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叢刊》2018年第1期

本期《書法叢刊》登載朱萬章先生《明臣范景文的書法》一文，從明代節烈官員范景文存世的極少的書法作品談起，賞析其人獨具一格的書寫風格，考辨其跡為人推崇的鑒藏次序，並推及范景文所作的詩文，得見其性情心境的變化。

書以人貴、書以人傳，以「氣節」而及書，范景文雖不以翰墨馳譽，但其留存的寸箋短札，仍被後人極力推崇，珍如瓊琚。因而有好事者往往托其名偽造書畫以牟利，文末對此也做出了分析，提醒鑒藏者注意。

朱萬章｜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范景文（1587—1644年）是明代的節烈官員。他字夢章，號思仁，別號質公,河北吳橋人，明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進士，歷任東昌府推官、吏部文選郎中、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等職。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城，范景文留下遺書曰：「身為大臣，不能滅賊雪恥，死有餘恨」，遂投井殉節，贈太傅，謚文忠，著有《範文忠公文集》《戰守全書》《大臣譜》等。

范景文不以書法見長，故其書法傳世極少。筆者所見存世者，僅有兩件，一為《行草書寶劍行詩卷》（紙本，縱43.6、橫542.5厘米，大英博物館藏）；一為《行書赤壁賦》（紙本，縱137、橫27.3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大致可看出其書寫風格。

《行草書寶劍行詩卷》並無年款，書文曰：

寶劍行

湛廬劍，比似龍，純鉤巨闕相追從。

誰取茨溪太古雪，離離鑄得青芙蓉。

辟邪飛景不常在，愛惜芙蓉均一濃。

白虹壯氣繞床頭，夜夜風雷走光怪。

不必錯落黃金裝，能使晉鄭人盡寒。

不必玉頭珠作口，匣中時有驚人吼。

驚人之吼何不平？

其鍔流水，其文列星。

皎乎合六金之粹，爛焉取五山之精。

陰陽同光，天與地並。

即今及鋒不早試，恐與凡劍同棄憎。

我欲持之獻人主，坐令四海無風塵。

范景文

鈐白文方印「范景文印」和朱文方印「大學士章」。范景文雖然身為明代重臣，但其書法並無彼時習見的「館閣體」痕迹。其書不能算上乘，取法黃庭堅、文徵明諸家，縱筆取勢，在節烈名人中，也算是獨具一格了。

因其捨生取義的氣節，故在傳統社會中，其人其書為人所推崇。他雖不以翰墨馳譽，但其留存的寸箋短札，仍被後人珍如瓊琚。此卷鑒藏印有「婁東畢沅鑒藏」（朱文方印）、「英和審定」（白文方印）、「寶香室藏」（朱文方印）、「南海李氏古歡閣藏」（朱文長方形印），其中以畢沅和英和最為知著。畢沅（1730—1797年），字纕蘅，亦字秋帆，自號靈岩山人，江蘇太倉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狀元及第，曾做過翰林院編修、河南巡撫、湖廣總督等，位居高位，且雅好收藏典籍書畫，《弇山畢公年譜》稱其「獨愛鑒別名人手跡，凡晉魏以來法書名畫秘籍簡及金石之文，抉剔搜羅，吳下諸藏家群推第一」，范景文書法便是其鑒藏「名人手跡」的縮影。畢沅之後，范書的鑒藏者為英和。英和（1771—1840年）姓索綽絡，初名石桐，字樹琴，一字定圃，號煦齋，滿洲正白旗人，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進士，先後做過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等要職，工詩文書法，富藏古籍書畫，有《恩福堂詩集筆記》《恩慶堂集》《卜魁集紀略》等行世。據此可知，同為重臣的畢沅、英和均對前朝重臣范景文手跡青睞有加，或有惺惺相惜之概。「寶香室藏」和「南海李氏古歡閣藏」兩印，則不可考，但就其所鈐位置看，其主人所處時代當在畢沅、英和之後。

印

鑒

《行書赤壁賦》局部

《行書赤壁賦》全文抄錄蘇軾《赤壁賦》全文，款署「崇禎庚辰夏日吳橋范景文書」，鈐朱文方印「范景文印」，另有一白文方印和四枚鑒藏印因圖版不清晰而不可辨。此書書於明崇禎崇禎十三年（1640年），時年范氏五十四歲。從書體看，此書實為楷書或行楷書，其風格與前作也多有睽異之處。是書結體端莊，平淡沖和，既無館閣之習，亦無前作粗率之貌，有一種晚明文人中常見的雍容和寧靜。據宋瑞卿編《范景文年譜》載，是年四月，朝廷過萬壽節，范景文上《慶賀萬壽疏》慶賀；在一至四月間，范景文還分別寫有《祝何芝岳相國》《閏元旦》《閏元夕同茅止生諸友雨中聽歌，座間偶談長生之法，客有以占侯家為，是月不宜閏者故並及之》《閏元宵》諸詩。其中《閏元旦》詩云：

天心重啟貞元會，月紀春王序不窮。

爆竹天聲融曉日，冰花盡泮漾條風。

夜忘守歲新人意，瑞再占雲費化工。

最喜太平頻獻壽，椒觴又進未央宮。

據此可知其心境與《行書赤壁賦》可謂異曲同工。遺憾的是，書寫此書和諸詩之後不到四年，明社既屋，范景文殉國，其書其詩遂成前塵往事。

近代書畫鑒藏家裴景福（1854—1924年）也曾收藏范景文書法七言詩扇面。在其所編撰的《壯陶閣書畫錄》中就曾著錄《明範思仁詩扇》，其書為灑金扇面，書文曰：「宛轉層岡帶遠岑，梅花粲粲竹深深。人家盡住蒼雲塢，拄杖昔穿玉雪林。風壑聲傳千澗雨，曉山晴落半湖陰。岡連百里城關隔，終歲不聞車馬音。書似霖翁湯親家，景文」，鈐朱文方印「景文」和鑒藏印「熊氏珍賞」（朱文方印）。范氏所書詩非原創，乃「吳門畫派」代表畫家文徵明（1470—1559年）的《涵村道中》詩。裴氏認為在明亡之際，北都死節諸臣中，以范景文為首，而倪元璐（1593—1644年）次之。倪氏書畫較為多見，而范氏翰墨「數十年不可得」，直到乙卯夏（1915年），才在北京廠市得此扇面，因而彌足珍貴。裴氏稱此書「飄灑秀麗，積健為雄風骨」，但同時認為范景文書法「尚在文貞（倪元璐）上」，顯然有所偏頗。就現在所見的范氏兩件書卷，若單從書法上講，實在稱不上升堂入室，這是很難望倪氏項背的，就更不用說在其上了。繪畫上有所謂「戾家」和「行家」之別，如果援引到書法上的話，范景文的書法只能算是「戾家」書，而倪元璐是可稱得上「行家」書的。當然，如果講書以人貴、書以人傳，以「氣節」而及書，則又另當別論了。至於裴氏進一步談到，朱彝尊（1629—1709年）謂其「博綜舊章，領袖群雅，其詩發揚而不厲，新警而不佻，獨自成家，不飲狂泉之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是和書法本身沒有直接關聯的。

由於范景文節烈文人的身份，在當朝及後世均受人尊崇，因而有好事者往往托其名偽造書畫以牟利。筆者就曾見過某拍賣行所拍的作於「壬午」年的《古木幽亭圖》和《山水圖》，均署款「景文」，鈐白文方印「范景文印」。其畫風大類清代嘉道時期所為，題識與范氏書法相去甚遠，即使兩件繪畫的題字，也有天壤之別。另有一件《行草書七言聯》，署款「范景文」，鈐白文方印「范景文」和朱文方印「質公」，其書風張狂怪異，也與明臣范景文的風格南轅北轍，完全是無中生有。此類作品，大多為書畫作偽史上俗稱的「湖南造」（又稱「長沙貨」），是清代康熙至道光時期一批活躍於長沙地區的書畫作偽者，專造明末清初的節烈名人，如鄺露、周順昌、史可法等人都是其仿造的對象，鑒藏者不可不識。

《書法叢刊》

2018年第1期

目　　錄

故宮藏《張遷碑》「東里潤色」未損本辨析

［日］伊藤滋

蠡縣碑刻書法藝術概述

魏寬成

隋唐五代署書人墓誌年表（一）

朱關田

明臣范景文的書法

朱萬章

小議石濤《千字大人頌》卷

儲小俊

由黃易雙鉤古碑衍生的相關書學資訊初探

趙梓汝

草書的造字論

孫丕容

圖版目錄

清　石濤　千字大人頌卷

明　范景文　行草書寶劍行詩卷

蠡縣碑刻

北魏　滑景墓誌磚

唐　張府君墓志銘

唐　王公妻韓氏墓誌

明　重修城隍神祠碑記

明　蠡縣儒學進士題名碑

明　成化詔封丁政母碑

明　蠡吾重修城池碑記

清　彭山人傳碑

清　坦易齊公墓志銘

清　劉觀瀾碑

清　魏貢乾墓表

近代　漁村笠隱陳冶民墓表

清　石濤　千字大人頌卷

清　石濤　千字大人頌卷（局部放大）

吳湖帆手稿《眼福篇》石濤《千字大人卷》

《書法叢刊》

主　　管：國家文物局

主　　辦：文物出版社

刊　　號：CN11-2827/J

國內代碼：82-440

定　　價：16.00元

供稿：藝術圖書中心

編輯：平安安

文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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