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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奇平妖傳1·傲來國妖女

李奇峰身形偉岸,足有九尺來高,穿一身黝黑鐵質鎧甲,護臂上刻著玲瓏寶塔圖案。他腰懸寬大長劍,大踏步進入府中,身上不時伴著甲胄相擊之聲,更像是個戰場拼殺的青年將軍,而非斬妖除魔的修道之人。

「李上仙請上座。」管家將他引入廳堂,坐入宴席左列第一的上賓之位。

近些年中土大唐國力強盛,萬邦朝拜,傲來國是海外東勝神洲的撮爾小國,受其風俗影響,整套宴請賓客之禮均按大唐規制,堂下助興的正是唐太宗所作《秦王破陣樂》。

奇峰長跪而坐,腰桿挺的筆直,雙手放在膝上,便如一座鐵塔。他環視四周,所有座位均已坐滿,只有右列第一的案席還是空的。

主人傲來國大將軍生得極為雄壯,滿臉虯髯,胳膊比侍女的大腿還粗,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經無法隱藏,大模大樣的挺到前方。

大將軍問道:「李上仙如此打扮,是否也軍旅出身?」

奇峰搖搖頭:「在下自幼修仙,未碰兵革,只是家父掌著十萬兵馬,以軍法治家,如是而已。」

他說話時好似輕描淡寫,可話一出口便引來堂下群臣議論,傲來國舉國之兵不過八千,根本難以想像掌兵十萬是何概念。

大將軍則淡定的多:「南贍部洲能有十萬雄兵的只有大唐與突厥,上仙姓李,想必來自大唐,難道是英國公或是衛國公之子?」

奇峰搖搖頭,不耐煩道:「大將軍請在下前來乃是除妖,似乎不必就家事追根溯源吧?」

大將軍「哈哈」一笑化解尷尬,指著右列第一空著的位置說道:「這另外一位貴客還沒到,閑聊而已,李上仙切莫放在心上。」

奇峰一直盯著那案席,已然看破其中幻術,聽大將軍如此說,正好得了個賣弄本領的機會,便道:「誰說他還沒到?人家早就在了。」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在唇上輕輕點了點,朝那方向一指,嘴裡念了聲:「疾!」

眾人望去,空案席上放著的幾個大蟠桃瞬間只剩桃核,還有隻與普通人差不多高的猴子翹著二郎腿斜趟在一旁大快朵頤,他毫無顧忌的咬上一口,正覺著香甜,卻發現大家都在看自己,才知障眼法已破,連忙隨手一扔,跳起來裝模作樣的長跪而坐,可還是忍不住抓耳撓腮,擺脫不了那猢猻的形神。

這猴子渾身長毛,尖嘴雷公臉,穿一身行者僧袍,腰間圍個虎皮裙,背上用繩索綁著鐵棒,屁股後長長的尾巴高高翹起,不時左右擺動。

「鐵疙瘩你果然厲害,這麼快便破了俺的障眼法。」猴頭清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說道,說完卻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奇峰不屑道:「臭猴子,你這點兒道行何曾逃過我的法眼,以後莫要逢人便吹噓自己是齊天大聖的徒弟了。」

那猴子立刻沒了正經的模樣,嘻嘻笑道:「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俺孫圓奇可是師父正式按照師門輩分收下的第十一輩小徒,如何是吹噓?鐵疙瘩,可別這般嘴下無狀。」

大將軍看出兩人相識,還有些淵源,便打圓場道:「李上仙,行者孫也是本將軍請來剷除妖女的,花果山的威名在整個東勝神洲可都響亮的很!」

「哼,花果山是厲害,可也不見得沒有渾水摸魚之輩。」

「李上仙有所不知,行者孫離開花果山已有十年,聽聞他在南贍部洲、北俱蘆洲和西牛賀洲都捉住不少為禍一方的妖怪,很是厲害。」大將軍說話時語氣恭敬,「他也是剛好回花果山路過,聽聞我國妖女亂政,便主動前來。有二位上仙同時蒞臨,真是傲來之福啊。」

奇峰明白大將軍話中之意,並非他不信任自己又請他人,而是這猴子自己舔著臉來,礙於鄰居花果山的面子,傲來國不能拒絕。

「聽聞妖女是狐狸精,姿色冠絕天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此話當真?」行者孫開口問道。

大將軍眉頭緊鎖,長嘆一聲:「確是如此。也正因為這樣,大王才沉迷於她,難以自拔,干出了許多倒行逆施之事,搞得民怨沸騰,一個月前居然還殺了一心為民、被百姓稱為『商青天』的商丞相。」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這個活兒俺接了。」猴子搓著手掌躍躍欲試。

奇峰見他一副色眯眯的模樣,心下不爽,說道:「便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在下照樣拿得,有這猴子反而多生事端。若是大將軍執意請他,就此告辭。」

「這……」大將軍沒想到二人水火不容,一時不知該如何決斷,不管是實力強大的中土大唐還是本國境內的地頭蛇花果山,他都不想得罪。

猴子跳上來說道:「鐵疙瘩,按理說這本是你先接的活兒,俺算是搶人飯碗,可說起來俺們花果山是傲來國的鄰居,當年師父降服七十二洞妖王也是借著這裡的兵刃,家門口的事怎能袖手旁觀?這樣吧,咱們各干各的,互不相助,也算是個比賽,看誰先解決這傲來國的難事,如何?俺要是贏了,以後見面你便稱俺一聲『圓奇小聖』,別猴子猴子的叫,叫的這般親昵,讓別的姑娘以為俺有斷袖之癖怎麼辦?」

奇峰「呸」一聲罵道:「你這猴子嘴裡放乾淨些,比賽要是我贏了又如何?」

猴子孫圓奇眼珠轉了三圈,笑道:「你若贏了,俺便也學著那些馬屁精叫你一聲『玲瓏太子』如何?」

奇峰道:「哼!沒臉沒皮的猴子倒是會討巧,但這賭注也算對等,便立下吧。」他嘴上答應,心裡其實是想通過這比賽好好羞羞那猴子,讓他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至於什麼稱呼,倒是無所謂。

孫圓奇一見奇峰答應,馬上嬉皮笑臉的說道:「好了好了,鐵疙瘩答應了。大將軍,別浪費時間,趕快給俺們說說狐狸精的事吧。」

大將軍見兩人都留下來,欣喜萬分,先按大唐的規矩敬了幾杯酒,讓大家先行開席吃菜,然後才將這幾年傲來國發生的事緩緩道來。

「我們大王年輕時在大唐遊學,曾拜入過天策上將府,與房杜秦程皆是好友,可謂文武雙全。他回國繼承王位後,前二十年奮發圖強,可五年前,老王后意外病故,他娶了這個新的狐狸精王后,哎,曾經的雄心壯志都沒了,夜夜留戀床笫,十天半月也不上一次朝,朝中事務全壓在商丞相和本將軍兩人肩上。現在商丞相也被處死,真不知以後該怎麼辦。」大將軍痛心疾首。

「這王后是何來歷?怎麼發現是狐狸精的?」孫圓奇問道。

「新王后本是商丞相的女兒,生的天姿國色,性情也溫柔賢惠,足以母儀一方,可誰知嫁入宮中卻變了性子,狐媚惑主、日夜讒言,對生父都心狠起來,幾次三番對大王說要奪其相位。後來,有一位從中土大唐來的遊方道士恰好在祭祀活動中看到了王后,回頭就對商丞相說他女兒妖氣纏身,一定是早就死了,卻被狐狸精佔據身體。商丞相將此事告知本將軍,懷疑他女兒就是在進宮前夕糟了毒手。本國習俗,王后大婚前要先去祖墳祭拜,當時是本將軍護送前往的,商家祖墳所在地名叫青丘山,是盛傳狐妖聚集之地,那日我們在山中迷路,只得挑了個僻靜之地夜宿。半夜時,群狐齊鳴,營帳中所有燈火均被吹滅。本將軍擔心王后有事,就去其門口詢問,王后卻擱著門說無礙。也怪本將軍大意,王后之前說話語態端莊,那夜卻憑生一番媚意,現在想來,定是那時狐狸精下的手。」

圓奇說道:「青丘山離花果山不遠,確是狐仙聚集之所,以前有俺師父在,他們大都不敢作孽,一心修仙而已,怎得近來又不老實了,是得管管。既然那遊方道士能夠看破,顯然還有些道行,為啥不請他出手?」

大將軍嘆了口氣:「那道人說這狐狸精道行頗深,他不是對手,要回去請高人前來,這才返回中土大唐去找李上仙。」

奇峰得意的看了看圓奇,問道:「既然已經看破是妖怪,你們沒有將此事對國王說嗎?」

大將軍說:「本將軍和商丞相自然將此事告知大王,可大王哪裡肯信?還當成笑話轉述給那妖后,讓妖后有了防備,趁著遊方道士離開這段時間先下了狠手,殺了商丞相。」

圓奇道:「商丞相是怎麼死的?」

大將軍說:「這妖怪好心狠,一個月前,大王病情加重,一天昏迷了三次,請遍全國的御醫郎中也束手無策。妖怪便說,商丞相是天上聖人轉世,心臟與常人不同,乃是『七竅玲瓏心』,將商丞相的心挖出來生吃,不但包治百病,還能延年益壽。」

「豈有此理!」奇峰大怒罵道,「商丞相為國家鞠躬盡瘁,妖女卻要以這般理由加害!」

圓奇低頭不語,只是雙眼一直在打轉,問道:「然後如何?商丞相真的被國王挖心而死?」

大將軍說:「那日朝堂本將軍也在場,大王並未下令,只是商丞相不知從哪裡聽說這件事,勃然大怒,主動拿刀將自己的心當堂挖出交給大王,然後轉身離開。」

奇峰問道:「什麼?商丞相挖了心還能轉身離開?」

圓奇卻問:「那心真的是七竅玲瓏心嗎?」

大將軍說:「確是七巧玲瓏心,生的玲瓏剔透,還有七個明顯的孔竅,大王當場被嚇得半死,馬上命侍衛抬他下去,心也不要了,說寧肯死也不吃,讓本將軍處理。本將軍擔心商丞相,便追出宮去,商丞相上馬後一路馳騁,到了東門外,恰好遇到有街邊小販在叫賣『無心菜』,他就停了下來,問道:『無心菜,無心菜,人若無心如何?』,那小販答道:『人若無心便死。』話音未落,商丞相大叫一聲跌下馬來,心口傷處鮮血四溢,立時氣絕身亡。」

奇峰說道:「這是道家的法門,一定有高人提前為商丞相護住心脈,當時小販如果回答:『人無心可活』,那這條命就算保下了。」

圓奇又問:「將軍,那小販人現在何處?可有當場拿下?」

大將軍搖頭道:「那小販當時被嚇得不輕,撒腿就跑,本將軍本想拿住,可又想此事與他無干,便沒有下令。

奇峰也說:「該負責的是妖后,與人家小販何干?你這猴子忒也糊塗。」

圓奇笑著搖搖頭,又問道:「那七竅玲瓏心呢?怎麼處理了?」

大將軍說道:「本國流行火葬入海,後來本將軍便將那心和商丞相的遺體一起燒了,將灰燼撒入大海。」

圓奇連連撓頭,不再說話。

奇峰道:「將軍,來龍去脈都明白了,這狐狸精惑亂國家,殘害忠良,在下定會將她收服。至於收服後國王那邊如何交待,便不是在下的事了。」

大將軍拱手道:「那是自然,只要除了妖女,大王這邊自有我們來辦。」他輕輕看了眼堂下眾人,群臣惶恐,紛紛附議。

奇峰又說:「這狐狸精久居宮中,在下怕出入不便,不知將軍能否拿到通行宮殿的令牌?」說罷他看了看孫圓奇。

圓奇若有所思,馬上也笑了笑,拍手附和道:「這令牌俺也要,通行宮殿好啊,讓俺趕快去見見那小美人。」

大將軍大手一揮:「沒問題,立刻奉上,宮中侍衛皆由本將軍調度,這是小事。」


李奇峰在大將軍的安排下換了宮裡侍衛的衣服,拿著通行令牌果然暢通無阻,他將王后居住的昭陽殿探查一番,妖氣衝天,還有狐狸身上特有的騷味。

奇峰判斷這狐妖道行大約在一千年左右,以自己的法力定然能夠降服,可他想狐狸精素來狡詐,如果一看勢頭不對趁機逃跑,到了別的地方還是禍害,便離開宮殿精心準備,將降妖的符紙和藥水提前備好,誓要將其一舉拿下,讓那猴子孫圓奇好好見識一下三十三重天兜率宮的本事。

到了第三日晚間,恰是月圓之夜,奇峰覺得時機成熟,換上侍衛的衣服潛入昭陽殿,準備降妖。路上他聽將軍府的人說三天前那猴子便進去了,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動靜,妖后還是照樣白天玩耍夜裡侍寢,眾人紛紛議論是不是孫圓奇出了事,大將軍還為此頭疼,如果花果山的人在傲來國有意外,日後真不好交待。

奇峰心想:「那猴子雖道術稀鬆,好歹也學了孫大聖七十二地煞變的皮毛,就算降服不了妖后,跑路的本領還是有的,想來是打不過,自己悄悄逃了,省得顏面無光。」

奇峰悄悄替換昭陽殿寢宮外的侍衛,今夜王后沒有侍寢,照例到子時便要入睡。傳喚下人進入伺候時,他便跟著那侍女一起進去,放個瞌睡蟲讓其睡著,自己一人走入最深層的卧房。

奇峰將門關上,抽出腰間鐵劍,一步一步向王后走去。王后本來背對門口,坐在梳妝台前,她從銅鏡之中看到一人持劍靠近,立時轉過身來,嬌聲呵斥:「什麼人!竟敢行刺本宮!」

奇峰此時與王后不過兩三步的距離,看得真切,果然是傾國傾城之貌,烏雲疊鬢,杏臉桃腮,嬌柔柳腰,便如海棠醉日,梨花帶雨。

奇峰心想:「此等絕色,再加上狐狸精的天生媚術,難怪那昏君不著道。」

王后起初花容失色,可馬上恢復淡然神態,眉眼間竟還有些興奮。她啟朱唇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滋滋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里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這位想必就是大將軍從中土大唐請來的李上仙吧?未見面時只道是仙風道骨的老者,見了面才發現原來是玉樹臨風的美少年,聽聞還是將門之後,也不知是英國公還是衛國公的後人,妾身真是心喜萬分。來來來,喝上兩杯。」說罷絲毫不懼奇峰長劍,反而向前踏上一步,要牽他的手。

奇峰漲得面目通紅,退後一步,見她居然對那日在大將軍府的對話如此清楚,便知當日宴請的群臣中定有姦細,喝道:「妖精!既知我是來降你,還不乖乖束手就擒,留個全屍。否則,莫怪我劍下無情。」

王后抬手掩著鼻子咯咯嬌笑,笑得花枝亂顫,她媚眼如絲緊緊盯著奇峰,嬌聲道:「李上仙這是什麼話?那大將軍是禍國殃民的奸臣,豈可聽他胡言亂語?他乾的壞事妾身便是給你說一個晚上也說不完。你來了便是我傲來國天大的喜事,不如留下來由妾身推薦給大王如何?由你來當這個大將軍,定比他強上千倍萬倍。」

她一邊說話一邊身子已經欺上來,不知不覺緊緊貼上奇峰,抓住他的手便要向卧榻上引,同時一股妖冶的異香撲面而來,惹得人心裡痒痒的。

此時王后的臉距離自己不過一尺,看得真切,果如牡丹初綻,芍藥迎風,海棠丰韻,光瑩嬌媚,奇峰不忍將其推開,但依舊冷著臉說:「修道之人早就斬斷塵緣,要這些功名利祿作甚?」

王后見他口中冰冷,手上卻沒有推辭的動作,便嬌笑一聲整個身子依偎入奇峰懷裡,將其雙手緊緊抓牢,要奪那鐵劍。

奇峰喝道:「妖女!這斬妖除魔的鐵劍在我師父爐中練過整整十年,豈是你能碰得了!」

王后丹唇湊上前來,眼裡儘是狡詐,得意道:「你與我依偎許久,可曾聞到一股好像在心上撓痒痒的異香?」

奇峰「哼」了一聲:「狐妖身上多是騷氣,用異香遮擋又有何奇?」

王后此時竟大膽到伸出一隻手輕輕捏了捏奇峰的鼻子,說道:「可這香乃是采世間十種少見花草而煉,又融入了狐仙獨有的媚術秘法,聞了就算有天大的道行也一絲力氣都使不出,只能乖乖的任人擺布。我那些姊妹們這幾千年來也不知用這寶貝降服了多少骨頭硬的男子,百試百靈。當年大王初見妾身時不肯就範,也是靠著它……」

她話音未落,奇峰眼中精光大盛,大喝一聲用手中劍柄重重擊打王后脖頸,王后措不及防跌倒在地,奇峰上前用膝蓋頂著她腰眼,從懷中掏出一枚符紙貼在背後。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提前吃了解藥,你如何能毫無影響?」王后已經被徹底制服,就連元神脫殼這最後一條出路也被背上的符紙封死。

奇峰笑道:「不開眼的東西,只道我來自中土大唐,告訴你吧,其實我的師承是天庭三十三重天兜率宮,我師父乃是天下煉丹煉藥的始祖,他的丹爐齊天大聖都煉過,法號太清道德天尊便是,常人都喚他『太上老君』。我從小就在丹藥罐中泡大,你這點雕蟲小技也來班門弄斧,真是笑掉大牙。讓你貼上來卻不推辭,正是誘你上鉤,省得跑了再追麻煩。」

聽到這話,王后卻沒了方才剛被制服時的慌張,反而臉上又露出媚笑,說道:「好吧好吧,算妾身輸了,趁趁能也就罷了,還不趕快放了我,不然晚上誰陪你快活?」

奇峰聽得不明所以,以為這妖女還要魅惑自己,喝道:「死到臨頭還要施展媚術,不自量力。」

王后咯咯嬌笑:「李上仙會錯意了,妾身沒和你說話。」

「那你在和誰說話?」話一出口奇峰便感覺身邊有異,果然背後生風,有敵人靠近。那人動作快如閃電,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已經將定身的法術打至背後,奇峰立刻一動也不能動。

「鐵疙瘩不要自作多情,人家小狐在對俺說話呢。」聲音是孫圓奇的聲音,可走過來將王后扶起的卻是方才被放了瞌睡蟲的侍女。

奇峰暗中運功想要突破定身法術,卻幾番嘗試都失敗,急的頭上斗大的汗珠嘩嘩下落。

圓奇已經變回猴子的模樣,奇峰心下奇怪,方才如何沒有看破那侍女竟是他所變化。

圓奇知他心中疑惑,笑道:「鐵疙瘩初出茅廬,不知人間險惡,那日在將軍府宴席,俺故意賣個破綻讓你看到,你就真以為能看破俺的變化之術了嗎?哈哈哈哈,太嫩,太嫩。」

王后起身便一把鑽進孫圓奇懷中,鼓起兩個粉拳在他胸口反覆敲打,然後又撒嬌般的在其左右臉各自用力親了一口,嬌嗔道:「你這死猴子,看到妾身遇險也不早點出來救,害得妾身差點真被這毛小子打了元神。」

圓奇哈哈大笑,也在王后粉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還禮」,說道:「小寶貝,早給你說了這塊鐵疙瘩不吃這套,你瞧他長得俊俏偏要嘗嘗葷,怎麼樣?知道厲害了吧?還是乖乖跟我回花果山吧。」

王后雙手將圓奇緊緊環住,臉上帶著嬌羞道:「花果山離傲來國那麼近,你想妾身時便過來,妾身想你時便過去,和在一起又有何分別?大王現在身體不好……」

圓奇笑著說:「好了好了,不勉強你,什麼大王大王的,別提那病鬼,他可沒幾天日子了,你看這三天夜裡還不都得俺來幫忙,等他走了以後咱們快活的時間還長著呢。」

奇峰看著兩人打情罵俏,身子卻一動也不能動,早已怒火中燒,他與孫圓奇之前打過好幾次照面,從來沒想到花果山的定身術這麼厲害,真是措不及防,當即罵道:「姦夫淫婦!快把我放了,否則有你們好果子吃。死猴子,原來只道你沒本事,現在卻發現還這般卑劣,受人之託來除妖,反而和妖精勾結在一起。」

王后笑道:「圓奇小心肝,你說這鐵疙瘩怎麼處理?可別讓他壞了我們的大事。」

圓奇道:「嗯,這鐵疙瘩本事不大來頭大,他師父太上老君便是玉皇大帝和西天佛祖也得給幾分面子,咱們不能把事做絕。可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吧,又怕他恢復以後回來搗亂。這樣,一會兒俺用筋斗雲送他去另外一個朋友那兒,那個朋友本事大,一定能勸服他,讓他不要多管閑事。」


李奇峰收拾好行裝便要向外走,卻被張太尉張伯時攔個正著,大聲道:「玲瓏太子,玲瓏太子,你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二小姐又該怪罪,下官擔待不起。」

「我又不是灌江口的人,也不是囚犯,你們憑什麼關我?」奇峰嚷道,「我要見二郎真君!讓他放我出去!」

張伯時說道:「玲瓏太子,我家二爺這些日子在北俱蘆洲與盪魔祖師、斗戰勝佛一起進了阿修羅道降魔,一年半載的回不來,現在這顯聖二郎真君廟是二小姐說了算。」

「那我便要見心奇姐!讓她放了我!」奇峰正喊著,只見遠處一名女子已經走近。

那女子看起來二十五歲左右,手持一根比自己身子還要高的三尖兩刃刀,穿一身藍天色與白雲色相間的勁裝,中間用寬大綢帶束緊,顯得腰身纖細,英氣逼人。她膚白勝雪,容貌姣好,長發如男子般向上束起,用一條簡單的藍絲帶系住,額頭眉心稍高處有一彎新月,額前左側留著一縷青絲,更顯出幾分俏皮。

李奇峰與二郎真君的幼女楊心奇算是老相識了,當即抱怨道:「心奇姐,你為什麼要聽那猴子的話把我困在這裡?快放我出去,我要去傲來國除妖!」

楊心奇對張伯時揮揮手道:「張二叔請先回吧,這裡的事我來處理。」張伯時巴不得趕緊離開,馬上作揖而走。

楊心奇將奇峰引到一旁坐下,笑道:「行者孫對我說,傲來國的事交給他處理,讓你不要插手。我欠他的人情,答應了要將你留到月底。」

「交給他處理?那狐狸精本已被我制服,馬上就要打得魂飛魄散,可卻被他從中作梗,暗中偷襲定住我,反而和那妖女串通一氣。」奇峰氣呼呼道。

楊心奇笑著問:「哦?還有此事?玲瓏你且將傲來國的事都與我說說,如果真的是行者孫不佔理,這人情我也不還了。」

奇峰知道楊心奇是明事理之人,這兩年幫父親顯聖二郎真君打理廟宇,頗得百姓愛戴,也受天庭認可,是地仙小輩中的翹楚,在眾仙中名聲頗響,他便將傲來國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聽到狐狸精魅惑李奇峰一段,楊心奇噗嗤一笑:「這妖女也真是不長眼,不知你的來歷,也不知你下界的緣由,你是根本不可能因外力而動搖的。」

奇峰憤憤道:「可那猴子卻明顯著了妖女的道!聯起手來對付我!」

楊心奇秀眉微蹙,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行者孫也不可能被魅惑的。」

「誰說不可能?這可是我親眼所見。」

看著李奇峰篤定不疑的表情,楊心奇不得不說出真相:「難道你不知道嗎?行者孫和他的師父一樣,都是天生石猴,根本就是鐵石心腸,絕不至於隨便迷失。」

奇峰大吃一驚,之前他只知道那猴頭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第七個徒弟,卻不知還有這一層來歷。

楊心奇解釋道:「孫大聖乃是女媧補天剩下來的石頭經過天地靈氣孕育而生,他出生時裂石而出,那些被崩開的石頭也都各自還有靈性。孫大聖將這些石頭收集起來一共有十一塊,每次有機會回花果山的時候便用自身法力點化一兩塊,經過這麼些年,便生出十一個石猴。本來他想與這十一個石猴父子相稱,可想到自己是出家人,不便有兒孫,便最終收成了徒弟。孫圓奇跟隨孫大聖學藝二十年,十年前離開花果山,一直在江湖遊歷,斬妖除魔,他將孫行者的名字倒了一下,闖出行者孫的名頭,按理說以他的本事,一千年修為的狐狸精,遠不在話下。」

奇峰道:「那他向我突襲到底是何用意?」

楊心奇說道:「我想其中定有深意。玲瓏,我知你得了三十三重天兜率宮的真傳,自視甚高,可這人間不比天庭,你此番下凡歷練,要向行者孫學的東西還有很多,這次的事他既不讓你插手,你索性就別管了吧。」

奇峰看著楊心奇,臉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居然勸我不要管了,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心奇姐嗎?那隻猴子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讓你這樣?」

楊心奇輕嘆一口氣,露出個無奈的表情,說道:「好吧好吧,本來這些事應該自己去悟,既然你還深陷迷局,那我便提點兩句。」

奇峰兀自不服:「好,那便說來聽聽。」

楊心奇說道:「傲來國這件事我並不清楚,但只聽方才轉述,已經能感覺到行者孫比你要看得深。你到傲來國以後,沒有做任何調查,也沒有其他佐證,僅憑大將軍一面之詞便要動手,太過衝動了。」

奇峰不解:「有什麼衝動的?我已經確定那王后是狐狸精,既然是妖怪,又作惡多端,還管那許多做什麼?」

楊心奇說道:「是妖精沒錯,可她一定作惡多端嗎?不見得吧?那大將軍的話明顯漏洞百出,不盡不實之處太多。」

「比如呢?」

「比如他說國王不理朝政,朝中大事都壓在他和商丞相頭上,那就是說所有國家大政方針都是他們兩個人來定,那國家治理不好難道不應該是他們倆的責任嗎?最多再加個國王,又和不理朝政的王后有什麼關係?國家是男人來治理,罪名卻要女人來承擔,有這個道理嗎?」

奇峰一愣,說道:「可她日夜向國王進讒言,吹枕頭風,也是罪責難逃吧?」

楊心奇說道:「所謂枕頭風,不過是夫妻間椒房密語,她可以說,國王可以聽,也可以不聽,轉到朝堂最後做出聖斷的還是國王,即便錯了,又與她何責?漢景帝好色好淫,依然可以延續『文景之治』,為後世稱道;漢元帝仁柔寡慾,卻也斷絕了大漢盛世,為史筆針砭。說到底,國家好不好,是國王自己的事,不要總想著往女人身上推,什麼紅顏禍水,全是一派胡言。」

「那殘害忠良呢?這事總有問題吧?」

「生為妖精,如果她真的蓄意傷人性命,有損天道好生之德,那便該斷了修為,頓首伏誅。可你真的確定她殺過人嗎?凡萬物成精殺人,或多或少都會留有戾氣,殺得越多戾氣越重,你可確定看到她身上有戾氣?而且商丞相挖心一事本身也蹊蹺頗多,值得深究。」

經楊心奇提醒,奇峰突然意識到好像真沒有在那狐狸精身上看到戾氣,難道她真沒有殺過人?所謂「法門大開」,萬物都有平等修仙的權力,成了妖精若是沒有犯殺戒,確實不該被誅。他問道:「心奇姐,你覺得商丞相這事有什麼問題?」

楊心奇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從行者孫當時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來,問題在於兩點:第一,如果按大將軍所說,商丞相一直忍辱負重和王后作鬥爭,那麼國王又沒有要求他挖心,他為什麼要自己主動挖?而且挖完之後沒有立刻死去而是向城外飛馳?顯然,他是提前有準備,在找賣無心菜的人給出那個能讓他活的答案。那麼,施法保他的人是誰?會不會就是王后本人呢?為什麼又出了意外?所以,行者孫要追問那小販的下落,正是問題的關鍵。第二,商丞相丟了性命才取出的七竅玲瓏心,所有人都知道一定珍貴異常,可最後卻無人索要,大將軍直接將其火化,那商丞相不是白死了嗎?所以,這一定也不是真相,行者孫當時雖沒說什麼,但定然不會相信。」

奇峰聽得額頭滲出汗水,心中懊惱,之前自己確實太過武斷,如此想來,這其中還真有很多懸而未決之處,可他對那猴子偷襲一事還是耿耿於懷,又對楊心奇說:「心奇姐,你說的很有道理,容我再想想。另外,我還有件事其實早就想問了:以你的身份,多少天庭的大羅金仙來了都分毫情面不給,清高之名在一眾女仙中僅次於月宮嫦娥,卻為何偏偏對孫圓奇這個下界修行的猴子如此另眼想看?」

楊心奇嫣然一笑,說道:「我也算不上心高氣傲,只是平素交心的朋友不多,行者孫算一個,你也算一個。你與尋常天庭的神仙不同,別的神仙大都是在人間經過幾世錘鍊才羽化登天,而你卻是自小在天庭經眾仙感化而成靈,所以很多人間的事不懂也正常。這次玉帝讓你下界修行,正好是個機會,而行者孫就是最好的學習對象。」

奇峰趁機道:「那你就放我出去吧,這些事情哪是關在屋子裡想能想明白的,既然你說行者孫值得學習,那就讓我出去好好看看他是怎麼處理傲來國這件事的嘛。」

楊心奇語塞,感覺自己給自己下了個套,有些無奈,只得笑著說道:「也罷也罷,行者孫這人情我不賣了,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便讓你再回傲來國看看,看看到底為何這個猴子值得另眼相看。」

奇峰大喜,他知道灌江口的顯聖二郎真君廟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廟宇,實際上機關重重、法力高強,還有一千二百個草頭神看守,既然敢將「聽調不聽宣」的口號打出來,便是有連玉皇大帝都不放在眼裡的自信。以他自己的道行,如果主人不放,是絕難出去的。

楊心奇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交給他,說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知兜率宮的本領高強,但在變化上卻並不擅長,你此去既是找尋真相,最好偽裝之後暗中查探,真君廟的藥水用的是我爹八九玄功的秘法,除了齊天大聖的火眼金睛,誰都看不破,定能瞞過所有人。但你要記住,凡事都要再往下思考一層,不可偏信,不可想當然而為之,不可人云亦云,有時候看透真相的雙眼並不因法力而練就,需要真正的大智慧。」

奇峰接過藥水,連連點頭。


李奇峰騰雲駕霧回到傲來國,並未去大將軍府,也沒有到宮中,反而是找了間客棧,靜坐閉目沉思,反反覆復琢磨楊心奇的話,然後又將這件事的所有細節仔細考慮一遍,果然發現不少疑點:

「大將軍請我們來除妖,按理說對象乃是當朝王后,定然應該暗中行事,讓越少人知道越好,可那日他卻大擺宴席,群臣在列,好像根本不怕國王知道。另外,宮殿護衛應該是皇家掌控,但那些侍衛卻全都掌握在大將軍手中,持將軍令可以隨意出入。卧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這國家到底是國王的還是大將軍的?」

意識到這點,奇峰突然明白,在這件事上強勢的一直是凡人大將軍,而不是妖怪王后。他又想起行者孫和楊心奇都關注的那個賣無心菜的小販,覺得此人是關鍵,便立刻喝了口真君廟的藥水,變換成市井大叔的模樣,前往東城門外去尋找。

傲來城東門外是個小集市,各式各樣蔬菜瓜果應有盡有,可奇峰詢問了一圈都沒找到賣無心菜的,心下奇怪,最後好不容易才在茶鋪喝茶時打聽到原因。原來平時買無心菜的人很少,所以這裡沒有這個品種,要買的話得去十里外的東海灣大漁市。

奇峰疑惑更增,既然沒人賣無心菜,那日為何會有人叫賣?於是他繼續追問茶鋪老者:「老人家,你每日都在此開茶鋪,迎來送往見識不少,不知這一兩個月可曾見過有人叫賣無心菜?」

茶鋪老者一樂,說道:「奇了怪了,為啥最近總有人問這件事?幾天前還有個毛臉雷公模樣的行者問過。」

奇峰心中一凜,知道那定是行者孫,算了算日子,應該便是在大將軍府宴席之後,看來他當時席上雖未繼續追問,但早就發現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疑點,所以立刻前來查探。

茶鋪老者繼續說道:「說來也奇怪,兩個月前商丞相病故那天,恰好有個不認識的小夥子在此叫賣無心菜,商丞相本來快馬加鞭而出,看著方嚮應該是去東海灣,可聽到他在此叫賣,停下來問了一句話,也沒聽清他們說的啥,商丞相當時就摔倒在地,聽說後來沒治過來,就這樣病故了。哎,真是可惜,多好的一位商青天啊。」

奇峰追問:「你是說商丞相是要去東海灣?為何如此確定?」

老者說道:「看你這漢子一副本城打扮,不想卻是外地人。這傲來城依東海灣而建,其他三座城門各自通往他國,這東門只能去東海灣,從此門疾馳而出,不是去那裡還能去哪?」

奇峰心想:「心奇姐說的沒錯,商丞相一定心中有數,要去東海灣詢問無心菜,應該早就安排好了『人無心可活』的答案,卻哪料在這裡便提前遇到了別人。」

他繼續問道:「那小販後來呢?還有再見過嗎?」

老者說道:「咦!還見呢,當場就被大將軍帶人抓起來了,後來再也沒見過。」

奇峰問道:「不知被大將軍抓了的犯人一般會關在何處?那位小販估計正是在下一個遠方的親戚,久尋不得,聽人說他到了傲來國賣無心菜,我這才跟到此地。」

老者面露悲戚之色,連連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這位兄弟節哀順變吧,進了大將軍府的人,你就別指望他還能活著出來。」

「此話怎講?」

「自從五年前大王得了怪病,大將軍便掌了這朝中實權,全國的兵丁皆由他直接指揮,抓了人從來不往刑部送,都是自己在府中解決,想殺就殺,根本沒人能管得著,外面的人也別想打聽什麼。你的那位親戚看來也是孤身一人,被抓進去一個月了沒人使錢打點,定然是有去無歸……」說到這裡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言語太重,立馬停住,可卻也發現奇峰面容上也並無絲毫傷心的神色。

奇峰瞳孔放縮,不滿那大將軍當日所言有所隱瞞。

「哎,你看那兒!」老者突然指了指前方一人,

奇峰順著他的手望去,看見一個人正在一群軍士的擁護之下挨個兒找集市上的各個商戶打招呼,那些商戶都很自覺,不用多說就將早已準備好的錢奉上,一邊交錢一邊還得陪著笑臉。

奇峰認得此人,那日將軍府宴席,正是他把自己帶進府中,說道:「這不是大將軍府的管家嘛,大將軍已經如此大權在握,還要強收這些小錢?」

那老者笑道:「大王和大將軍的錢自然是早就在稅負里加了,哪會這般費事,這錢就是專門用來給這位管家的。」

「這等將軍府的走狗卻也要搜刮民脂民膏?你們為什麼要給他?」

「兄弟這話可說錯了,別看此人是個下人,在將軍府里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中百官都得給他面子。大家巴不得讓他來收錢,他收了錢就會打招呼讓其他衙門的人別來,不然每個衙門都收你一道,那日子更是沒法過了!」老者說道,「聽起來兄弟你認識他?那你親戚的事可就好辦,想辦法給他點兒好處,他要是肯幫忙,只要不是大將軍執意要殺之人,都能救得出來。」

「那倒也是。」奇峰一邊附和一邊心生一計。他悄悄跟了上去,待管家一人去茅房時將其打暈,喝了口藥水,變成他的模樣,大搖大擺的出來,跟著軍士們走進大將軍府。

一進府中就聽門房傳喚:「哎呦管家大人,您怎麼才回來?將軍一直在等您吶。」

奇峰怕舉止出錯,也不敢多說,低著頭隨便應了兩聲,找到大將軍的書房,徑直而入。

一進門大將軍就問:「你跑到哪裡去了?那兩個捉妖的怎麼這麼多天都沒動靜?到底如何?」

奇峰輕舒一口氣,幸好大將軍沒有一上來就問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當即答道:「小人出門正是去尋他們,卻都沒了蹤影,也不知到底降妖進展如何。」

「屁話!還用說嗎?這幾日那妖女還在天天為大王傳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妖女既然無恙,定是他們兩個失敗逃跑了唄。」大將軍罵道,「沒想到這狐狸精如此厲害,連中土大唐來的高人也不是對手。」

奇峰按住心頭不服,想知道那句「天天為大王傳功」是什麼意思,可又不敢太明顯,就回答:「要不然小人再去尋些高人來?」

大將軍搖搖手道:「那猴子生死未明,這件事不能驚動花果山,不宜再有大動作。加大劑量吧。」

奇峰一愣,不知如何接話,只得假裝沒聽清,將大將軍的話又重複一遍:「加大劑量?」

幸好大將軍沒有懷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皮囊遞給奇峰,說道:「這葯又送來新的了,事不宜遲,去吩咐宮裡的人,加大對大王的劑量,他服藥已有五年,積重難返,那狐狸精就算本事再大,這次也定然回天乏術。」

原來這五年傲來國國王身體抱恙都是大將軍所為,狐狸精反而是在用功力救人。自己險些助紂為虐,奇峰心中燃起怒火,但仍強行按壓,雙手接過那皮囊,放入懷中。

大將軍似乎還沒察覺,繼續吩咐:「太子那邊還要監視好,只要大王一死,便隨便找個理由誣陷他弒君,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大王在外面有個六歲的私生子已經被本將軍找到,立他為王便一切都在掌握了。到時候狐狸精要是再敢胡作非為,咱們便正式向花果山求救,孫圓義這些年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維繫一方,定然不會任由一個妖怪來干預我國政事。」

「是,小的明白。」奇峰不敢多說,簡單應承兩句便退了出來。


李奇峰匆匆離開大將軍府,又喝了口藥水變成宮裡侍衛的模樣,找出當時的通行令牌,再一次混入王后居住的昭陽殿。

「我就知道小哥你一定還會來,那死猴子非不信。」狐狸精對奇峰的再次到來似乎沒有任何驚奇。

「那日來拿你,是我太過衝動,現在我什麼的都知道了。意圖不軌的是大將軍,眾人都以為是大王娶了你以後荒廢朝政,實際上是他中了大將軍的毒,而你卻一直用自身的修為在維繫大王的性命。」奇峰問道,「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狐狸精嘆了口氣,臉上依舊是春華艷色,但已經沒了那日的嬌媚,神色間儘是悲戚:「我與大王恩愛四十餘載,他身中奇毒,命不長久,我其實也沒有犧牲什麼功力,只是想能再多陪他一天就多陪一天。」

「恩愛四十餘載?他不是五年前才娶得你嗎?」

「這件事連大將軍都不知道,我看李上仙你是正直之人,便覺得說出來也無妨了。其實四十多年前大王還在天策上將府供職之時,我們便相愛相知了,那時應該還是武德年間。後來到了貞觀,唐太宗命唐僧師徒從天竺取大乘佛法回來,長安城日夜皆是誦經之聲,我一個妖精,舉步難行。萬般無奈之下,他帶著我渡海回了傲來國,其實他是個散淡之人,於國王之位根本沒有興趣。可老國王見他從大唐歸來,執意要他繼位,當時我倆還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想想,老國王真是用心良苦了。」狐狸精說道,「傲來國雖小,卻是正統軒轅黃帝的後裔,當年大王的祖先和大將軍的祖先本是兄弟,一個名叫『傲』,一個名叫『來』,兩人漂泊至此共同建國,約定傲的後人永世為王,來的後人永世為大將軍掌全國兵馬,兩家共有社稷,所以取名傲來國。這本是個美好的願望,可隨著數十代人的傳承,兩家人之間的手足之情早已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是權力鬥爭之下的相互猜忌。國王忌憚大將軍,大將軍也忌憚國王。」

「所以,老國王一定要從大唐回來的兒子繼位,是看中了他背後那虛無縹緲的天策上將府?」奇峰問道。

狐狸精道:「是啊,其實小小的傲來國在大唐的眼裡,國土尚不及一縣,他在天策上將府時又不過是個中級武官,哪裡夠分量讓大唐跨海用兵到此地?繼位以後二十多年,他無時無刻不在小心提防大將軍,既不能得罪又不能太過信任,這其間的分寸傷透了他的心神,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那你呢?這二十多年又在哪裡?」

「大將軍在東勝神洲頗有淵源,認識不少修行之士,起初我不敢太過張揚,變化著各種模樣陪大王,直到五年前那個明面上的王后病故。大王執意要給我一個名分,便有了青丘山那一幕。」

「為了給你一個名分,便害了商丞相女兒的性命嗎?」奇峰喝問。

狐狸精連連搖頭:「不,你錯了。我們狐族是有前車之鑒的,沒有人會隨便傷人性命,否則所有的修為便毀於一旦,永遠成為那些斬妖除魔的神仙們的獵物。如果我肯殺人,大將軍不過一個凡夫俗子,防得了一時,又如何能防了這麼多年?而且,我本是個從大唐而來的外來狐妖,青丘山那群狐仙也不會為了我而殺人,他們只是在我百般央求之下演了場戲而已。」

「演了場什麼戲?商丞相的女兒去哪兒了?」

「其實,商丞相根本就沒有女兒,這是大王和他在二十年前就做的局,他的女兒從嬰兒開始,就是我用幻術變化的。」

「這麼說商丞相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存在,而且也和你們是一邊的?那他又為什麼要和大將軍一起罵你是妖后,你又為何要殺他?」

「商丞相是真的有七竅玲瓏心,他雖未修行,可也早就看出了我的身份。他是為國為民的賢相,在知道了我不會危害大王和傲來國後,也就不再為難,反而配合大王在大將軍面前演戲。最後的挖心之語,實在非我所願,但也確實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

「無可奈何的地步?」

「大將軍趁大王和我的『新婚之夜』投毒,那日也是我二人太過高興,放鬆了警惕,才著了道。可這毒藥也不知是誰給大將軍的,大將軍似乎並不清楚功效,他一直以為是我在用功力維持所以大王才活著。其實,這個葯是慢性的依賴,葯停之日才是致死之時。這些年其實並不是我維繫著大王的生命,維繫大王生命的恰恰是大將軍自己。我也不清楚給大將軍毒藥的幕後之人到底是何目的,可能夠讓他多活一天,總是好的。」

奇峰拿出懷中那個皮囊,說道:「他確實還不知道葯的功效,還讓下人加大劑量。既然你說這葯是維持國王性命之物,便拿去吧。」

狐狸精搖搖頭道:「不用了,連續服用五年,大王的身體已經積重難返,現在就算有葯也沒用了。」

「難道便沒有根治之法?」

說到這裡狐狸精的眼神頓時黯淡:「當然有,便是七竅玲瓏心。其實我早就知道有這個法子,可商丞相於我有恩,不忍提起。但後來大王病入膏肓,無奈之下只能說了出來,商丞相當場便答應為了大王犧牲自己。但大王也是有情有義之人,他死也不答應商丞相自己挖心的請求,還說就算挖出來了他也不吃。可我心裡著急啊,便想了個辦法,暗中和商丞相商量,用法術護住他的心脈,然後在東海灣安排小販替他回答『人無心可活』,這樣商丞相既能不死,大王也有了生機……」

奇峰嘆道:「可你們商量時一定沒有注意身邊之人,不小心讓大將軍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對嗎?」

狐狸精無奈的點點頭:「沒錯,是我們太不小心了,沒想到大將軍安排的姦細無孔不入,連丞相府中都有。他一方面在宮殿故意嚇唬大王,讓侍衛急急忙忙將大王抬走,自己把七竅玲瓏心藏了起來,另一方面又提前在城門口安排人,害死了商丞相。他甚至知道這個法術的關鍵,只要有人叫賣無心菜,商丞相必須得停下來詢問,不然也會立刻死去!」

奇峰說道:「這麼說現在唯一能救國王的七竅玲瓏心在大將軍手中?隔了這麼長時間還能用嗎?」

狐狸精點頭道:「沒錯,一定在他手中。七竅玲瓏心有個特性,那就是從挖心開始,只要每次轉換擁有者時都是上一任主人心甘情願拿出來的,它便會一直保持活力,可但凡過程中有半點勉強,它便立刻枯萎,變成一坨死肉。」

奇峰撓撓頭:「這麼說想讓大將軍心甘情願拿出來還有點兒麻煩。他說已經找到了國王在外的六歲私生子,只等著國王病故,就找理由廢了太子,讓這小孩兒繼位,由他掌控大權。」

「胡說八道!」狐狸精的臉色有些難看,「太子乃是大王去大唐前生的孩子,自從大王認識了我,就再也沒有和第二個女人行過房事,哪裡來的私生子,分明是他自己隨便找的野孩子,甚至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私生子,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奇峰點頭道:「那倒也是。不管怎樣,咱們還是一起去趟將軍府吧,總得試一試。」

李奇峰與狐狸精一起,在入夜後悄悄闖入大將軍府邸,大將軍已脫去鎧甲,一人在卧房內準備入睡,突然看到兩人,大吃一驚。

「李上仙,你是本將軍請來剷除狐狸精的,現在狐狸精安然無恙,你卻和她一起來挾持本將軍,不太合適吧?」大將軍昂首說道。

奇峰好整以暇:「大將軍,你請我來除妖,但說的前因後果卻不盡不實,這壞了我的規矩。」

大將軍道:「哼,你只管除妖便是,既然她確是狐狸精,你為何不抓?難道也被她的美色所誘?」

奇峰道:「真正禍亂國家的是你,卻要把罪名全都推到女人頭上,說她是美色誤國,真是其心可誅。」

大將軍笑道:「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禍亂國家這個罪名推到她一個狐狸精頭上確實無辜,可推到本將軍頭上難道就對了嗎?傲來國本來就是兩家人祖上共同創立的,當時兄弟為約,現在卻為何變成了這樣?自從大王娶了這妖女,對本將軍日漸疏遠,既然他國王做的不好,那就換個人嘛。」

「既然是兄弟,為何還要用如此陰狠的毒藥?」奇峰從懷中拿出那個皮囊。

大將軍看到這皮囊,起初是驚愕,隨後恍然大悟,道:「原來那管家果然不是真人,當時本將軍就覺奇怪,確實大意了。」

「你承認向國王下毒了?能用這等卑鄙的手段對付君王、兄弟,讓我怎麼相信你登上王位以後能比現在的國王更好?」

大將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年老國王一共有十個兒子,最後卻選中一個基本沒怎麼在國內生活過的小兒子當國王,難道他和這個狐狸精就沒有用什麼非常的手段嗎?本將軍不信。」

狐狸精解釋道:「大將軍,老國王選中大王,自然有他的考慮,大王確實什麼出格的事都沒做過,請你不要胡思亂想。」

「沒做過?哼哼,沒做過的話,為什麼他的九個哥哥在三年之內全部離奇死亡?大家心知肚明吧。」大將軍語氣中帶著嘲笑。

奇峰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也情不自禁看了看狐狸精。狐狸精急的滿臉通紅,說道:「李上仙!你就不要懷疑我了,如果我殺過人,身上除了妖氣以外還會有戾氣,這個是藏不了的,你道行高深,我身上有沒有戾氣,不是一眼就看得出來嗎?」

奇峰這才放心,狐狸精說的確實是真事,她身上沒有一絲戾氣。

狐狸精懇求道:「大將軍,你就不要再辯駁了,李上仙是明事理的人,由他來主持公道對你我都好。我們也不想為難你,只想請你把七竅玲瓏心交出來,我們什麼都可以不追究。大王的命就指著這個東西了,大王年歲已高,就算身體痊癒,也無力再折騰,我只等著大王病故,便要去山中修行,更是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而殺人壞了道行。大將軍你兵權在握,以後傲來國的事還不是你說了算,又能差別多少?」

大將軍知道自己現在處於險境,對方提出的條件確實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眼下國王、太子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再多等一段時間國王病故,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可狐狸精的話不能全信,他便看了看李奇峰,意思很明顯,要他表態。

奇峰點點頭,心想雖然這樣妥協便宜了大將軍,但看起來也是唯一的辦法。七竅玲瓏心不能強奪,如果要救國王,一定得讓大將軍自己心甘情願把它交出來。

大將軍這才放心,轉身從卧榻的枕頭下拿出一個小木盒,小木盒打開之後果然有一顆完整的心臟在其中,與尋常心不同,它閃著玲瓏剔透的光芒,還有十分明顯的七個孔竅。

狐狸精已經雙眼放光,情不自禁走上前兩步,可卻不敢主動伸手,畢竟這東西是不能搶奪的。大將軍突然多了心眼,並沒有交給狐狸精,反而是又走兩步,遞給李奇峰,同時嘴角還露出詭異的笑容。

奇峰接過木盒,只感心中一陣兒噁心,這人將自己好友、同僚的心臟枕在枕頭下面居然都能睡著,而且到這種時候還要耍心機,要離間自己和狐狸精,簡直賊心不死。


李奇峰成了七竅玲瓏心的主人,狐狸精的目光便轉了過來,說道:「李上仙,請趕快把七竅玲瓏心給我吧,我立刻拿回去給大王服用,耽擱的久了,怕他身體扛不住。」她的話語中甚至有了些許顫抖。

奇峰心想這妖怪和國王的感情還真是深厚,居然激動成這樣,便沒再多想,一伸手將木盒遞給她。

看到奇峰伸手,狐狸精沒有絲毫猶豫,一把用力搶了過來,甩開木盒,將七竅玲瓏心捧在手心。可這時她臉上露出的卻並不是什麼欣喜若狂的表情,反而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猶豫,瞻前顧後,彷彿心裡在做著巨大的思想鬥爭。

便在這時,突然有人破門而入,同時大喊:「妖精!吃俺一棒!」那人揮起鐵棒就朝狐狸精打去,狐狸精連忙向後閃躲。奇峰定睛一看,來人是個猢猻,尖嘴猴腮雷公臉,穿行者僧袍,圍虎皮裙,手持鐵棒,正是行者孫孫圓奇。

狐狸精看見行者孫出現,大驚失色,立刻三兩口將手中的七竅玲瓏心吃下肚去,饒是圓奇想再阻止,已經來不及。

行者孫氣得把鐵棒用力砸向一旁,指著李奇峰罵道:「你這個腦子缺根弦兒的鐵疙瘩!叫你別多管閑事!別多管閑事!又回來搗亂幹什麼!」

李奇峰不明所以,但心裡也隱隱覺得自己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行者孫繼續罵道:「『受人之託來除妖,反而和妖精勾結在一起』,這句話是你那天罵俺的,現在原原本本還給你!」

狐狸精開始全身綻放金光,妖氣大盛,同時背後伸出九個碩大的白色尾巴,奇峰看了連連搖頭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你突然有三千年道行了,而且是女媧娘娘的玄天真氣……」

狐狸精臉上比之前更添幾分妖艷,說話的語氣也不一樣了,得意道:「小娃子,居然以為我只有千年道行。我修行千年的時候,連這臭猴子的師父孫悟空都還在石頭裡呢。」

奇峰心中大驚,看著行者孫道:「她,她,她,到底是誰?」

行者孫此時火氣已消,反而又笑了起來,對狐狸精說道:「親親寶貝,那日說好了讓你等俺,怎得這麼不聽話,又跑過來騙人家小朋友?」

狐狸精媚笑道:「好你個死猴子,當日真是小瞧你了,本想借你之手拿七竅玲瓏心,不想你還心眼兒挺多。我正愁大計無法施展呢,這小朋友就自己送上門來,看來是天意啊哈哈。」

大將軍最是錯愕,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再自顧安危,大喊道:「來人吶!來人吶!」可周圍卻沒有絲毫反應。

狐狸精咯咯嬌笑:「大將軍,我早就將這間屋子的聲音封了,府內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聽到你在這裡聒噪。我和這兩位爺還有些話說,你肉體凡胎的就別知道那麼多了。」說罷她一揮手,大將軍應聲而倒,昏死過去。

行者孫說道:「妲己,當年你被陸壓上仙的斬仙飛刀打的魂飛魄散,憑著女媧娘娘曾經賜予的一絲玄天真氣而苟活殘念,經過七百年的飄零才得以重新做回狐狸,再經過千年的修行才重新能夠成精。耗費了這麼長時間重見天日,為何還要自輕自賤、為禍人間呢?你知道只有七竅玲瓏心才能夠恢復法力,重新召喚女媧娘娘的玄天真氣,便部下了如此大一個局,真是用心良苦。」

妲己笑道:「哦?死猴子你還有些本事,居然能猜到這些,看來真是比這小娃子強上不少,不妨說來聽聽。」

行者孫說道:「你很多年前就發現了商丞相是七竅玲瓏心,偏偏這件寶貝不可強取而且還能一眼識破你的真身,便只能從傲來國王族中尋找機會。可又不巧,傲來王族和大將軍都是軒轅黃帝後人,你是在軒轅墳中修行得道,所有的媚術對擁有黃帝血脈的人都沒用,便只能放長線釣大魚,培養真正的『愛情』。你潛入大唐找到了當時還在天策上將府的傲來國王子,與他山盟海誓皆為夫妻,他不在乎你是妖精,某種程度上也因為你從來不會傷人性命,他以為你真的是個好妖精。然後你就攛掇他回國,暗中助他得到王位,大將軍說的國王那九個哥哥的死一定和你有關,也一定不是你所親為,對嗎?你既不願因為殺生染上戾氣,又要穩步操控整個局勢。你精通媚術,為你賣命的人自然不少,但關鍵一環不受魅惑的大將軍又是難題,所以只能再布一個大局。」

妲己顯然有些意外,黑著臉沒有說話。

行者孫繼續:「你變換成世外高人接近大將軍,並給他毒藥,慫恿他向國王下毒,而另一方面又利用國王暗中拉攏住商丞相,等的就是有朝一日國王病入膏肓之時,商丞相可以心甘情願的自己拿出七竅玲瓏心給他,然後你再假裝中毒,用多年的感情欺騙國王心甘情願的將七竅玲瓏心給你!」

狐狸精臉色越來越難看,陰笑兩聲,問道:「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行者孫說道:「幾日前咱們初見時聽你的故事,恩,便是今日你給鐵疙瘩講的這些,俺就覺得其中有問題,所以在當時擒住鐵疙瘩後才找了個理由離開,又去了兩個地方。」

「什麼地方?」

「第一個地方是東海灣。你說你想救商丞相性命,已經安排好了東海灣的小販回答『人無心可活』,但俺去那邊問了一圈,所有賣無心菜的人都回答『人無心即死』,而且近半年內也根本沒有外來的賣無心菜之人,可見你在撒謊。」

「可這隻能說明我無心救商丞相,別的什麼都說明不了。」

「所以俺又去了青丘山,你藏的毒藥可還有剩呢,你的狐子狐孫們嘴也不是很硬,這便人證物證俱在了。而且,俺還看到了商丞相的女兒。」

狐狸精有些失態的問道:「死猴子!你為什麼會去那裡??」

奇峰問道:「什麼?這麼說商丞相真的有女兒?」

行者孫點頭:「沒錯,商丞相真的有女兒,而且現在還活著。妲己當年奉女媧娘娘之命去壞殷商江山,可卻因為殺人太多最終不但沒有封賞反而被誅殺,所以她不敢隨便殺人,這便是她口中的『前車之鑒』。不敢殺生,便讓自己的狐子狐孫將商丞相的女兒一直關押在青丘山,而且還以此為要挾,要挾商丞相自己心甘情願挖心救女。你騙商丞相說可以保他在沒有心臟之後仍然不死,讓他去東海灣得到無心可活的答案後帶著女兒隱居,可其實根本沒有放過他們父女的意思。更可恨的是,你還故意將這番安排通過大將軍的眼線告訴大將軍,讓這位自作聰明的大將軍安排人提前在城門口攔著商丞相。他以為此舉可以嫁禍給你,卻哪裡想到真正被嫁禍的反而是他自己!」

妲己臉上已經露出兇相,亮出了若隱若現的獠牙,說道:「死猴子,你把我的狐子狐孫怎麼樣了?」

行者孫笑嘻嘻的一攤手:「除惡務盡,這是俺師父教的,也是俺行者孫行走江湖的準則,誰讓你自己手上不佔血,卻讓他們都為所欲為,各個有了戾氣?俺早就奇怪,以前青丘山的狐仙們和花果山往來甚多,一團和氣,從來不會惡意傷人,可這十幾年卻時有殺人作惡的事情傳出。原來是被你鳩佔鵲巢,用自己的狐子狐孫們脅迫那些與人無害的狐仙,俺不過是把侵略者殺盡,還其他狐仙一個自由而已。哦,對了,商丞相的女兒也被俺送回來了,現在全國人都知道你是假王后,你在傲來國已經待不下去了。」

妲己仰天長嘯,抒發心中惡氣,喊道:「當年比干毀我軒轅墳,殺我子孫,我便親口吃了他的七竅玲瓏心。孫圓奇你聽著,有朝一日,我一定也要挖你的心,一口一口的吃光!」

圓奇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俺這可是個石頭心,不嫌咯牙你就來拿,至於拿不拿得到就看你本事了。哎,只可惜師父的筋斗雲沒學好,若是早些趕到,讓你吃不到這顆七竅玲瓏心,便不知可以少多少麻煩。」

妲己說道:「哼哼,不要馬後炮了,我現在吃了七竅玲瓏心,不攪得人間再大亂一次,便算白遭了陸壓那一劫!」

行者孫勸道:「妲己,你有女媧娘娘的玄天真氣在身,放下屠刀好好修行有什麼不好?你花了一千七百多年才有今天,為什麼非要自己作孽?這一千多年來你也沒有殺生,難道這樣不好嗎?」

「女媧娘娘?我有今天就是這個賤人做的孽!」妲己罵道,「她見商紂王在自己殿內提下淫詩,便心生怨恨,想要出手懲治又忌憚成湯還有二十八年運數,便用招妖幡喚我前去。可憐我和我那兩個姊妹九頭雉雞精和玉石琵琶精,本來在軒轅墳中修行的好好的,被她要求去魅惑紂王君心,以俟武王伐紂,還許以事成之後得成正果。結果呢?該做的事做了,讓紂王濫殺忠臣,搞得天怒人怨,可大事成後,她不但不信守諾言,反而將我等三人處死!哼哼,什麼創世之祖、大羅金仙,竟是這般出爾反爾之徒!我還有什麼好修行的!既然說我是亂世妖姬,那我便讓天下再亂一次給你們看看!」

奇峰說道:「妲己!女媧娘娘讓你斷送殷受天下,原是合上天氣數,但你卻無端造業,殘賊生靈,自是惡貫滿盈,如何生的出這許多狡辯之詞?」

妲己對奇峰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小娃子,好多事情你還不懂。大將軍有一句話說得好,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這句話對天上這幫神佛又何嘗不是?他們殺戮便是斬妖除魔,我殺戮就是塗炭生靈,哪有這般道理?」

她又轉頭對孫圓奇說:「當年你師父大鬧天宮,端的是英雄好漢!哪裡知道被如來壓了五百年後也變慫了,也被招安收編了!斗戰勝佛?天底下沒有再比這個名字更可笑的稱號了,佛乃普渡眾生之聖,釋迦牟尼割肉喂鷹、捨身飼虎,何曾與人爭鬥過?何況還要斗戰……勝!哈哈哈哈!」

孫圓奇低頭不語。

妲己得意的大笑,說道:「我今日方食七竅玲瓏心,功力還沒有完全釋放,且放你們一馬,來日相見,必取爾等狗命!就此告辭。」說罷便打算離開。

奇峰大喝一聲拔出鐵劍阻攔住她,喝道:「妖怪!你如此欺瞞於我,還想這般全身而退?先過了我這關!」

圓奇卻輕輕拉了拉他,說道:「放她走。」

奇峰不明所以,問道:「為什麼要放她走?」

妲己笑道:「小娃子,擦亮你的眼睛看看,我身上可有絲毫戾氣?大將軍是昏過去的,七竅玲瓏心是你心甘情願給我的,我沒有殺過生,你不能動我分毫,哈哈哈哈!」

奇峰一愣,強忍心中不忿,收回鐵劍,卻重重打了自己三拳,打得吐出血來。

妲己見奇峰如此懊惱,更加開心,一邊笑一邊離開,消失在夜空中。

她走之後,行者立刻突出一口鮮血,捂住胸口回答道:「鐵疙瘩,不要遺憾,就算她有戾氣,咱們今天也拿不住。以她現在的本事,就算咱們二人聯手也並無勝算,何況俺在青丘山受了傷,功力所剩無幾。」

奇峰嘆了口氣,自責道:「哎,不怪你,這件事說到底是我的錯,是我太過天真著了她的道,才會有今日局面。你趕快去心奇姐那裡治傷,傲來國這邊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不。」行者孫搖搖頭,「傲來國剩下的事交給俺處理,你帶著大將軍給你的毒藥回三十三重天兜率宮,請你師父鑒定一下來源。俺在青丘山發現,這葯並非妲己自己煉製,她背後說不定還有別人。」

「背後還有別人?」

「沒錯,俺總覺得這麼大一個局,不像是僅僅為七竅玲瓏心做出來的,妲己就算本事再大,也無法算到你我二人的到來,定還有高人指點。說不定,還有更大的陰謀……」


李奇峰再一次趕到灌江口的顯聖二郎真君廟,看望在此養傷的行者孫,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了,在楊心奇的悉心照顧之下,圓奇身體已無大礙。

奇峰一見面就結結巴巴的稱呼:「圓奇小,小,小聖……」

「哈哈哈!」孫圓奇打斷他,「咱們的賭局算是雙輸,俺也沒贏,沒必要如此稱呼,還是叫俺行者孫吧。」

「好的,行者孫。」奇峰撓頭問道,「我離開以後,不知傲來國現在情況如何?」

行者孫說道:「你來得正是時候,昨天俺才剛收到那邊的最新消息。傲來國國王突然失蹤,太子緊急繼位,趁著大將軍傷勢未復的間隙,他獨身一人闖入軍營,對兵士們說:『聽王命的露出左胳膊,聽將軍命的露出右胳膊』,兵士們全都佩服他的勇敢,露出左胳膊,他便重新控制了整個國家和軍隊,大將軍如今被囚禁在牢籠里,現在秩序穩定。」

奇峰感嘆道:「這太子居然有如此膽略?」

行者孫笑道:「還不都是俺教的。在傲來國那幾天,俺就發現太子是真的仁慈之君,適合治理國家,可惜就是缺些勇武之氣,鬥不過大將軍。那日你回天庭後,俺便變成神仙的模樣夜裡去教他如何奪回兵權,嘿,沒想到他還學得有模有樣。」

「可是他如此大膽,萬一底下的兵士不服怎麼辦?那不是反而落入險境嗎?」

「不會不會,俺早就將那些大將軍的死黨給抓了送到青丘山去,讓狐仙們也不傷其性命,只是等到局勢大定時再放回來。另外,也讓有些道行的狐仙變成軍士,提前在軍營里宣揚太子的好,說些大將軍府的壞話,這事不就成了嘛。」

奇峰嘖嘖稱讚,連說佩服。

楊心奇為兩人分別倒上一杯茶,說道:「玲瓏,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說,你得多和行者孫學學了吧?對你的修行很有好處。」

奇峰點頭道:「讓妲己恢復元神這件事我要付最大責任,一定負責到底,跟著行者孫一起繼續抓捕妲己。她一朝不伏法,我便一天不回天庭。」

行者孫連連搖手拒絕:「誰說俺要去追查妲己了?她吃了七竅玲瓏心那麼厲害,俺可不是對手,不查不查。鐵疙瘩你沒嘗過鮮,你去,不要拉上俺,俺那幾晚該領教的也都領教過了,沒興趣了。」

奇峰愕然,不知行者孫話是真是假,看了看楊心奇。

楊心奇毫不客氣,照著行者孫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嗔道:「你說話正經點,別看玲瓏長的這般高大,還是個孩子……」

行者孫痛得連連撓頭,只得一本正經的說道:「鐵疙瘩,俺勸你先把妲己的事放放,一來她現在還沒有殺生,沒有戾氣,找到也沒用,二來俺猜她一年以內不會出山,找也是白找。」

奇峰不明:「為什麼這麼說?」

行者孫解釋:「後來俺反覆琢磨她那日說的話,覺得真有幾分道理,天庭這幫神佛確實也有對不住她的地方。而且她在吃了七竅玲瓏心之後還是沒有開殺戒,對一直恨之入骨的大將軍也只是打暈,可見還有良知,嘴上說得兇狠,心中未必那麼決絕。」

行者孫喝了口茶,繼續說:「所以俺又把整個事情想了一遍,揣摩是不是還有別的可能。發現之前是把她想得太壞了,以為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布局,其實她在傲來國這麼多年,還有不少更直接的機會可以拿到七竅玲瓏心,可她就這麼一直拖著,把局面越拖越複雜,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心裡對那個國王動了真感情。」

「動了真感情還要騙大將軍去給他下毒?」

行者孫說道:「地府的崔判官和花果山交情甚厚,當時處理完傲來國的事後,俺冒著犯天條的危險去找他通融,偷偷看了眼傲來國的生死簿,發現國王其實五年前陽壽已盡,妲己是真的一直在用功力維持他的生命。既然命本來就是撿來的,多吃點兒毒藥也沒什麼關係了,都是給大將軍和外人看的。而且俺剛才也說了,國王失蹤,想來定是妲己帶他走的,一起在山中隱居,一方面陪著國王渡過最後的日子,另一方面也好有空完全領悟七竅玲瓏心的功效。」

楊心奇不解:「既然她對國王真的動了情,為何不幹脆把七竅玲瓏心給國王?」

奇峰迴憶當時的場面,一拍大腿道:「對啊,拿到七竅玲瓏心的時候妲己確實表情很奇怪,並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一副猶豫不決的痛苦!看來她那時候就在做心理鬥爭,一方面是自己愛人的性命,另一方面是一千七百多年的努力。」

行者孫低聲道:「也許是俺的突然闖入讓她無奈之下不得不吃那顆七竅玲瓏心。哎,這就說明她心中還是有情有義,畢竟七竅玲瓏心不是瑤池蟠桃,也不是人蔘果,國王吃了只是苟延殘喘,等哪天崔判官發現他陽壽已盡,隨手一勾就前功盡棄。」

「可現在崔判官不是已經發現了嗎……」楊心奇狠狠瞪了圓奇一眼,好似在責備他多管閑事。

行者孫說道:「俺陪崔判官喝了三天三夜,大醉酩酊,才求得他手下留情,再給這對苦命鴛鴦一年的時間,所以俺剛才說,一年之內妲己應該不會出山。」

楊心奇又是毫不留情給孫圓奇後腦勺一巴掌,氣道:「受了那麼重的傷你還喝酒喝了三天三夜,真當自己已經是大羅金仙了?怪不得來我這的時候滿嘴胡話……」說到這裡她竟然臉有些泛紅。

奇峰覺得奇怪,問道:「心奇姐你怎麼臉紅了?行者孫他都說了什麼?」

行者孫連忙用力咳嗽兩聲,打岔道:「鐵疙瘩,你還是個孩子……,有些事,嗯,有些事……」

奇峰還是沒太明白,但也知道要換個話題了,就說:「其實還有件事情,大將軍說國王有個六歲的私生子,也不知那個孩子現在怎麼樣了,當時妲己給我說,那私生子是假的……」

行者孫說道:「那孩子俺知道,確實是國王的私生子,而且母親就是妲己本人,大將軍暈倒以後,他已經被妲己帶走。那是當年妲己還躲在暗處時生的,可出生後她就換了個身份進宮,不便再撫養小孩。那孩子是人不是狐狸,所以她沒有放到青丘山去,而是找了個人家寄養。可她沒想到,傲的後人與普通孩子不同,大將軍知道世傳的鑒別方法,一眼就看出那是國王的私生子,所以給抓進將軍府,這是剛發生的事,妲己本不知道,還是鐵疙瘩你告訴她的。」

「難怪她當時聽了臉色那麼難看。」

「傲來國這個國家在創立之初是有封印的,國王必須是傲的後人,大將軍必須是來的後人,這是不能打破的誓言。所以大將軍其實根本沒有想篡位,他只是想換個更聽話的傲的後人來當國王。同樣,現在太子繼位了,還是封大將軍的兒子為大將軍,只是那個小毛孩肯定得聽他的話罷了。」

「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行者孫你是怎麼知道的?」

行者孫面露尷尬,一甩手說道:「嗨,俺畢竟是在花果山長大的嘛,這鄰居的事還能不清楚?」

奇峰欲言又止,楊心奇微微皺眉。

三人在一起相談盡歡,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喝茶,待了足足三天。

三日後的清晨,行者孫率先告辭,他說自己在外遊歷十年,按照當初的約定,是回花果山的時候了,這次去傲來國本是路過,卻因此耽擱了兩個月,現在不能再拖,就打了個筋斗雲走了。

他走以後,楊心奇冷下臉對李奇峰說道:「玲瓏,你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說卻沒說?」

奇峰點頭道:「果然瞞不住心奇姐,我想行者孫應該也看出來了吧,但他好像故意不讓我說出來。」

楊心奇道:「一共只有三人,他心知肚明,不讓你說出來就是不讓我知道。這死猴子,在我面前還耍心眼,他那幾根花花腸子,我還能不知道嗎?這件事是不是和花果山有關?」

奇峰說道:「心奇姐,你怎麼猜出來的?」

「給國王多一年陽壽可是天大的事情,萬一讓玉皇大帝知道罪名不小,那崔判官是沒數的人嗎?光憑一頓酒就能做的出來?他孫圓奇沒那麼大面子。還有,他從小閉關修行,在出山之前對花果山外的事務一無所知,那妲己私生子和傲來國封印一事明顯是最近才知道的,沒說真話。如果我沒猜錯,在來這兒養傷之前,他一定已經回了一次花果山,請花果山的高人幫忙。我真正不解的是,這件事沒必要瞞我啊?他從來對我知無不言,不知這次是為何,所以才惴惴不安。」

奇峰道:「心奇姐,他不給你說,也許是為了你好。」

「此話怎講?」

「那日在傲來國分開,他讓我拿著毒藥去兜率宮查來歷,說不是妲己所制,說不定背後還有高人,還有更大的陰謀。可這次見面,他卻分毫不問結果,而且在闡述國王陽壽已盡時,明顯已經知道了這葯的真正功效其實是續命。所以他一定是在回花果山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

「什麼事?」

「我師父說,妲己給國王吃的這葯,只有用花果山的水才能做得出來。」

楊心奇胸口好像被一塊大石頭重重擊打,感覺整個心都沉了下去,大驚道:「什麼?那葯是花果山的!」

奇峰還是第一次見一向冷靜的楊心奇這般失色,說道:「沒錯。所以我猜,行者孫一定是在回花果山的時候發現了葯的秘密,進而察覺花果山有可能才是整個事情的幕後黑手。」

楊心奇嘴唇微微顫抖,自言自語:「花果山是他的故鄉,發現了問題以他的性格一定會追查到底。可他也定然看出了兇險,所以不惜耐著性子來我這養好傷,同時還費盡心思不讓我知道……」

「所以我說,他是為了你好。」

「怪不得那日他來時會說那麼多有的沒的,是早就知道此行兇險了嗎?玲瓏,我求你一件事。」

「心奇姐,儘管吩咐。」

「隨我一起,去花果山。」

「沒問題,我師父說了,咱們三奇齊聚,所向披靡!」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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