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認識人生更難的，是認識自己

最新 03-07

文/蔥蔥（niwo特邀作者）

有心摘花，無心插柳

在我結婚移民到法國以前，我是一個在北京工作的中國白領。我受過中國最典型的教育，有著很中國式的好好奮鬥，出人頭地的價值觀。

我對自己的所有認識都來自我做過的工作和擔任過的職務。這讓我很滿足，也讓我焦慮。

一旦所做之事順風順水，就膨脹至極，覺得自己是精英，每天照鏡子恨不得發個自拍@全世界。一旦出現任何事業上的不順心之處，就從雲端掉下來摔得粉碎，自己看不起自己。

這個世界的變化已經越來越快了，彷彿沒有什麼可以是長期的。一個行業可以在一夕之間被代替，更別說其中某個崗位上的人。這就是把人生價值全部建立在某個工作職務之上最脆弱的地方。

我以為我會嘚瑟一輩子，但是，並沒有。

法國的就業形勢環境比中國差很多 : 各種市場已經成熟，各種行業非常完善，各種企業主思想極其保守，各種政策法規限制僱傭人員。在這種大前提下，同等行業的人很難找到在中國那麼多的發展平台。再加上我在家裡待了兩年帶孩子，我在法國的重返職場之路更加艱辛。

一邊是到處翻箱倒櫃的娃，一邊是石沉大海的簡歷。鬱悶之極的時候，為了吐槽解悶，我寫了一篇博文叫《當別人誇你的孩子像天使》。一位資深的編輯看到我的文章後和我聯繫。他說他的夫人全職在家二十年，養大兩個孩子。夫人讀了很多遍我的文字，說每個字都是在寫她。

老編輯鼓勵我繼續創作。我正好找到一個機會可以把心中鬱悶一吐為快，於是我放開手寫起來。我寫得很快，把鍵盤拍得啪啪啪響，好像要飛起來了一樣。我也不知道我心中積攢了這麼多的東西要表達。一旦確定要寫，好像生活中任何事和人都可以是素材。

我就這麼歪打正著地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我安慰自己的：雖然兩年沒有上班，並沒有浪費時間。

比認識人生更難的，是認識自己

寫書，這是一件我以前從沒有想過的事兒。我並不愛讀書，特別討厭拽文的人，怎麼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去出版作品？

比認識人生更難的，是認識自己。有的時候，你甚至根本無法自己認識自己，別人一眼就看出來的事兒，你還非不承認。

曾經有過兩個比我年長的朋友說過我是適合寫作的人，能夠表達別人能夠感受但是卻不能表達的東西。當時，我絲毫不以為然。天方夜譚，我就是一個外事工作者，外語倒是會說幾句，中文書都沒翻過幾本，寫中文肯定是狗屁不通的，怎麼可能去搞什麼寫作？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個性有些怪，和人交往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含蓄點，含蓄點。每天晚上上床休息時，我習慣先檢查自己今天有沒有說錯話，有沒有得罪人。

夾著尾巴做人至此，並沒有成為我想偽裝的那種人。直接，犀利，敏感，想得多，愛抱怨…仍然是很多不了解我的人對我的印象。用現在的網綜語言，我根本無法遮擋自己的奇葩氣質。神奇的是，我的這些所謂的壞毛病在寫作時，好像都變成了我的優點，讀者們把它叫做「真實，感人」。

有朋友曾經問我，你寫這些就不擔心別人如何看你？我被她問住，我壓根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形象操過心，我就是分享而已啊。那些為自己形象操心的人，是不會寫作的。

在寫作這個舞台上，我可以大膽跳舞，沒有負罪感，沒有自我審視。

在真正適合自己的平台上，再不需要擔心，只需要舒舒服服做自己。

向死而生

終於，我在一家法國的服裝貿易公司找到了一個職位。我每天的工作是和客戶的設計師和買手們確認中國外貿廠商發來的樣品是否符合他們的要求：染色，面料，拉鏈，紐扣，版型，交期，等等等。

有一天，老闆讓我去清理公司庫房。我開燈一看，幾座大山的過季樣品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我互然想起了老友記里的瑞秋，終於進了心心念念的時尚行業，卻在庫房裡整理上千個插在一起的衣架。

瑞秋最後不是也成功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嘛，我給自己打氣，接著花了一周的時間清理那些樣品。

過季，在時裝行業里是多麼可怕的一個詞，過季就是庫存，是現金流的凍結，是廢物。曾經大家排隊去瘋狂購買的那些所謂品牌新款，現在都靜靜躺在這個黑暗的地下室里無人問津，只是因為它們的顏色不是最新發布的流行色，袖子也不是今季主推的蝙蝠袖。人們設計和製造它的時候所花費的巨大精力和消耗的能源只因為比流行晚了半步而付諸東流。

眼前這個倉庫，徹底顛覆了我從小對嚮往的服裝行業的認知。

那段時間，我對紡織污染這個話題特別敏感，看了一些反應牛仔褲生產污染環境的紀錄片。

人類為了滿足消費慾望，製造了這麼多罪孽？如何去面對這些問題？而為了工資，在這個行業里繼續做著一切正常但不正確的事兒，意義到底在哪裡？

我和這個行業里的很多有經驗的人談過，沒有人能解答我的困惑。我在工作中越來越迷失。我也想過乾脆不工作，在家繼續寫作，但是我不敢。

好容易熬到了放假，我們全家去德國自駕游。我們選擇的是德國南邊的浪漫之路，途中經過了大名鼎鼎的天鵝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