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T｜這是你第幾次來「燒人」？

天下 03-07

原標題：HEART｜這是你第幾次來「燒人」？

The Serpent Mother photo by Gary Draluck 2015

第一次聽說火人節是2015年。那會兒聽一起工作的美國同事說起這個節日，由頭並不浪漫：我們當時所在的這家互聯網旅遊公司正準備做一期介紹美國獨特的藝術節的內容，火人節是其中一個選題。上網搜集資料卻讓我覺得，火人節秒殺了其他一切。「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親自看看到底什麼樣」，這個念頭自那刻開始種下。

2016年，我一拍腦門決定去內華達。

火人節的票很難搶。和很多人一樣，我不是幸運兒，也花不起高價在eBay上淘票。偶然地被去過火人節的朋友拉進一個社交群，裡面大部分人都在美國本土，也多是去過或者已經購到門票的人。離火人節還剩一個星期的時候，大傢伙兒在群里討論拼車、找營地。那天，我熬夜看奧運會比賽，一直到早晨6點；突然群里有人問，「有沒有計劃直接飛到沙漠里的，求拼團」。我順口搭了句，「沒票的能飛嗎？」對方說，「你還沒票呀？誰誰誰好像有多餘票正要轉手呢」。

就這樣，我搭上了一對在美國生活的成都姐妹，一起拼房車、找營地，同車四個妹子，準備一起經歷人生第一次火人節。那時候，大約我們都還沒想到，我們將要在沙漠里做「水煮牛肉」，八天不洗澡。也不會想到，我們最終會成為一輩子交好的朋友。

同一營地的朋友，她們那天剛剛結完婚

從洛杉磯出發，約11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開到了黑石沙漠邊上。讓人驚訝的是，入場排隊，整整花去了我們差不多12個小時的時間。

凌晨抵達黑石沙漠，所有人都已經困得不行，集體睡下，醒來發現，自己依然排在原地——這隊伍完全沒有向前移動的趨勢。但環視周圍卻無疑，我的確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白到刺眼的陽光，一望無盡的沙漠，前後看不見頭的車隊，被突然飄起的風沙疊化在盡頭裡……身邊的車裡傳出各式各樣的音樂，房車頂上有人在做瑜伽、冥想，有人載歌載舞，有人開始分享吃的喝的給周圍的人。所有人泰然自若，沒有一絲焦慮。

等終於排到我們入場的時候，工作人員上車來查票，並檢查房車內的各個角落確定沒有藏人。他們提醒今年格外熱，千萬注意防暑，最後問我們是第幾次來。得知我們是第一次，工作人員笑著說，「很好，現在請下車進行一個儀式」。

這是火人節的傳統，每個第一次前來的人都要在入場前，在地上滾一圈兒，然後灰頭土臉著敲響鐵鐘，以此宣布「I』m not a virgin anymore！」儀式結束，我們意外得到了一大瓶白醋。前輩們解釋說，這片沙漠源自一片乾涸的湖，沙土的鹼性非常高，最好每天用白醋清潔保護皮膚。

我所在的營地組織者，看著很高冷其實很熱心

在沙漠里，陌生人見面常問的問題是，「你從哪兒來的、這是第幾次來『燒人』」？

當我說自己從北京來，很多人都很驚訝，反覆確認，「是那個很遠的北京嗎？」後來我觀察，來火人節的亞裔確實非常少，加上火人節是「去商品化」的，本身不做任何宣傳，所以，他們通常會默認這些亞洲臉龐是在美國生活的亞裔，也會很驚訝地球的另一邊有人知道火人節並為此專門飛過來。

進場時每個人會得到一張地圖和一本厚厚的小冊子，冊子里羅列出火人節期間所有活動的時間、地點、內容、分級……每天24小時不間斷。我們選上了一個感覺很適合集體參與的workshop，作為火人節之行的正式開始。

西班牙藝術家的作品，這個十米高的木偶每天換不同的衣服，在沙漠里行走

火人節是全年齡段的活動，從七八十歲的老人到幾個月大的嬰兒，我都見到過。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快活。相當一部分人像那位科學教授一樣，連續來了十幾年甚至更久；有人獨自前來，也有人拖家帶口。

對他們而言，火人節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管來火人節叫「回家」（back home）。

每一天都有很多東西被燒掉，從藝術作品到生活垃圾。通常，越大型的藝術品吸引的人越多。我親眼所見的第一個「burn」，是「morning burn－金字塔群」。

清晨，三座金字塔在日出的晨光下熊熊燃燒。它們的周圍，因火燒帶起三把「龍捲風」，美得令人震驚——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這是我至今的最愛。

旁邊是三個龍捲風

關於「燒」這件事，真正對它有所感受，是在我第一次看燒廟宇（temple）時領悟的。第一年去火人節，以為最後燒掉的，就是那個巨型「人」（man）裝置，到了才知道，在燒掉這個藝術品之後，還有一個燒掉「廟宇」的儀式。

廟宇在「人」的垂直線後方。白天可以看得很細緻：裡面擺滿了人們帶來的已逝親人的相片和私人物品，外婆的連衣裙、戰友的軍靴、朋友的畫冊、寵物的飯盆……用來搭廟宇的木頭被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大部分是懷念親人和朋友的話。

有人像我一樣「看熱鬧」，有人抱在一起默默流淚，坐在地上冥想祈福，也有人在廟宇門口舉行結婚儀式。相比起燒「人」時的盛大狂歡，這時只有寂靜——同樣是那幾萬人，前一晚瘋狂到極致，此刻只圍坐著。搭建團隊的幾個人手持火把走近廟宇，分散在不同角落，點燃，然後離開。

毀掉一樣東西，最徹底的方式是燒，燒掉，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火人節不一定適合所有人，首先要做好八天不洗澡的生理準備和心理準備。頂著大太陽騎車出門，永遠沒有乾淨的廁所，隨時風沙漫天，不管打扮得如何「妖孽」，你回來帶上的都是厚厚一層土。無論睡帳篷還是住房車，外面一起風裡面就落沙。乾燥到爆炸，流下的鼻血一秒就干。在這裡，每天挖鼻孔都是一門技術活兒。所有垃圾分類，果皮晒乾最後打包帶走，或把它們燒掉後帶走灰……與此同時還要保持外表怪誕瘋狂，內心真誠善良，有高度自制力和執行力，隨時放得開也收得住。有人花了大價錢來，第二天就受不了離開了，也有人從沒來燒過火人，卻一直活得很「burning man」。沒有控制不了的狀況，只有掌握不了的自己。這個短時間內搭起又瞬間消失，看似超現實的外星城市，其實不過是這個星球的縮影罷了。有人風沙中安靜起舞，有人帶著孩子在地上滾土，有人手牽手在車頂看夕陽數星星，也有人死掉。一場風沙，漫天塵土。你說再見，我說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