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葉公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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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話「葉公好龍」
長泰縣珪塘葉阿輝
古今引用「葉公好龍」典故的文章很多，那麼「葉公好龍」是從哪裡來的呢？
據北宋《太平御覽》說「葉公好龍」這個典故出於《莊子》，但北宋之後不知為何《莊子》中便沒有本文，所以也可能是《太平御覽》說錯了書名。清朝歷城人馬國翰(1794～1857)《玉函山房輯佚書》專門收集古代佚書佚文，說「葉公好龍」出自申不害《申子》，這比較可信。
申不害何許人也？《史記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第三》說：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鄭之賤臣。學術以干韓昭侯，昭侯用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申子之學本於《黃》《老》而主刑名。著書二篇，號曰《申子》。
【翻譯】申不害是京邑人，原先是鄭國的低級官吏。後來研究了刑名法術學問，向韓昭侯求官，昭侯任命他作了宰相。他對內修明政教，對外應對諸候，前後執政十五年，一直到申子逝世，國家安定，政治清明，軍隊強大，沒有哪個國家敢於侵犯韓國。申不害的學說本源《黃帝》和《老子》而以循名責實為主，他的著作有兩篇，叫作《申子》。
《商君書·韓非子》【嶽麓書社（1990年）「古典名著普及文庫」】附錄一《申子》「葉公好龍」佚文：
子張見哀公，七日不見禮，托僕夫而去，曰：「臣聞君好士，日舍重趼來見，七日而不禮。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葉公子高好龍，居室雕文以象龍。天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拖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今臣聞君好士，不遠千里而見君，七日不禮，君非好士也。」
子張以告夫子，子曰「彼好夫（阿輝按：此處缺「似」）士而非士者也。」
漢朝劉向《新序》也有記載這個典故。劉向著作《說苑》《新序》都是輯錄古書的文章——輯錄古書是漢朝的風氣，所以這個典故肯定不是劉向發明的——然後幾乎每篇後面自己或借用書中人物之口引用古詩、古書之句發議論，這已經是固定的模式。此文雖然輯自申不害的文章，但已經是再添加很多句子，改動了原文，後面更是借用書中的人物之口引用古詩發議論。劉向《新序卷第五·雜事五》中的「葉公好龍」故事：
子張見魯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禮，托僕夫而去，曰：「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塵垢，百舍重趼，不敢休息以見君，七日而君不禮。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葉公子高好龍，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於是夫，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拖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今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以見君，七日不禮，君非好士也，好夫似士而非士者也。詩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敢托而去。」
《藝文類聚》卷九六、《太平御覽》卷九二九引文與《申子》佚文一樣，但是《群書治要》及《太平御覽》卷七五〇均引自劉向《新序》此條。
申不害這個「子張見魯哀公」的故事是從哪裡來的呢？孔子（公元前551年9月28日～公元前479年4月11日）、子張（生於公元前503年）與韓昭侯（公元前362年～公元前333年在位）、申不害（公元前355年～341年為相）是不同時代的人。孔子逝世時距離申不害為相已經有124年了，距離韓昭侯登位117年，所以這個故事不是申不害當時的見聞，應該是從某些後來失傳的儒家的書籍上看到的。
子張的家庭出身是比較卑賤的。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孔子逝世時，他只有二十五歲。子張必定在孔子生前去見魯哀公（公元前494年～公元前468年在位），也即在二十五歲之前。子張喜歡問如何當官，喜歡問如何發達出名。他去見魯哀公，應該是去「干祿」——求官。可能現在有的人認為二十五歲之前當官年紀太小，但在古代應該是很正常的年齡，又何況「求官」只是「干祿」意思中的一種而已。
《呂氏春秋·淮南子》【嶽麓書社（1990年）「古典名著普及文庫」】中《呂氏春秋·尊師》記載:
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涿聚，梁父之大盜也，學於孔子。段干木（阿輝按：有說是「段干宗」的兒子），晉國之大駔也，學於子夏。高河（阿輝按：「河」也作「何」）、縣子石（阿輝按：「石」也作「碩」），齊國之暴者也，指於鄉曲，學於子墨子。索盧參，東方之巨狡也，學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此得之於學也。
《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第七》說：
顓孫師，陳人（阿輝按：其實他祖上從陳國來魯國已經好幾代人了，後來子張去陳國講學就再定居陳國），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
子張問干祿，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他日從在陳、蔡間，困，問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國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夫然後行。」子張書諸紳。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孔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國必聞，在家必聞。」孔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國及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國及家必聞。」
公元前489年，十五歲的子張就已經跟著孔子困於陳、蔡之間，孔子說他的脾氣還是比較「偏激」的。《論語·先進篇第十一》說：
柴也愚（阿輝按：笨直），參也魯（阿輝按：遲鈍），師也辟（阿輝按：偏激），由也喭（阿輝按：魯莽）。
因為子張這種特殊的個性，所以在等了七天後，沒有受到魯哀公接見，自然很生氣。回去之前，就托自己的奴僕在那裡等魯哀公，把自己的話不客氣地告訴魯哀公，要把魯哀公奚落一番。
古代把賢能的人比作「龍」。《史記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第三》說（且不管這個故事是不是事實）：
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阿輝按：儒家人物，講《禮》大師）。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阿輝按：道家藉助儒家人物道出道家的思想。道家之書作者往往託名古代著名人物）
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阿輝按：道家藉助儒家孔子稱讚道家的思想）
文中作者用孔子之口稱讚「老子」像一條「龍」，等於說「老子」是孔子心中的「一條龍」，那麼賢能的孔子自然也是他的學生心中的「一條龍」，現在我們還有稱讚某領域的能人「像一條龍」的說法。
孔子「周遊列國」共有十四年。公元前491年，孔子自陳國到蔡國。公元前490年，孔子又從蔡國到楚國葉邑和葉公見面，想通過葉公推行他的政治理想，可能終因與葉公的政治見解不一致而凄涼地離開了葉邑，返回了蔡國。
《論語·子路第十三》：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悅，遠者來。」
《論語·述而篇第十九》：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論語·子路第十三》：
葉公語孔子：「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說：
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附邇。」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公元前489年，吳國伐陳國，楚國救陳國。楚昭王聽說孔子在陳、蔡之間，就派人招請孔子。孔子準備前往，但陳、蔡的大夫們認為，孔子一旦被楚國重用，對陳、蔡非常不利，於是派兵把孔子圍困起來。最後，子貢跑到楚國搬來救兵，才得以解圍。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說：
孔子遷於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說：
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孔子到了楚國，昭王打算給他七百里的封地，令尹子西以孔子這麼賢能，有了立足之地，又有這麼多賢良的學生效勞，必然會成為楚國的隱患。昭王便放棄打算，孔子又從楚國到了衛國。這時已是公元前488年，孔子已經六十三歲了。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說：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
公元487年，因為孔子有不少學生在衛國當官，而且都不同凡響，衛出公就打算請孔子從政，可能由於衛出公的的君位是同父親爭來，所以孔子就沒有答應。
公元前484年，孔子學生冉求在康子手下與齊國作戰，立下戰功，康子才肯招孔子返回魯國。此時，已經六十八歲的孔子，在歷經顛沛流離的痛苦之後，終於回到了自己的祖國。
回國後，孔子已經對政治完全失望，他一邊傳道授業，一邊修正五經。公元前479年，孔子逝世，享年七十三歲，長眠於泗水邊上，幾千年來，引來了無數的仁人志士的憑弔和緬懷著。
孔子回到魯國時，子張只有二十歲。孔子回魯國後，有了安定的生活，子張年紀也稍長了，學問有成，就到陳國去招收學生講學。後來也跟他老師一樣，一邊帶著學生講學，一邊打算出來當官（古代各家學派的老師都是帶著學生當官的），他就去見魯哀公「干祿」。
孔子見葉公的結局對孔子和他的學生影響很大，他們認為葉公還是沒有愛惜真正的人才。葉公雖然沒有留下孔子為官，但畢竟跟孔子見了面，不僅談了政事，甚至還向孔子學生打聽孔子的為人。子張這次求見魯哀公，等了七天，魯哀公卻連賞個臉的機會都沒有，比葉公還不如，這激發了他那偏激的性格。他就把孔子見葉公的結果編成「葉公好龍」的寓言，嘲笑魯哀公「愛惜人才」的虛偽。他去探望自己的老師，也把這些話告訴了自己的老師，並得到老師的認同，把他那偏激的性格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孔子死後，子張繼續在陳國講學，最後在陳國定居下來，並以陳國為基地發展自己的勢力。後來儒家分為八家，子張這一家成為八家之首。
收稿日期：2018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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