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虛偽、冷酷，這就是我喜歡的日本沒錯了
昨天朋友介紹了一個姐姐給我認識，她幾年前在日本學習插畫，今年剛剛註冊了公司，算是常駐日本了。由於申請了日本語言學校，所以我是抱著取經的態度想聽她聊聊對日本的感受，確切的說是對日本人的感受。
佐以飯菜，閑閑散散的聊了起來，我主要在聽，並不多反駁。總結起來，她對日本人相處之道的評價不算正面，多表現為不適感。比如日本人在日常交流中總喜歡拐彎抹角的說話，即使在會議場合，也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作為鋪墊。他們的思維邏輯很矛盾，明明不喜歡也要說喜歡，即使內心並不想聽對方的談話，也要強迫自己聽下去。總是隱藏著內心的真實想法，很難坦率的與其溝通，心理活動也包裹在重重外殼之下。在公司里，就算已經到達下班的時間，但只要有一個人沒有走，那其他人也就只能不好意思的留下來加班。雖然每到公共場所都會受到熱情微笑的服務，但卻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在互動關聯結束後頃刻間就消散了。每到年終之際，地鐵廣播就會時不時的傳來因有人自殺而暫時停運的消息。大多是諸如此類的評價吧，大致表達了一種「和日本人相處心好累」的情緒。還特意詢問了我是哪裡人，遂表示出「北方人更是吃不消啊」的擔憂。不過即便如此種種，她還是選擇在日本發展，因為那裡有滋養藝術文化的良好環境和平台，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不會那麼難，更容易獲得認可。
聽君一席話之後，我更加確定，這正是我喜歡日本文化的緣由啊。
同樣的事件，對不同的人會引出完全迥異的觀點。日本，是和代表著「平等、自由」的美國完全相反的民族，他們強調等級制度和高度自律。我們都聽說過日本地鐵可以準時到幾點幾分，如果上班族因為地鐵延遲的客觀原因導致遲到，是可以到相關窗口領取列車晚點證明為據免除責罰的。在日本，幾乎沒有行乞的人，倘若你沒有固定居所，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面對放棄垃圾分類的留學生和外來者，日本老師只得組織學生來替他們做垃圾分類，這就是內斂的日本人吧。人生來是懶散無形的，日本人的自律和規矩可以說是對人性的約束和再塑造。他們看上去沒有中國人聰明，有時候死板和固化到可笑的程度。《菊與刀》里就講過一個日本同僚之間，由於沒有及時報答「倒水之恩」而慚愧至死的故事。日本凡事都力求精緻，做人行事不看左右只顧眼前，多少可一窺其島國的「局限性」。徐累老師打過一個比喻說的恰到好處：「日本和中國各比作兩池魚塘，日本這邊一眼望去儘是錦鯉，中國這邊雖是臭魚爛蝦打底，卻時常能躍出龍來。」一個聰明人，大可在遍地機遇中作百種嘗試千種可能，盡想成之事。而一個聰明的日本人，也不過是將一件事重複一萬遍。在日語里有個辭彙叫「一生懸命」，意為把命懸於一處，賴以生息，這類觀念根深蒂固，也是之所以日本到處皆見匠人匠心的緣故吧。
其間提及常看到日本店鋪里老闆在責罵店員，樣態兇悍。另一朋友也說曾看過類似節目，料理店學徒被師傅狠狠責罵，這要是換作中國，早就反抗把師傅踹飛了。我問她是不是看的天婦羅之神——早乙女哲哉的節目？她回憶了一下予以肯定。其實那段情節事出有因，是電視台找到早乙先生合作「美女學做料理」的節目，因情節需要，要拍攝女演員學成後製作料理的橋段。但其實真正的料理學徒，即使三五年過去，也是沒有資格親自上手製作的。早乙先生現實中的學生，習藝十二載之後，才回到中國創辦了自己的料理店。大概是出於職業的本能吧，面對糟糕的料理，早乙先生就忍不住訓導起來。在一番「你知道一條魚要用多少時間長大、克服天敵和災害，漁民們又是積累的多少年的經驗和承受著風吹日晒的艱辛，才把它們捕撈起來，這之間又有多少人付出了勞動，運輸、保存、整理，最後被做成美味的料理端上飯台。這麼多人的努力，就這麼輕易的被你浪費掉了…」 之類的言論後，女學徒就潸然淚下了。事後早乙先生特意囑咐電視台必須原本呈現這段內容，否則就拒絕播出。這就是一位料理大師對職業的尊重和對自然的敬畏。
說到這的時候，小姐姐反問我：對什麼都敬畏，就是對人不敬畏。我尷尬的笑了笑，在我看來，恰恰相反。
於自然而言，人確是其次，並且我們是要依靠其生存的。說到「敬畏」，或許重不至此，但起碼在日本，你可以保有尊嚴的袒露自己的「屬性」而不被責難。色情行業的合法化，並不只在日本，比如荷蘭也有設置專門的紅燈區。但所有性工作者的生活，都多少結合著暴力、侮辱、陰暗的環境，合法並不意味著就會受到尊重。大概只有日本，即使你是色情從業者／異裝癖／女裝大佬，都可以在下班之後，在自己的職業之外，大方的穿戴著不合時宜的裝扮，毫不避諱自己的身份，而在任何公共場所享受到與他人相等的待遇，沒有歧視和異樣眼光的灼傷，至少不會像雙面勞倫斯一樣瘋掉。
說到人，我們又談起2011年日本福島核泄漏事件，當時政府撤離了所有福島居民，卻留下了無人看管只得等待死亡的動物。唯有一位年近60的老者，不顧家人反對，又隻身返回島上，因放心不下家中的牲畜和飼養的動物，也惦念生長的土地，便留了下來，背負起照顧島上所有動物的使命。但其實他也自知，在這樣環境下，生命已開啟倒計時，看似無謂的犧牲，卻蘊含著巨大的善意。這世上大多美好的事情都不論意義。
日本文化下形成的「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的社會處事方式，必然很多人不能接受或習慣。我一直覺得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人，如果難以做到融入或喜歡，那至少保留尊重和理解。有的人就是天生外向熱情，敢於表達自我，這種人容易被人喜歡，但請不要忽略另外的群體，他們可能不善言辭，畏懼社交活動，會因無法回應對方的好意而心感愧疚。若是這種「虛偽」只是為難了自己，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我而言，人與人之間剛好需要那種「笑容頃刻消散」的距離感，反而覺得舒服。與此相比，過度的熱情和冷眼旁觀，都是種負擔。我們每個人時常都要與陌生人建立聯繫，有的很短暫，並不需要深厚的結交，而那種暫時的、只是出於禮貌的友好，日常中只需要這種溫度就足夠了。比起事件本身，會更在意對方的態度和感受。我願意聽你把故事講完，如果你也願意聽一聽我的，那就太好了。至於那種「有話說不出口」的感覺，太宰治最懂得了吧。
只是短暫的去過兩次日本，大多認知來自網路和書籍，但我想一個可以注意到少數人的需求，願意提供一個人吃飯、一個人k歌、一個人看書的場所，可以隨時退居到獨處的空間，不必擔心被過度打擾的國家，應該不會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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