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要做好人？
有一個所謂千古難題，是一個叫Alice的六歲小女孩，打電話問熱線主持人：
我是個好孩子，我弟弟是個壞孩子。
爸爸媽媽要求我們每晚9點上床睡覺，每一次我都很聽話，按時上床。
可弟弟卻不聽話，每次都要一個蘋果才肯上床，而爸爸媽媽每次都會給他一個蘋果。
我也想要一個蘋果，但爸爸媽媽就不給我。
為什麼弟弟是個壞孩子，他總能得到蘋果；而我是個好孩子，卻總得不到蘋果？
主持人沉默。
聽眾一片寂靜。
這個問題，一瞬間很難回答。
它還同時擊中了很多人的內心痛楚：「為什麼吃虧的總是我？」
是不是善良大氣守規矩尊重體諒他人的人，就總會受氣受苦受難成倒霉蛋？
很多很多年前，復旦詩社首任社長許德民，在那他那首肉麻無比的《紫色的海星星》里，說：
不是所有的善良，都會得到應有的尊重。
一時傳誦千里，遂成名言。
至於北島那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輸入法里都直接可以打片語了，可見流行很廣、深入人心。
上周我剛寫過，「眾生，是可以啐聖人一臉，但不敢啐強盜一臉的」。
當你想做好人、當你有做聖人的自我期許，你真的就需要準備好「受盡天下百般氣，養就胸中一段春」。
很多時候，世事真不公平。
好好的羊沒人在意，那隻走失的添亂的卻被百般關注、千般愛憐。
會叫的孩子有奶吃，不作的女人沒人疼。
Alice的爸媽也許只是忙，沒注意，也么想到；也許只是覺得弟弟小、需要多一點鼓勵；甚至就是簡單地對弟弟有點偏愛。
誰沒有偏愛呢？
這世界就是這樣。爸爸、媽媽、老師、上司、公司、社會，都可能無知、無惡意，但卻實實在在地，殘酷著。
我們都會忽略善良的人，業績好的員工總歸會分到更高的指標。
表現好的結果，就是你被要求得更多。
當我們習慣了你每次見面都給大家帶禮物，忽然一次你不帶了，就有人問：你怎麼變吝嗇了？
而一個一貫冷淡的人，忽然友善一回，眾皆訝異，歡欣鼓舞、感激涕零。
我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調皮的弟弟，每天得到一個蘋果。而聽話的Alice，只能看著蘋果咽口水。
可是，很讓人吃驚的，Alice還是在繼續做好孩子。
她問的是：為什麼好孩子吃虧？
她並沒有問：我是不是該從此去做壞孩子？
為什麼即使受苦受難，我們還是在做好孩子？
當善良不被尊重，可我們怎麼還是善良？
因為善良是我們的本能。
因為善良的時候，我們更喜歡自己。
我很喜歡的一個心理學家，艾瑞克·艾瑞克森說，人到中年，如果你對自己滿意、如果你愉快而富足，很自然地：
你會把下一代的需要、他人的需要、社會的需要，看得比自己的需要高。
這基因決定的，這是規律。
滿足的人很友善。
「每個人都是願意行善的。而有些人沒有能力行善。惡來自內心的挫敗感。」
像白雪公主的後媽，或者那個害人的巫婆，都是不安加挫敗鬧的。
內心怨毒的人，都有很深的未被滿足的慾望。
話說回來，人是群居動物。怎麼可能不彼此友善？
如果我們都不做好人，種族都沒法存續，社會都會瓦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上周講社運三實驗也說到，進化讓我們變成樂意合作的動物。人天性有願意善待同類的一面。
所以，
做好人，是遵循自己的天性、順勢而為。
所以，Alice之問的核心其實是：
好人是不是必須吃虧？
答案當然是：NO！
好人和濫好人，是兩回事。
據說，尼采是這麼總結濫好人的。這幾句話我非常喜歡：
有些人因為沒有利爪而聲稱自己善良，——而它真正的名字是怯懦。
他把他的狼性轉換成了西班牙獵犬的馴良，他稱其為節制，——而它真正的名字是平庸。
他向自己的善良致敬。
他從不造成傷害，——除了對他自己和大自然之外。
世界不會始終尊重你的努力和忍讓。
世界有時候根本就沒注意到你的努力和忍讓。
保護自己的義務，必須自己去盡。
我們來講兩個關於禪修的小故事吧。
有一條眼鏡蛇，跟著導師修習慈心。
有一天它正在祝願一切眾生平安、祝願一切眾生遠離苦厄，有一拾柴的老婦人經過，誤以為它是一條繩，便用它來捆起一大堆柴枝。
眼鏡蛇痛也痛死了，但它想著，我在修慈心啊！所以就任由老婦人捆了柴背回家。
到家後，婦人鬆開了柴枝。眼鏡蛇逃回森林，已經遍體傷痕，痛楚不堪。
它向禪修導師哭訴：「你看我這些傷痕！你叫我修慈心禪，看看我現在如何痛苦！」
導師祥和地回答：「你並沒有修習真正的慈心禪，你所修習的是愚昧的慈心禪。你當時應該把你的頭部高高揚起並發出嘶嘶的聲音，去顯露你是一條眼鏡蛇。」
面對不識相的人，或居心不良的人，實在不必作老好人，來虐待自己。
自律和承擔，還有什麼「我是一切的根源」，都要看對象。
好人一定要能直接表達自己，並學會索取。
Alice，她要直接地講出自己的感受。
告訴媽媽：「關於蘋果，我感覺不公平。」
把跟主持人講的話，跟媽媽講一遍。
我相信爸爸媽媽會感覺抱歉，他們會改變自己的行為，給Alice一個公平。
「學習發出嘶嘶聲（露出眼鏡蛇的面孔），那你便幫了這個人。--葛榮居士」
下面我引用的，是一個修習禪修多年的人的經歷。
曾有一位朋友，他說落了定金並簽了合約買一批貨，但突然失了預算，不夠錢付餘數，急需問我們幾個朋友借錢，還拿出一些文件來說明他的困難。
我既小心考慮自己的財政能力，量力而為，亦做了一些有關這宗交易的查詢。
我卻發現，這位朋友其實並沒有做實這宗交易，他只是將事情誇大，以便借錢。
禪修讓我明白，憎恨與惱怒只會使自己終日被怒火所折磨，於事無補。亦明白每人（包括自己在內）有貪嗔痴的習慣，做錯事沒有什麼稀奇，很容易便像原諒自己一樣地原諒這位不忠誠的朋友。
但是，原諒是自己心安，並不表示容許自己任由別人來剝削。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把這件事情公開，讓其他幾位朋友不會上當。還以嚴厲的言詞警告這位朋友，讓這朋友清楚知道我亦有眼鏡蛇的一面。
帥吧？
這樣做事，才是真正世事洞明的禪修者。而不是糊塗濫好人。
當你學會保護自己，當好人就很有樂趣了。
像我，最近整天瞎忙，連續晚睡。幫人寫東西，聽人心事，還自己纏著要教人做管理。
助人為樂或好為人師，你以為只是說著玩玩的？這是人巨大的劣根性！無法抗拒！
凡是不收錢的事兒，我一向都特別起勁。
忙得心曠神怡，成就感爆棚，人見人愛，我為自己自嚎。
這樣的人生，簡直就是在世界之巔。
所以，做好人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我們決不做濫好人。
不做豬腦殼，不當冤大頭。不氣苦，不委屈。
養好利爪，學會發出嘶嘶聲，做一個靈台清明、光風霽月、頂天立地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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