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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小時,鎖定霸產殺叔兇手——「2.21」故意殺人案偵破紀實

本刊記者 陸洋 通訊員 孫康

2018年2月22日凌晨2時許,濟南市商河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成功破獲「2.21」故意殺人案。從接到報案到鎖定嫌疑人,僅用了不到12個小時。嫌疑人的作案動機背後,隱藏著複雜的人性,呈現了農村親情在養老、財產等現實問題拷問中的多重生態。

專案組民警在俎家村勘查案發現場。


2月27日清晨,記者驅車從濟南向北,沿著220國道進入商河縣轄區。白橋鎮就位於商河縣的東南部,全鎮轄81個行政村,4.69萬人。俎家村是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村莊,全村103戶,共有430口人左右。進俎家村的公路多有坑窪,一路上躲閃可見的大坑,車子依然行駛的略微顛簸。天氣雖然和煦,但光禿禿的植被和道路上的冷清卻呈現出蕭條之氣。

6天之前,大年初六,這裡剛剛發生了一起震驚村民的兇殺案。死者是64歲的村民顧長亮。他的死,令整個俎家村蒙上了一層陰鬱的色彩。

俎家村是一個同姓大家族,村裡大多數村民保留了農忙時耕地、農閑時外出務工的生活方式。顧長亮也是如此,因常年在外務工,顧長亮身體結實得很,單從外貌很難看出他的實際年齡。

顧長亮是一個「老光棍」,年輕時家裡貧窮耽誤了娶親,一直單身。今年,顧長亮的生活發生了一點變化。臘月二十八那天,他給自己的親侄子顧全打電話,讓他幫忙在自己屋內安裝了一台空調。臘月二十九,在外務工的顧長亮回到家裡,隨即向親侄子宣布了一個消息——「自己屋裡要來個女人了。」

光棍打了一輩子,顧長亮的心思卻「活泛起來」。其實,這不是顧長亮突然有的想法。對顧全來說,顧長亮這是老生常談了,幾年前就想「說個老伴兒」的二叔,在顧全的反對下一直未能如願。但這次,顧長亮態度很堅決,面對侄子的阻攔,他一句「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擋了回去。

近年來,顧長亮打工攢下了一點錢,村裡照顧他是「孤寡老人」,給蓋了新房。孤單了大半輩子的老人,想要有所依靠,為自己「找個伴兒」共度餘生,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愿。況且,已經有個村外的老相識打算為他介紹一個「年紀比他小的甘肅女人」。為此,顧長亮回村後還專門提了兩瓶酒、兩條煙,兩隻雞、兩條魚送到中間人家裡。

經過了幾日惴惴不安的等待,初五一早,顧長亮叫顧全開車帶他去找中間人。還沒走,中間人打來電話,約定好的見面取消了,而取消的原因也成了一個謎。顧長亮一個人在家裡度過了有點沮喪的一天後,當晚,被人殺害在自己的床上。

濟南刑警研判案情。左二為濟南刑警支隊政委張健。


2018年2月21日,也就是大年初六下午兩點,濟南市公安局商河縣分局刑警大隊接到報案:白橋鎮俎家村村民顧長亮在家中死亡。

刑警大隊技術中隊中隊長夏征峰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刑警之一。

在刑警大隊集合出發之前,夏征峰心裡想:這也許又是一個正常死亡的「假案件」。從警20年,夏征峰經常接到類似的報警,因為老百姓對屍體的徵象不了解,故而常常對正常死亡的屍體上呈現的表徵產生質疑。一句話就是「見屍體見得少」,免不了大驚小怪。像他這樣「經常跟屍體打交道的」,看一眼屍體的「成色」,心裡就大概有個數了。

下午兩點二十,夏征峰見到了顧長亮的屍體。這次夏征峰還真有些拿不準,死者的屍體完好無損,除了在脖子上和手肘處有輕微的傷痕。但僅從這點痕迹還不足以判斷死者為他殺,因為人在犯病時也極有可能因掙扎而導致此類痕迹。

屍體的密語只能由法醫來解開了,顧長亮的遺體隨即被運往殯儀館的解剖室。在那裡,法醫將通過分析屍體內部傷情而判斷案件性質。

案件尚未定性,老刑警的「直覺」告訴夏征峰,死者的死另有隱情。在疏散村民、清理現場後,他開始依靠自己的經驗捋順案情。死者顧長亮死在自己的床上,被人發現時還蓋著被子,院門反鎖並無盜撬痕迹。除了死者身上那兩個可疑的傷痕之外,找不到其他的疑點。如果假設此案存在嫌疑人,肯定是有人半夜潛入了死者的房間,實施了犯罪。這意味著,如果有人犯罪,一定存在另外的出入口。

這時,距接到報案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夏征峰開始圍繞顧長亮的住處尋找這個「假設有罪」的出入口。一開始,他查看了位於房屋後側的豬圈,豬圈上面確實有些踩踏的痕迹,但並不明顯,並不是「很新鮮」的痕迹。經過一系列勘查,夏征峰注意到院門左側的「滴水檐」。「滴水檐」是當地人的叫法,為了防止自家房檐上的雨水滴到鄰居家而修建,是當地民宅的「標配」。沿著「滴水檐」上的些許攀爬痕迹,夏征峰勘查到了一個相對連貫的入院軌跡。

憑藉自己20年的從警經驗,夏征峰基本認定,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此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鐘。

所有疑點都指向親侄子

在夏征峰找到嫌疑人闖入案發現場的證據之後,法醫對屍體的鑒定結論也出來了:死者受外來暴力扼壓,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初步認定為他殺。這個結論證明了夏征峰的分析,昨天夜裡,有人潛入顧長亮家中,對其實施了殺害。

嫌疑人會是誰呢?據刑警大隊大隊長鄭建總結,農村和鄉鎮所發生的兇殺案,往往仇殺和情殺兩種情況居多。而眼下看來,這個孑然一身的老光棍兩邊都不沾。

想要找到線索,首先要進行大量的走訪調查。為了加大排查力度,案發後刑警大隊調回了所有休假人員。機動中隊民警張衛國就是其中一個。張衛國接到召回電話的時候正在家裡陪孩子,少有的團聚時光令他格外珍惜。當接到「疑似命案」的通知,他很清楚,這又將是一個不眠夜。

到了案發現場,張衛國被編入走訪摸排的偵查小組,圍繞著死者的人際關係,開始逐戶調查。「大部分的情殺、仇殺案件,通過摸查就可發現線索。」所以,在破案黃金期內進行大量的走訪對案件的偵破具有關鍵作用。「村不漏戶,戶不漏人」是刑警大隊針對此類案件一直以來的走訪原則。

俎家村共有103戶,430多口人,想要短時間走訪一遍具有很大難度。張衛國與他的同事們就以案發現場為中心,向外發射性擴散,劃片區分、逐家逐戶進行走訪。

當晚,工作組共走訪村民四十戶左右。通過梳理走訪的信息,張衛國發現死者顧長亮在村內人緣不錯,並無仇家,並未發現明顯的矛盾點。不過,有個別村民指出顧長亮與自己的親侄子顧全關係不和。這條線索引起了張衛國的注意。但是家族親人之間的矛盾怎會發展成殺身之禍呢?

除了走訪之外,臨時設立的匿名舉報電話中也有人反映:顧長亮確實跟顧全有點矛盾。在毫無其他線索的情況下,所有疑點都指向顧長亮的親侄子顧全。而自從親叔叔出事之後,顧全全天都在現場,即使所有家族親屬都被警方疏散時,他也作為死者唯一的親侄子被民警留下配合工作。

此時,顧全正在殯儀館,與法醫組在一起。


據顧長亮的叔伯侄子顧廣泉回憶,大年初四起,顧全去他家找過他三次,每次都為了同一件事:請他幫忙勸說叔叔顧長亮,打消「找老伴兒」的念頭。

但顧廣泉的態度很明確:不僅不會反對自己的堂叔找個老伴兒,還很支持他這樣做。顧廣泉很能理解表叔顧長亮的想法:獨身了這麼多年,老來應該有個伴兒。他對顧全說:「找老婆是天經地義,我不能去發這個孬」。

在顧全的話里話外,顧廣泉聽出了他真正的擔憂:害怕外面的女人糊弄叔叔的錢。作為顧長亮唯一的親侄子,如果顧長亮去世,那麼他的遺產將順理成章由顧全繼承。若是顧長亮找了個老伴兒,這一切就都說不準了。除了顧長亮常年在外務工攢下的存款,顧長亮還有一處村裡補貼修繕的新房屋。

顧廣泉看出了堂兄弟內心的小九九,礙於情面卻無法指責。大年初五一早,顧長亮叫顧全開車帶自己去見做媒的中間人時,顧廣泉也在場。本來打算陪同堂叔一塊去談這個事情,結果見面臨時取消了。之後,顧廣泉和顧全就各自回家了。顧廣泉前腳剛進家門,顧全後腳就跟了進來。問的還是顧長亮找老伴兒的事兒。「二叔這就要和中間人見面了,怎麼辦?」

顧廣泉沒有想到的是,顧全問出的「怎麼辦」成為了一個悲劇的源頭。同樣,他也沒有想到大年初五一早見堂叔的一面,成了最後一面。

大年初六上午,顧長亮家的院門遲遲未開,對門鄰居感覺到異常。一般來說,只要顧長亮在家,早上七點多就把院門打開了,何況春節期間,村內更是家家不閉戶,方便串門拜年。對門的大娘放心不下,來到顧廣泉家找他,想讓他進堂叔家看一看。不巧顧廣泉外出了,直到中午接到家人的電話他才知道,「堂叔人沒了」。

顧廣泉打死也不會想到,此事會和堂兄弟顧全有關係。趕到堂叔家中時,家族的親戚已經圍了一圈,其中也包括顧全。顧廣泉看到遺體的第一眼就感覺「表情不對,脖子上還有輕微傷痕」。雖然腦子是蒙的,但顧廣泉還是堅持報警,他記得報警之前,顧全攔了一下「二叔怕是串人家老婆門子被發現了,叫人打死的,報警丟人。」

「2.21」故意殺人案嫌疑人指認犯罪現場。


當日七點多,刑警大隊機動中隊中隊長董磊在殯儀館第一次見到顧全的時候,一度懷疑找錯了人。顧全擁有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身高將近180厘米,微胖,眼神木訥。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張老實人的臉,無論如何不會跟「殺人犯」產生聯想。

但顧全下巴處和脖頸上的抓傷出賣了他,董磊去殯儀館傳喚顧全,剛一照面,他就看見了顧全臉上的這兩處新傷。對話過程中,顧全一直企圖用手掩飾自己下巴處的傷痕,眼神閃躲,表情極不自然。「基本沒跑了」,董磊以多年的刑事偵查經驗判斷,這個顧全肯定與此案有關係。

在帶顧全回公安局的路上,董磊與顧全的第一句對話是:「知道我們為啥找你嗎?你幹啥了?」

「我啥也沒幹。」顧全急促地回答道。

這句「啥也沒幹」徹底暴露了顧全的心虛。審訊中,民警利用政策攻心、由點及面的技巧撬開了顧全的嘴巴。

顧全的父親是顧長亮的親哥哥,前兩年因病去世,其母親也早就病故了。除了顧全外嫁的親妹妹,顧全就是顧長亮唯一的一個旁系血親。換種說法,顧全就是顧長亮唯一的繼承人。

依照農村的習俗,顧全應為叔叔顧長亮養老送終,而顧長亮死後的家產,也由侄子顧全來繼承。顧長亮雖然64了,但身體硬朗,自己外出務工還能掙點錢,日常生活完全不用顧全操心。今年春節,回家過年的叔叔突然宣稱自己要找一個老伴兒,顧全「有點接受不了」。

前些年顧長亮的老宅年久失修,沒法兒住人,就搬到了哥哥家住。後經過村裡申請的對鰥寡老人補貼,政府出了大部分資金為其重新翻建了房屋。新蓋的房子與侄子顧全的房子緊挨著,蓋好之後顧長亮也沒搬,還一直住在哥哥家中,新房子就由顧全占著。

要是叔叔娶了老婆,新房子還會是自己的嗎?這是顧全反對叔叔找老婆最根本原因。令董磊印象深刻的是,顧全在審訊中情緒趨於平穩,語速極慢。被審訊民警攻破心理防線後,他緩緩地說了一句話:「他要找老婆,讓別人把他的錢哄走,到老還是我要給他養老送終,這我接受不了。」

2月20日凌晨1點多,顧全供認了自己於前一天晚上潛入顧長亮家中將其扼頸致死的犯罪事實。至此,該案在案發12個小時內,成功告破。


時間退回到20年前,顧全曾因為與第一任妻子的矛盾,放火燒掉其娘家的房子。幸運的是被人及時發現,未導致嚴重後果,顧全因放火罪坐了兩年牢。

事情發生後,村民們震驚之餘想起了顧全的這段前科。平日里,俎家村的大多數人對顧全印象不深。這個人沉默寡言,與街坊鄰居之間的交往也不熱絡,就算跟誰走了個照面,往往「一低頭就過去了」。村書記形容他一家,「堵起門子朝天過」。

在顧廣泉眼中,堂兄弟顧全做事「很古董」,不開化。對於他極力反對顧長亮找老伴兒,究其深層原因,是人性的自私和貪婪。

這些年,確實有一些女騙子以結婚為名,將騙財的主意打到了農村老光棍的身上,人財兩失的事情在農村也有耳聞。這讓老人「脫單」顧慮重重,成為族人們阻攔老人結婚的絕妙理由。

顧長亮式的悲劇絕不是個例。在農村,像他這樣的老人幾乎村村都有。曾有統計,中國自殺死亡的人80%來自農村,其中有接近四成是農村獨居老人。很多空巢老人缺乏精神慰藉,存在不同程度的焦慮、孤獨、失落以及抑鬱等,只剩下一個孤獨的晚年。

在城市、村莊的角落中,千千萬萬像顧長亮這樣的獨居老人的情感和生活需求被忽略。即便是像顧長亮這樣身體健康、經濟改善,也依然難以實現他對晚年的美好願景。因為家庭、家族式養老現狀,顧長亮個人財產被視為家族財產,由侄子理所當然地佔用,並企圖永久霸佔。顧長亮死於親人的貪婪和封建式家族倫理,而另一些老人則成為騙婚騙財的對象,最終人財兩失。

在薄弱的社會養老服務體系之下,在農村畸形的老年婚姻生態中,顧長亮們要得到理想的婚姻和族人的祝福,道阻且長。

(文中涉案當事人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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