值和成就感，也大概只在這些無關緊要細節里了。之後四年，我來到了市區的學校，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聯繫方式，世事滄桑，俗事顛簸，也無心再去顧及一個孩子內心深處的情緒，便不再有她的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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