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死張作霖的是蘇聯人？此說太可笑了 | 短史記

文史 03-07

網路上「張作霖被蘇聯人炸死」的說法廣為流傳

文 | 諶旭彬

近年來，坊間廣泛流傳一種說法，稱根據最新的蘇聯解密檔案，奉系軍閥頭目張作霖，並不是被日本人炸死的，皇姑屯事件的真正幕後黑手，乃是蘇聯間諜。張作霖其實是死在蘇聯人的手裡。

這個說法，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此說源頭

這個說法的源頭，是一本叫作《張氏父子與蘇俄之謎》的書，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2008年出版。作者署名「托托」，據說真名叫做「脫啟明」，是一位旅俄中國商人，另著有《克格勃女間諜檔案大揭秘》（2003，珠海出版社）等書。

作者自稱「無意中發現了蘇聯軍事情報部門與張作霖父子相互關係的有關史料」，進而得出了一個驚天結論：「蘇聯特工成功製造『皇姑屯事件』」。

圖二：《張氏父子與蘇俄之謎》一書第七章

翻查該書第七章，

作者賴以證明自己的這一驚人結論的史料，其實全部來自一本叫做《克格勃下達暗殺令》的俄文著作。

據「托托」稱，該書系「戈爾巴基迪與普羅霍羅夫合著」。「托托」未提供書的原始俄文名，也未提供兩位作者的原始俄文名。

據筆者查詢，該書原名《КГБ - приказано ликвидировать: спецоперации советских спецслужб 1918-1941》，出版於2004年，系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Колпакиды（即托托所稱的「戈爾巴基迪」）與Дмитрий Прохоров（即托托所稱的「普羅霍羅夫」）二人合著。

其實，「戈爾巴基迪與普羅霍羅夫」提出「張作霖是被蘇聯特工暗殺」這個論斷，要比托托所見到的這本書更早一些。至晚在2000年，二人就曾合著了一本《Империя ГРУ: очерки истор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военной разведки》（《GRU帝國》），拋出了這個觀點。2004年的《КГБ - приказано ликвидировать: спецоперации советских спецслужб 1918-1941》，不過是把之前的說法，又重複了一遍而已。

既知源頭，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普羅霍羅夫有足夠的材料，支撐他的論斷嗎？

圖三：《GRU（格魯烏）帝國》

圖四：《克格勃下達暗殺令》俄文原版封面

普羅霍羅夫並無檔案材料支撐

普羅霍羅夫一位專寫情報諜戰題材的俄國通俗歷史作家。除前面提到的兩本關於克格勃和格魯烏的作品外，他還寫過《以色列特種部門》、《諜報：從斯大林到普京的》等書。

這些作品多以聳人聽聞的揭秘、獵奇為賣點，與嚴肅的學術著作相去甚遠。

《GRU帝國》俄文版2000年出版後，沒有引起學界的注意。至2005年英國作家張戎出版著作《MAO：The Unknown Story》，在談及張作霖之死時稱：「史書上說這是日本人乾的事，但最近俄羅斯情報方面稱，暗殺是斯大林下令、由後來殺死托洛茨基的愛廷貢(Naum Eitingon)組織的，然後弄得像日本人搞的一樣。」

張戎此書流傳甚廣，她這一說法的源頭——普羅霍羅夫和他的《GRU帝國》——隨之也引起日本部分右翼學者的注意（如以否認南京大屠殺、為慰安婦罪行辯解而著稱的藤岡信勝）。2006年，日本《產經新聞》刊登了其駐莫斯科記者對普羅霍羅夫的訪談。

可惜的是，普羅霍羅夫在訪談中，並未給出有力的檔案資料作為證據，而是強調該結論，是自己通過對回憶錄、採訪、文獻資料的「綜合分析」所作出的推論。

所以，此次訪談，並未能將普羅霍羅夫的論點在日本推銷開來。這件事情熱鬧了一陣子後，很快就消散了。

日本史學界，如秦郁彥（近現代史學者）等，多以「陰謀史觀」評價普羅霍羅夫此說。

旅日學者李長聲（日本出版文化史專家，《日本文學》雜誌副主編）對此事的觀感，可以說很有代表性：

「又有個俄國小說家，叫德米特里·普羅霍洛夫，2000年與人合著《GRU帝國》，

假設皇姑屯事件乃蘇聯情報機關所為。

2005年英國作家張戎和丈夫聯手出版了一本《毛》，其中有這樣一段話：炸死張作霖事件一般認為是日軍乾的，但是據蘇聯情報機關的資料，最近清楚了，實際是按照斯大林的命令，Naum Etingon（此人後來參與暗殺托洛茨基）策劃的，偽裝成日軍的勾當。（據日譯本轉譯，但不知日譯準確與否）

所謂據蘇聯情報機關的資料，恐怕不過是取自普羅霍洛夫的假設。

2006年《毛》日文版上市，這段話引起日本媒體注意。不過，

普羅霍洛夫始終未拿出史料證據

，而且日本也沒有一個史學家對此說感興趣，鬧哄的都是些論客。

」

至2008年，托托的《張氏父子與蘇俄之謎》一書在中國出版，這個在日本已成沉滓的論調，又在中國被可笑地熱炒了一番。

略言之，

所謂「張作霖被蘇聯人陰謀炸死」這一驚人結論，其源頭不過是一位俄國通俗歷史作家的「推論假設」，該作者自始至終未曾拿出史料依據，故此說在俄、日史學界亦僅被視為奇談怪論，無人當真（除少數右翼外，日本史學界迄今仍公認皇姑屯事件乃日軍所為）。

參考資料

1、托托，《張氏父子與蘇俄之謎》，遠方出版社，2008年出版。

2、https://ja.wikipedia.org/wiki/ドミトリー·プロホロフ。可大略了解普羅霍羅夫的論調在日本的影響。

3、李長聲，《東瀛百面相》，三聯書店(香港)。

4、谷歌圖書搜索「Дмитрий Прохоров」。可大略了解普羅霍羅夫其人及其作品。

5、秦郁彥，《陰謀史観》，新潮社，2012年。參見該書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