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作家108將一李萌】月亮與九磅十五便士

最新 03-06

李萌

出租屋的窗子很大，幾乎夜夜都能見著明月廣澤，月光下是周圍上世紀的老房子，低矮斑駁。

班級的班主任不能服眾，浮躁成了那個培優班裡最廣為流傳的傳染病。高三過去大半，我開始在每個夜裡焦慮不安，白天到了自習前聽聽力，每次聽到九磅十五便士時便已精神渙散。

任英語課的是班主任，三十歲應當是青春洋溢的年紀，他卻整天穿著老舊的過時西裝，起球的土灰色毛衣。臉上與年齡不符鬆鬆垮垮的皮膚常因為難以控制自己用難聽的俗話厲聲教訓我們而被擠壓拉扯，充血透紅。在最青春昂揚的年歲里的我們，沒有人買他的帳，從一開始小聲的吁氣，到現在已經演變成了他一開口就集體大聲的抗議。

我們彷彿得到了某種精神勝利，拒絕了過激謾罵指責的同時，也徹底脫離了管制，周圍的一部分人開始在每節課上挑戰紀律，看小說，說話甚至打牌，沒有人會相信那是一個市裡最好中學的培優班級。

周末偶爾回家一次，待我嚴厲的父親也常小心翼翼，在吃飯時先笑得像只諂媚的貓，才拐彎抹角問起成績，我的成績從名列前茅變得起伏不定，心虛致使我敏感的神經像脆弱的舊塑料，一折就碎。父親聽到回答先是黑臉沉默，然後很快用乾笑給表情翻篇，也算行啊，也還可以。這句話帶過了他許多恨鐵不成鋼的不滿意。

這樣的氣氛我通常待不下太久，就折身要回學校去。奶奶最寵我，這些年因為腿關節退行性病變，她行走十分蹣跚，但每次我布告我要離開，她的腳步便會急促加緊，拿著那些她逛超市積攢的小塑料袋給我收拾吃的和用的。

家人偶爾會不著痕迹提起同院的和我同校的男生，成績穩定，佔據鰲頭。於是大腦中破爛的舊塑料瞬間碎了個稀巴爛，所有的委屈心虛和緊張在一瞬間決堤，我擅長用眼淚發泄不滿，抽泣哽咽地大聲推卸我的責任，我質問他們，那個男孩的母親辭去了工作早上送飯夜晚陪讀，而那你們呢，沒有人肯去照顧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每次嘶聲力竭了才表現出我多麼占理，才掩飾我多麼心虛。

回到出租房想做題，卻手抖做不進去，抬頭窗欞折出的月光竟也十分刺眼，淚水又不斷湧出來。天知道當時我心裡多麼痛恨自己，明白是自己的驕傲情緒和隨波逐流親自將夢想蒙上塵埃，想自救卻心神交猝，高考逼近，我已無能為力。

家裡給我租的是一中內的學區房，在陪讀大軍盛行的這些年已經被炒出了天價，為了讓我有安靜空間學習，家裡已背負了一定壓力。供我至此已經實屬不易，我的指責只能算作無理。

想想白天家人被指責後眼中的歉疚和疼惜，我眼中的明月打碎在了一整個心酸的湖泊。

高考前幾天，班裡的浮躁氛圍已經膨脹到了頂峰，為了有安靜環境安心學一會兒自習，我和幾個同學不得不偷潛回家學習。

把書包從窗戶扔出去，再裝作是出去複印卷子走出去，出去後，快速背起書包跑回家。第三次這樣背起書包時，遠遠看見了被鬥爭的心灰意冷的班主任，他似乎喝了酒，腳步不算穩定，遠遠看見了背著書包的我們，愣了下站定，睜大眼伸出手張大嘴鬆弛的皮膚又充滿了血紅色，擅長謾罵的他半天沒說出話。我們掉頭就跑，跑的飛快，忍不住在笑他剛才的窘態。

僥倖躲在報告廳後面，趁著一點點清亮的月光看見班主任氣急地跺了下腳，醉酒的腳步更加踉蹌，搖頭嘆氣低頭駝背地走了，舊西裝搖曳的背影像受了氣的舊社會倔老頭，也像剛被水淹過的落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