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四美之柳七朱熹
按語
近些年來,以儒學為主的國學大盛,我自然也受到影響,特別是這個春節。因此,想起了這篇四年前的舊文。
本文不僅秉承了我的一貫風格——扯,而且很多地方「扯」的就是「儒學」。
當然,我不懂儒學,更不懂國學。所以,準確說也就是提了個問題,談了點感想:對於「理學」這個儒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我想問一句「到底是一還是二」?對於先秦儒學,以及「理學」之後的「心學」,我的感想是「上不接天,下不著地」。詳見正文。
我知道小號的「號友」里有一些致力於復興儒學與傳統的人,如果讀到本文,希望你們不要有被冒犯的感覺。其實,我對儒學和傳統並無特別的「批判」態度;而對於兒童讀經,我甚至還是一個堅定的支持者。我覺得,這樣做不僅有利於兒童綜合素質的提高,對於海外的華人兒童,這還是掌握中文的一個「法門」——如果不是「捷徑」的話。我反對的是「過度」和「越俎代庖」。至於這中間的「拿捏」,算是恪守「中庸之道」的考驗吧?
以後,如果有時間、有心情的話,我也許會寫一篇站在「科學」或「批判理性主義」立場上看儒學和傳統的文章。在我看來,這兩者幾乎是看待任何問題時都不應缺少的立場;而除此之外,我對儒學和傳統也並無其它特別的「批判」態度。
不過即便寫了,我也不抱多大希望,主要理由如下:
* * * * *
僅僅幾天的走馬觀花,我就總結出了武夷山的四「美」。當然,不是水金龜、白雞冠、半天妖和鐵羅漢,而是丹山、碧溪、柳永、朱熹。
丹山自是指丹霞山,碧溪則不只是九曲溪。不過,玉女俏立、九曲迴環還是堪稱武夷勝境。對此自然之美,我只能亂套一句坡仙:但願生為漢嘉守,載酒時做凌雲遊。
玉女俏立
九曲迴環
在自然之外,武夷山還別具人文之「美」,柳永、朱熹則可稱代表。這爺倆兒不僅名氣大,放在一起,更是花紅柳綠,相映成趣。老話說:紅配綠,賽狗屁。用在這兒,誠可謂古之人不余欺也!
首先,這爺倆兒都可算是武夷山人,住的是說遠不遠,二十幾里山路;說近不近,一百五十光年。
其次,這爺倆兒都可說是以文字為生,並且都留下了傳世的詩篇。
詩人故里(武夷上梅鄉白水村)
柳永的是《雨霖鈴》: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朱熹的是《小池塘》: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聖人池塘(武夷五夫鎮府前村)
雖然所寫都是風景,所指卻都是滿擰。
此外,倆人還各有一句著名的口頭禪。柳永經常小聲嘟囔:忍把浮名,換了低斟淺唱。朱熹總是大聲嚷嚷:存天理,滅人慾。
擰巴得似乎更厲害了。但再擰也擰不過這爺倆兒的命。
柳永可說是命途多舛。他爸、他叔、他哥、他兒、他侄兒都是進士,就他屢試不第。有一回好不容易就差皇上畫圈了,可一見柳永這倆字兒,皇上氣就不打一處來:「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也就罷了,反正都是P民;可他那幫美女粉絲,整天哭著喊著「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擺明了不拿皇上當村長啊!於是乎,羨慕嫉妒恨,一齊上心頭;御筆一揮:低斟淺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詞。從此,柳永就從柳七哥變成了「奉旨填詞」的柳三變。據說死的時候窮到無錢下葬的程度。幸好他那幫美女粉絲很是有情有義,集資給他買了口棺材。這樣才讓他在杜牧面前不用太過自卑——哥們兒窮是窮了點,可人緣比你好。
與柳永比,朱熹一輩子絕大多數時間裡的命可說是好得不得了:少年得志,十九歲就中了進士;壯年大成,不到四十就成為理學宗師,此後弟子遍天下;晚年登峰,到六十多歲居然做了「帝師」,被尊為「儒宗」。只是,沒承想突然之間一個跟頭就從頂峰跌落——被御史彈劾犯有「不孝於親」、「不敬於君」、「不忠於國」等六宗大罪,外加「誘尼為妾」——還是兩個——等一堆零碎兒。最後丟官不說,本人還被斥為「偽師」,學問也被斥為「偽學」,連學生都捎帶著被斥為「偽徒」。
一代大儒,最後落得如此下場,豈止是晚節不保,簡直就是身敗名裂。要說比那個喚做柳七的「無行文人」慘多了,也不為過。難怪朱熹會抑鬱而終。
好在死後不久,皇帝就意識到,無論真偽,「存天理、滅人慾」理論都有塑造專制制度下一代社會主義新人的奇效。於是,朱熹不僅鹹魚翻身,又成了聖人,還爬到了僅次於孔子的位置。柳永當然就又被比了下去,他身後的評價除了才子加流氓,最高也就是人民文學家,離聖人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不過如果朱老夫子在天有靈,對這樣的結果一定也還是耿耿於懷。因為,自從出了「誘尼為妾」這檔子事兒,那個對柳七而言根本不是問題的「作風」問題,就猶如附骨之疽,讓老夫子無處可逃。對於一個一輩子鼓吹「存天理、滅人慾」的道學家、理學宗師而言,這真是情何以堪!旁人看了也難免會有「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感覺。雖然最遲到明代,朱老夫子的後生晚輩們就已經把他的光輝思想發展到了「人慾即天理、私心即公道」的新高度,可直到節操碎了一地的今天,仍然還是有一幫人總愛拿那兩個尼姑說事,彷彿那不是兩個尼姑,而是兩座五行山。即使有人指出這件事可能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是有風聞言事權的御史陷害朱老夫子,這幫人還是振振有詞,說什麼:既然是陷害,為什麼貴為「帝師」的朱熹非但不反駁,還上書皇帝承認並謝罪呢?一個講了一輩子節操的人,難道會把自己的清譽如此之不當一回事嗎?再者說了,就算那倆尼姑是構陷,朱熹的一妻四妾總不是假的吧?
對此,我只能說,這幫人一方面以「理」殺人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另一方面又無知到連歷史唯物主義這種簡單的「理」都不懂的程度。在朱老夫子生活的時代,像他那樣的成功人士,一妻四妾算得了什麼?蘇東坡的姬妾就應該遠遠不止此數,要不怎麼會好幾次連娘帶娘胎里的孩子一起都送了人?為什麼沒人揪著蘇東坡不放,甚至還覺得那個「一肚子不合時宜」的故事是佳話呢?。
想來想去,應該主要還是那個「偽」字在作怪。揪住朱熹而放過柳永、蘇東坡的人的想法,應該跟「冠希門」中揪住「天真」的阿嬌而放過不天真的柏芝的人是一樣的。
還有,就應該是由於朱老夫子自己就是個以理殺人的集大成者;不僅生前殺,身後也殺;殺得太多,遭報應了。他要是能讀讀《聖經》就好了,那上面說: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流。沒有《聖經》的話,看看《無間道》也行呀;要知道: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當然,我這也許是錯誤地低估了老夫子的智商。他心裡其實也許跟明鏡似的,之所以「砍頭不要緊」,為的是「只要主義真」。
雖然對前一句不敢苟同,後一句我倒是滿贊成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老夫子的「主義」真不真?
根據我二十五歲以前的了解(此後我就只看設備手冊了),朱熹的「主義」里最重要的兩句話是「天下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和「理在先,氣在後」。根據前一句,有人認為朱熹的「主義」是「理氣二元論」——萬事萬物都是由理和氣構成的,理、氣不能分離。根據後一句,又有人認為朱熹的「主義」是「理一元論」,理在先嘛。
可把這兩句話放在一起,我就直到現在都沒搞清朱熹的「主義」到底是一還是二。不知是我的中文太差,還是邏輯太差。
此外,讓我腦袋暈暈的還有「存天理、滅人慾」這句話。按說,我學的物理也是研究「天理」的。可是,沒聽說過那條物理「天理」是需要人去存的。以前倒是有物理學家把發現「天理」當作對上帝的讚美,但誰要是說準備替上帝「存」一條「天理」,別人一定會問:為什麼放棄治療?因此,我只好假設朱熹的「天理」都是跟人有關的。按現在的理解,應該就是經濟、政治、倫理、道德、宗教等方面的。其中經濟和宗教還得刨出去。因為,從孔子起儒家自己就把這兩項給刨出去了。也許,孔子覺得前者太俗(孔子應該是反三俗的),後者太玄(孔子應該是很嚴謹的)。只是這樣一來,剩下的政治、倫理與道德就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了。不過,即便是頭頂青天,腳踩大地,政治、倫理、道德這三個東西也還是跟人有莫大的關係。跟人有關自然就跟「人性」有關。而「人性」即便不等同於「人慾」,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以「人慾」為基礎的。可這基礎,不是被朱熹他老人家給「滅」了嗎?
連基礎都沒有,那還存個妹呀?
幸好有人說了,朱老夫子要「滅」的不是「人慾」,而是「過分的人慾」。這聽起來像話多了,雖然不是老夫子的原話。但是,如何界定過不過分呢?
倆尼姑過分吧?那是陷害。
一妻四妾過分吧?比不上蘇東坡。
那蘇東坡過分吧?比不上皇上。
那皇上呢?皇上根本就不是人。
這樣的話,那跟P民也沒什麼關係了,因為P民更不是人了。
總之,我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證明朱老夫子的「主義」為「真」。也許是因為我的腦容量不夠。不過,腦容量不夠的似乎不只是我,中國歷史的腦容量好像也不太夠。如果沒有鴉片戰爭一聲炮響,我估計再過一萬年,中國人——至少是讀書人——應該也還在「天理」和「人慾」里「折騰」呢(英文叫Z Turn)。而從朱熹算起,之所以才過了不到一千年,中國人就已經從沐猴而冠進化為鳥人——跟天鵝、大雁一樣一夫一妻,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一直被詆毀、 被打壓的上帝。住在我家對面那個小島上的一位中國詩人就曾在他的「妾」跟別人跑了之後,妻要跟別人跑之前,憤憤地說:中國的一夫一妻制都是天主教搞出來的!說完,就用斧頭砍死了他孩子的媽;然後,就自掛東南枝了。
當然,就算真的沒人能證明朱熹的「主義」為真,也不代表它就不真。只是,用這麼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理」來殺人,恐怕很難讓所有的人都信服吧?
不過必須指出的是,朱熹雖說是「以理殺人」的集大成者,卻不是「始作俑者」。「始作俑者」至少可以追溯到那個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的孔子。做夫子的時候,他搶學生搶不過少正卯。等他剛做了官,就給人家戴了個思想犯的紅帽子把人家給鎮壓了。
看來,孔聖人也免不了有王八蛋的一面。聖人之下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們對朱熹也不應太苛求。這方面我們敬愛的周副朱熹做得就很好,不僅嚴於律己,還寬以待人。他的口頭禪不就是:朱熹也是人嘛!
真不明白這樣好的副朱熹,在滅顧順章滿門的時候怎麼會連救命恩人和孩子都不放過?想來他也是有自己的「理」才殺人的。只是,他的「理」是不是「真理」還得兩說著。但他犯法了那是鐵定的。這一點,就連歷史唯物主義也救不了他——不過他們還有辯證法。但我怎麼也弄不明白的是,這才過了十幾年,當初那個男扮女裝、粉墨登場的美騷年就不見了?這是辯證法還是變戲法?抑或,當初的那個美騷年其實只是「偽」娘?
唉,真娘也好,偽娘也好,斯人已去,並且還差不多兌現了當年「難酬蹈海」的誓言,不說也罷。只是,腦容量再小,歷史留下的教訓也還是應該記取的,即:一個活人,哪怕是朱熹,你最好也當他是半個柳七;如果你把他當作聖人,那他就一定會成為「偽」人;要是再被拱上神壇,那麼,就算他本來真的不是王八蛋,變成王八蛋,大概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 * * * *
後記
1.四年前的武夷之行,除了回來後得了篇文章,當時還得了首順口溜。
武夷山行(2014)
浮生閑得武夷行,大王峰前夜品茗;
夢裡緣溪逢玉女,九曲天游躡太清。
2.很巧,準備發此文時,看到資中筠先生一篇有關的文章《程朱理學如何成為「殺人」道學》。老實說,我覺得資先生此文寫得不好。至於其中引的易中天的「論述」,我覺得他還是上電視講《三國》更好。不過我還是決定放在這供參考,也算是我對儒學和傳統並無特別的「批判」態度的證據吧。
3.更巧的是,轉天就是「副主席」的誕辰;然後,就該開會了選「主席」了……
嚶其鳴矣,召其友聲;
己所欲者,亦施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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