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名家丨李瑾：東京夢華錄

詩名家

李瑾，男，山東沂南人，現居北京。漢語言文學學士、新聞學（文學）碩士、歷史學博士。業餘時間，以讀書著文自娛，有作品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上海文學》、《創作與評論》、《詩詞中國》、《延河》等刊物發表，併入選《思南文學選刊》、《中國新詩排行榜》等多種選本，曾應邀參加草堂國際詩會和成都國際詩歌周，獲第三屆全國職工詩詞創作大賽獎、「百年新詩、放歌黑河」大賽獎等，出版詩歌集《人間帖》、《孤島》、散文集《地衣》、評論集《紙別裁》等多部作品。

李瑾丨東京夢華錄

南薰門

時間善於遺忘。過南薰門、朱雀門

輕輕站定

生活就能夠回到原來的位置

在這裡，你可以忘記不舒服的心跳

忘記野草和車轍，忘記一隻灰斑鳩

在睡夢中的覓食，你甚至可以忘記

一柄劍和一個人的曖昧關係。這裡

一條護城河微微鞠躬：

你走你的，我流我的。

這樣更容易理解——

在一個朝代的都城，我脫衣、照鏡

不需要使用身體以外的肢體和語言

開封府

李師師自正月初一站起，一年之中

各個節氣都在生活裡面挺直了身子

她不是歌妓，也不是說書人

她看著自己的江山

在開封府的街道上緩慢地呼吸

那些所謂的臣民都站在各自的窗前

他們眼前的朝代，和一張白紙一樣

落滿了相看兩不厭的甲骨文字

——我們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個句子

讀一下，便可敲開某扇緊閉的門戶

一隻素手探出來

反覆地更新著我們臉上的地理關係

致母書

炊煙安靜，幾棵樹扶住了微風，院子里

光影脆弱，卻能讓落日回頭

人間那麼老

我怎麼捨得傷心。站在房檐下，綠色的

星辰濕淋淋的，它比河流匆忙，更懂得

一個人的暮色能夠留住多少歸鳥

……米飯來了

蔬菜來了，白髮也來了

但我寧願躲進生活中嘗一嘗挨餓的滋味

母親面前，我拒絕和她身上的時間和解

世間途

早晨出門，抬眼，陽光已經覆蓋住了昨日

一輛輛公交車飽含行人在溫暖的對岸穿梭

那些晃動的枝條

挽住了從冬天吹來的風

此刻，我並知道身邊還有什麼，只是走著

緩緩地走著，似乎伸一下手，就可以抓住

所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現在，我擁有這個緞子般的早晨

悲傷、快樂和翻滾的紙屑都是人間的骨肉

大地給我準備了一隻飯碗和小小的缺口

一

忽然想起麥田。這時候，野外空空蕩蕩的

北風沿著大路走進人間

它一直走

神啊，北風經過的地方，河流睜開了雙眼

二

等到下雪了我才明白，自己和時間只隔著

一兩隻麻雀

只有它知道，這寬闊的大雪

和跳來跳去的孤獨，掩蓋不住也不可辜負

三

還能說什麼，置身城市，我嚮往一棵麥苗

一棵麥苗，能讓冬天痊癒也能讓冬天塌陷

神啊，當麥苗

深沒人膝，我感受到了一陣陣生長的寒意

四

北風不是我的，麥苗不是我的，面對曠野

我不是一個弱者

我給自己的一生準備了無數霜雪

而大地給我準備了一隻飯碗和小小的缺口

我愛生生死死的希望和幻滅

我愛這悲愴的大地，愛一隻大鳥自傍晚

掠過黎明，愛樹木靜靜地站在微水湖畔

不諳世事。當然

我也愛燈火和廢墟，愛它們歷歷在目的

盡頭、不可磨滅的起始，愛這種空洞的

踏實

——一些事物註定消失在相愛里

我愛這種狀態：人人互不相識，又勝似

舊友，他們抬頭仰望星辰，低頭便落入

塵埃，他們不生不死

替時間熨平人世的一些起起伏伏

我也會悄悄愛上傷心，愛上鮮有的快樂

愛上這個凡塵中屬於人的淚眼，和它們

浩浩蕩蕩的收集者：

哪一種淚水還沒有流過

每日每夜，我愛生生死死的希望和幻滅

我深深陷入自己的生活

在河畔行走，北風是空的，吹在身上

有一種熟悉的冷

關於水

我並不熱愛，我只熱愛水裡的魚

和它們虔誠的喘息聲。在這些聲音里

我能聽出自己的鱗片如何讓位於卵石

如何流著流著，變成深刻的水藻

即使冰封

我也知道自己與河水逆流

這是一生的罪啊，我載不動渡船和槳

卻載著自己，和水黽、沙鷗待在一起

今天，我和孩子一起散步

忽然想起了源頭，只有看見源頭

我才會略微有些感動，那裡可以懺悔

也多少能找到一些乾淨和失去的東西

季夏遇雨

雨聲老了。時值夏末，雨水先於草木

落入塵埃。有生之年，雨水足可以將

人間掩埋

現在，我是蔚藍的

在此岸或彼岸，我都是蔚藍的

我都會舉起一把傘，拒絕讓雨水進來

一把傘只容得下一個人，如同一座山

只舉得起一棵樹

只敲得響一座鐘。街上

雨水避讓著行人，道路避讓著夏天

我和夏天撞個滿懷

季節濕漉漉地，彼此趔趄卻毫無歉意

北戴河，你好

北戴河，你好；那些被夜晚遺失的燈光

和釋放的蟲鳴，你好；那些停在波濤中

不想靠岸的輪渡

你好

——在散落的人間

它們看見月亮一聲不響；那些被海岸線

收留的貝殼，你好；那些被貝殼收留的

遊人，你好，貝殼和遊人正在夕陽裡面

收斂著自己的身體

沿海公路，你好：在路上散步，我感覺

自己是白色的，黑暗

在我面前低飛，然後又依次消失在身後

還有，那些柔軟的困惑，你好，在塵世

它們是無知而又多情的

現在，我徘徊在海風中

北戴河向這個和自己相遇的人說：你好

立 秋

蟋蟀將院子叫得一動不動，幾棵樹舉著自己

就如同向傾斜的人間致意。涼風至，白露生

寒蟬鳴

萬物到此漸行漸遠

卻保持了平靜而又親切的距離。時光不掙扎

我也不慌懼，我看著兩隻螞蟻將一片楊樹葉

在地上拖來拖去

螞蟻準備著越冬的食物，而我則準備把自己

獻出來，和大雪一起餵養這個白茫茫的俗世

雪還不會落下來。我站在岸邊

看亂石撥弄著水面：一條魚停下來略作遲疑

中國詩歌網·詩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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