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特別的破案技巧
清人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中寫了這麼一件事：
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者，私念曰竹有節必是也，窮治亦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 ——《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四》
說從前有個縣令，碰到了一件殺人的案子，結果一直找不到真兇。這縣令就急了，跑去城隍廟求城隍給他託夢。別說，這回城隍爺還真靈，縣令回去之後就夢見一個鬼，鬼的頭上頂著一個瓷罐，罐里種著十餘竿翠竹。縣令醒來之後，回憶做過的夢，覺得「祝」和「竹」同音，這肯定是城隍爺在指引他，於是開始找案件裡面姓祝的人。還真給他找到一個，可是查了半天審問拷打還是找不到證據。
這縣令想想，覺得肯定是自己把城隍爺的指示理解錯了，又想到竹子這東西有竹節，既然不是找帶「竹」的，那肯定是找帶「節」的沒錯了。於是又去找了一個名字中有「節」字的人，沒想到一番審訊下來依舊白忙一場。這下縣令沒轍了，只好把案件報給上面，可惜最終真兇也沒抓到，不然我倒是想了解下真兇倒底跟竹子什麼關係。至於那兩個倒霉鬼九死一生，如果知道這場牢獄之災不過是源自本縣這位青天大老爺的一場夢，不知道又會作何感想？
用祈禱神靈幫助、託夢解案的方法破案，聽起來純屬無稽之談，但是古人還真有信的。自董仲舒之後，一切都講究「天人感應」，斷案自然也不能免俗。心誠了，神仙自然也就來幫忙了。比如《折獄龜鑒》里收錄了這麼一個案子：
江南大理寺，嘗鞫殺人獄，未能得其實。獄史日夜憂懼，乃焚香懇禱，以求神助。因夢過枯河，上高山。寤而思之，曰：「河無水，可字；山而高，嵩字也。」或言崇孝寺有僧名可嵩，乃白長官下符攝之。既至，訊問，亦無奸狀。忽見屨上墨污，因問其由，云：「墨所濺。」使脫視之，乃墨塗也。復詰之，僧色動。滌去其墨，即是血痕，以此鞫之，僧乃服罪。
江南大理寺審理一樁殺人案，也是毫無頭緒的時候，主管的官吏日夜擔憂，就焚香祈禱，來請求神靈出手相助。果然晚上就夢見過枯河，上高山。醒來之後這位官吏就開啟了解夢模式：「河無水，那就是可字。山而高，那就是嵩字了」（你看這水平就是不一樣，要是前面那位縣令，估計又要滿世界找名字中帶河帶山的了）
有人說巧了，崇孝寺正好就有個叫可嵩的僧人。官吏就報給長官，長官發了文書，把那個叫可嵩的僧人給抓來了。一開始可嵩表現的很鎮定，官吏也沒找到證據，直到忽然發現可嵩穿的鞋子上有墨跡，就問他緣由，可嵩回答說是不小心濺上去的磨痕。官吏讓他把鞋子脫下來仔細查看，發現是用墨塗上去的（塗抹上去的痕迹跟濺上去肯定不一樣啊），再問的時候可嵩神色慌張。官吏於是派人洗去墨跡，最終發現了血痕，這樣才讓可嵩最終認了罪。
這就是祈求神仙幫忙最終破案的正面典型了，若是運氣再好一些，碰上一個業務熟練又認真負責的神仙，連謎都不用猜，他會直接把真兇給你送上門來。《折獄龜鑒》還有一個案例：
南唐升元格：「盜物及三緡者，死。」廬陵豪民曝衣，失新潔衾服直數十千。村落僻遠，人罕經行，以為其鄰盜之。鄰人不勝楚掠，遂自誣服。詰其贓物，即云：「散鬻於市。」無從追究。赴法之日，冤聲動天，長吏以聞。先主命員外郎蕭儼覆之，儼齋戒禱神，佇雪冤枉。至郡之日，天氣晴和，忽有雷聲自西北起，至失物家震死一牛，剖其腹，而得所失物。乃是為牛所啖，猶未消潰也。
南唐升元格規定：偷盜達到三緡的，就判處死罪。廬陵一個大戶人家晒衣服，丟了價值數千錢的被子衣服。所在的村莊很偏僻，沒什麼外人經過，大家就懷疑是鄰居偷的。鄰居屈打成招，只好胡亂編造，說是自己偷的，贓物已經賣掉了，行刑的那天又大聲喊冤，最終驚動了李昪。李昪讓員外郎蕭儼重新審理此案，蕭儼就齋戒焚香祈求神靈，希望能幫助那個罪犯洗清冤屈。不知求到了哪路神仙，這位神仙還真負責，等蕭儼到了廬陵，那天本來天氣晴朗，卻突然有雷聲從西北那邊傳來，到了丟失東西的人的家裡，劈死了一頭牛。蕭儼讓人剖開牛腹，果然發現還沒被消化的衣物，正是所丟失的那些。
當然了，不是所有神仙都講究一條龍服務，直接幫忙到底的，更多的時候，還得靠破案的官員自己努力，否則像那位縣令一樣自己業務水平不精，神仙給了再多提示也是白搭。有時候，審案的官員們不僅得學會解自己的夢，還得會解別人的夢。依舊是《折獄龜鑒》里收錄的一個案例：
前秦苻融，為司隸校尉。京兆人董豐，遊學三年而返，過宿妻家。是夜，妻為賊所殺，妻兄疑豐殺之，送豐有司。豐不堪楚掠，誣引殺妻。融察而疑之，問曰：「汝行往還，頗有怪異及卜筮否？」豐曰：「初將發，夜夢乘馬南渡水，返而北渡，復自北而南，馬停水中，鞭之不去，俯而視之，見兩日在於水下，馬左白而濕，右黑燥。寤而心悸，竊以為不祥。還之夜，夢如初。問之筮者，云：
『憂獄訟，遠三枕，避三沐。』既至，妻為具沐，夜授豐枕。豐記筮者之言，皆不從之。妻乃自沐，枕枕而寢。」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為水，離為馬。夢乘馬南渡，旋北而南者，從坎之離。三爻同變，變而成離。離為中女，坎為中男。兩日，二夫之象。坎為執法吏，吏詰其夫，婦人被流血而死。坎二陰一陽，離二陽一陰。相承易位，離下坎上，既濟。文王遇之囚羑里，有禮而生，無理而死。馬左而濕，濕，水也。左水右馬，馮字也。兩日，昌字也。其馮昌殺之乎？」於是推撿，獲昌而詰之。昌具首服，曰：「本與其妻謀殺董豐，期以新沐、枕枕為驗，是以誤中婦人。」
前秦苻融擔任司隸校尉的時候。有個叫董豐的在外遊學三年後回來，在妻子娘家住宿。這天晚上妻子被人殺害，妻兄懷疑是董豐所為，把董豐送官。董豐受不了刑罰拷打，屈打成招承認自己殺妻。苻融審察後覺得事有蹊蹺，就問董豐說：「你出門往返，路上有遇到什麼怪異的事以及卜筮嗎？」
董豐回答說：「當初將要出發時，晚上夢見乘馬南渡河流，返過來又北渡，又從北向南，馬停在水中，鞭打也不走。低下頭看，看見有兩個太陽在水中，馬左邊白而濕，右邊黑而干。醒來後心悸，私下覺得是不祥之兆。回來的那天晚上，又做了同樣的夢，就去問占卜的人，占卜的人說：『這是有牢獄之災，要遠離三枕，避開三沐。』到家後，妻子為我打水沐浴，晚上給我枕頭。我記起占卜人的話，就都避開了。妻子就自己沐浴，枕著枕頭睡覺。」
苻融說：「我知道了，馬左而濕，濕，水也。左水右馬，馮字也。兩日，昌字也。大概是馮昌殺的吧？」就把馮昌抓來，一問，果然他就是兇手。原來馮昌和董豐妻子通姦，兩人本來約定好了以沐浴和枕著枕頭為信號，結果董豐因為夢的緣故避開了沐浴，馮昌就誤殺董豐的妻子。
苻融解夢可不僅是拆字，還有更玄乎的一大段分析，我沒研究過周易，當年周易選修課也都沒好好聽，所以看不懂原理，基本就照原文不解釋了。苻融說：「周易里說：『坎為水，離為馬。』你夢見乘馬南渡，向北又回去向南，這是從坎卦變到離卦。三爻同變，變而成離。離為中女，坎為中男。夢見兩個太陽，是二夫之象（妻子和外人通姦）。坎為執法吏，吏詰其夫，婦人被流血而死。坎二陰一陽，離二陽一陰。相承易位，離下坎上，既濟（所以董豐有牢獄之災，反而是險中得生，妻子則是代替董豐被誤殺）。」
看完這一段分析，我才算深刻理解了開頭那位縣令失敗的真正原因，這才叫有理有據令人信服，比滿大街找姓祝名節的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話說回來，苻融也有破綻。「馮之馬邊非水，乃冰也；昌之日下非日，乃曰也」馮字的左邊並不是水字，而是冰字。昌的下面也不是日字，而是曰字。不過這都是細節問題，反正兇手已經抓到了，人家就叫馮昌嘛。
其實，就如紀昀在最初那則事例之後的評論「夫疑獄，虛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伏愚民，紿之吐實耳。若以夢寐之恍惚，加以射覆之揣測，據為信讞，鮮不謬矣。古來祈夢斷獄之事，余謂皆事後之附會也。」，斷案重要的是細心研究，重視證據，這樣才能找到真相。禱神祈夢，只不過是哄騙威懾別人的把戲罷了。如果真把夢裡的東西當成破案的指示，費盡心思去猜測，實在是荒謬。至於從古至今那些祈夢斷獄的故事，終究，也只是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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