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新同舟共濟
新同舟共濟
靠山屯坐落在馬鞍山山腳下，馬鞍山屬於長白山脈，山雖不高，形如馬鞍，人稱馬鞍山。山腳下，一條小河蜿蜒流過，形成了一個小淤積平原。幾十戶人家聚居在這裡，耕種著近千畝土地。靠山屯依山傍河，幾十戶人家姓氏雖雜，相互走動比較密切，還有不少人家相互聯姻成為親戚。靠山屯土地肥沃，山林廣懋，人們生活得比較富裕。改革開放以來，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解放，農副業、多種經營業發展迅速，人們的生活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靠山屯鄉風淳樸，和善友好，但上百人的村落，人們之間也難免發生矛盾，結下積怨。劉山滿和高鐵牛兩家就矛盾重重，兩家相鄰，但「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兩家因十幾年前春天插秧爭水發生衝突，雙方結怨一直至今。高鐵牛的地在小河的上游，劉山滿的水田在小河的下游，兩家共用一條水渠向水田供水。這一年天旱，水渠來水較少，村裡要求水渠共用的村民一定要相互體諒，保證所有的水田都能按時插秧。
高鐵牛與劉山滿共用的水渠路過高鐵牛家的水田，在通向高鐵牛家的水渠上有一個分水口，如果不是刻意堵截，水渠的水流到這裡時，會有一部分水流向高鐵牛家的水田，另一部分水會繼續下流到劉山滿家的田裡。這一天，高鐵牛請來兩個居住在鄰村的親戚幫助整地插秧，高鐵牛因為妻子有病帶妻子去醫院了。
來幫工的親戚看到水渠來水較少，就把水渠堵上，將水全部截流到高鐵牛家的水田裡。這一天，劉山滿沒有下地插秧，對此事並不知情。高鐵牛從醫院回家時，天已經黑了，聽幫工的親戚說已經插完秧了，沒有去地里查看。
第二天早晨，劉山滿來到田間一看，上游高鐵牛家的水田裡波光蕩漾，禾綠茵茵。而自己家的水田卻土壤裸露，無法插秧。劉山滿一見此景，非常氣憤。劉山滿脾氣非常爆燥，用人們的話講，是一個點火就著的炮仗脾氣。他一見自己水田無水，便認為高鐵牛是有意而為，便帶著一身火氣去找高鐵牛討個說法。
高鐵牛話語較少但愛認死理，他性情倔強，遇事愛叫真，因為語言表達能力差，願意生悶氣。一生氣時，他就會瞪著大眼，使勁喊叫：「俺沒錯，你愛咋地就咋地。」有時他還會說一句罵人的口頭語：「謝內（去你）娘，你想怎麼著？」
劉山滿比高鐵牛大兩歲，平時高鐵牛喊劉山滿叫滿哥。
劉山滿來到高鐵牛的院子，大喊一聲：「鐵牛，你他媽地出來！」
高鐵牛正在給妻子熬藥，聽人喊自己，便放下活迎出屋子，一見是劉山滿來了，便說：「謝內（去你）娘的，幹嘛這麼大氣性？」
劉山滿一聽高鐵牛說話有口頭語，火氣就上來了：「媽的，你把事做下了，還他媽地罵人？」
高鐵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有些急了，說：「謝內（去你）娘的，我做什麼事了？我什麼時候罵人了，你才罵人啦呢。」
劉滿山一把揪住高鐵牛的衣領，說：「你做的什麼事情你不知道啊？你跟我到地里去看看，我還能栽粳子嗎（插秧）？」
高鐵牛身體棒，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力大如牛。他見劉山滿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住自己的衣服，便抓住劉山滿的手腕，身體一用力，把劉山滿摔了一個跟頭，不巧地上有塊木頭，劉山滿的頭被摔破而流血了。
劉山滿吃虧之後，便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棒，狠狠地掄在高鐵牛的腳腕上，雖然沒有打成骨折，但高鐵牛立刻就不能走路了，躺了半個多月才能幹活。
這事發生之後，經村裡調查是誤會。但高鐵牛和劉山滿卻因為受傷而結怨在心，加上高鐵牛愛認死理，劉山滿不肯認錯，兩家的矛盾就成為村幹部排解糾紛的老大難。後來高鐵牛和劉山滿都不出頭了頂牛了，兩家的女人則成為戰爭的主力。
高鐵牛的妻子于山菊，說話聲音大，語言利落，是村裡有名的快嘴。凡事遇上她沒理也得說出三分道理，讓人無可奈何。劉山滿的媳婦樊禮花是一個凡事不吃虧的主，如果她一旦吃虧了，就會無休止的與人交涉，非把對方搞得精疲力盡不可。這兩女人因為自己的丈夫打架都吃虧了，只要遇到一起就會吵罵不休。雙方爭鬥了十幾年，誰也沒有爭出個輸贏。時間久了，這兩女人不管怎麼吵架，村幹部也懶得調解了，說也奇怪，村幹部自從不管她們的事情之後，兩家人衝突的事件卻減少了許多。
儘管兩家人經常爭吵，兩家的孩子卻經常在一起玩。兩家的孩子都是小子，同歲，在一個班級讀書。上學、放學兩個孩子總在一起，無論兩家大人如何衝突，兩個孩子卻從不參與。兩家人每見到孩子在一起玩，也就沒了脾氣。
靠山屯前面的小河，幾十年一直性情溫和，像一個美麗的少女，輕吟著小曲在山邊流淌。小河兩岸的水田、旱田由於土質肥沃，年年收成都不錯。然而，最近幾年，這條小河每逢雨季就會變成一個脾氣爆躁的野馬，四蹄亂刨，攪得兩岸田野和村民無法安寧。在暴雨季節，還經常發生河水出漕，淹沒河邊房屋的事情。據說，這是小河上游開礦，致使山林植被破壞而造成的。
高鐵牛和劉山滿家的房子都在河邊不遠一個拐彎的地方，這個地方地勢稍高，正常情況下，即使河水出漕也不會淹到兩家的房子。雨季到來的時候，對兩家幾乎沒有什麼威脅。
這年夏天，氣候反常，一連下了十幾天大雨。小河暴漲，河水像草原上的野馬群一樣呼嘯著，翻滾著，轟隆轟隆地發出巨響向遠處奔騰。混濁的河水帶著泥沙，卷著草木，咆嘯著衝擊兩岸。河邊的砂石被卷進了河水，岸邊的土地被洪水一塊塊地咬進水裡，一個個巨浪捲起，落下，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肆虐著兩岸的良田。一段段河堤被衝垮了，低處的民宅已經湧進了洪水，低洼處的村民早已撤離了危險地帶。高鐵牛和劉山滿家的院子稍高一些，但院子外面的低處已經變成了汪洋。兩家人站在院子里，觀望著那條宛如黃龍的奔騰河流，不時發出驚嘆聲。
天又下雨了，雨水像天河傾泄下來的瀑布，從空中衝下巨大的水簾，令人無法在室外站立。向遠處看去，天地一片混黃。
突然，遠處發出牛吼般的聲音，這聲音令人感到十分恐怖。高鐵牛和劉山滿聽到聲音不對，立刻頂雨衝到院子。他們向河流的上游望去，發現遠遠的河流上游的水勢極其兇猛。遠處還傳來敲打鐵器的聲音，有人似乎在喊叫著什麼。村裡的廣播喇叭帶著刺耳的電流聲，發出了一個恐怖的聲音：「緊急通知，上游水庫決口，住在河邊的居民迅速撤離！迅速撤離！」
廣播里聲音剛落，河床中捲起一道高高的水頭，轟隆一聲衝出了河堤，高鐵牛和劉山滿家的院子里立刻湧起了半人高的洪水。劉山滿見妻子正在門口，便一把抓住了妻子，把她送到了架在山牆旁邊的木梯上。劉山滿推著妻子往屋頂爬，他一邊用力推一邊說：「孩子他娘，快點，到房頂上。」
樊禮花一邊往房頂上爬，一邊說：「家裡值錢的東西怎麼辦？」
劉山滿說：「還顧什麼東西啊，保命要緊。」他把妻子推上了房頂，自己也爬了上去。劉滿山心裡有數，這是去年新蓋的磚瓦房，水泥用了不少，洪水沖不垮。兒子去姥姥家串門了，就夫妻兩人在家。現在兩人都上了房子，就什麼也不害怕了。
劉滿山剛爬上房子，就看到高鐵牛一家三口也上了自己家的房子。不過高鐵牛家的房子已經很破舊了，今年準備建新房，建築材料已經準備好了，還沒有動工，就遇上了洪水。
一個混濁的巨浪衝來，高鐵牛家的房子山牆突然塌掉了一塊，高鐵牛的妻子嚇得驚叫起來：「哎呀！」
高鐵牛家房子開始搖晃了，劉山滿一看這種情景，急忙喊道：「鐵牛，快點下來，上我家的房子，太懸了（危險）！」
高鐵牛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望著房子下面翻滾的洪水，說：「滿哥，他們娘倆不會水，咋辦呢？」
劉滿山看著危險中的高鐵牛一家，急得直搓手，他站起來就要往水裡跳。樊禮花一把抓住他，說道：「水這麼大，你不要命了？」
劉滿山猶豫了一下，喊道：「鐵牛，別怕，咱倆從小就會玩水，你帶一個，我帶一個，能游過來。等我一會兒！」說罷，他掙開妻子的手，一個猛子扎進水裡。
此時，洪水已經全部漫開了，水勢也不那麼急了。劉滿山的房子在高鐵牛家的上游，他跳入水中之後，順著水勢，幾下就游到了高鐵牛家的房子跟前。高鐵牛家的房子已經塌了幾處，靠著房架子勉強挺在水裡，如果再有一個大浪打來，恐怕就站不住了。
樊禮花在自己家房頂上喊著：「滿子，你怎麼這麼虎啊，這麼大的水，你千萬可別出事啊！」
劉山滿抓住高鐵牛家房檐，伸出一隻手說：「鐵牛，先讓你兒子下來，抓住我的手，你帶著媳婦，快下水。這房子挺不住了。」
高鐵牛的兒子高小虎把手遞給了劉山滿，劉山滿拉住孩子的手說：「小子，別怕，有你大爺在，保證你沒事。」此時，一根樹木剛好衝到跟前，劉山滿將高小虎拉到水中，把他輕輕地放在樹木上。
房子已經傾斜了，高鐵牛拉著妻子，撲通一下跳到水中，一口水嗆進了于山菊口裡，于山菊發齣劇烈的咳嗽聲，高鐵牛緊緊地拉住妻子往劉山滿身邊游來。劉山滿一手扶著樹木和孩子，另一隻手伸向高鐵牛。高鐵牛帶著妻子艱難地游過來，被劉滿山一把抓住，帶到了樹木跟前。
劉滿山說：「鐵牛，讓你媳婦趴在木頭上。這根木頭大，能挺住兩人，咱倆帶著她們娘倆，上我家房子。」
高鐵牛吃力地游在水中，艱難地說：「滿哥，什麼也不說了。聽命吧。」
話音剛落，「轟隆」一聲，高鐵牛家的房子隨著一個浪頭，塌進了水裡，水面上浮起一片泡沫。隨著一個混濁的浪頭，高鐵牛家房子的地方什麼也沒有了。
兩個曾經是宿敵的男人，此時卻揮動著堅強有力的臂膀，在洪水中推動著一根樹木，與洪水艱難地搏鬥著。兩個人同心協力，推著木頭向劉山滿家的房子游去。然而水勢太大，迎浪向上游極其艱難。剛剛游上幾米，水流又把四人帶下去更遠的地方。幾經努力，高鐵牛和劉山滿漸漸失去了力氣，他們倆再也游不動了。洪水帶著四個人向下游急速地流動著。
樊禮花站在房頂上拚命地地喊叫著，但劉滿山和高鐵牛等四個人卻越來越遠，風雨中樊禮花的聲音越來越弱。
高鐵牛和劉山滿推著樹木順著水勢向下游著，周圍是漫無邊際的洪水，兩個男人卻仍然堅持著。劉山滿說：「鐵牛，你看那邊有個坎，咱倆順著水往那游，使使勁，只要能別過這股水流，就能上沿（岸）」
「行，滿哥。聽你的，咱倆一塊使勁。」高鐵牛答道。
趴在樹木上的高小虎緊緊地抱著樹桿，兩眼不知是淚水還是河水。他堅信，在兩個父輩的努力下，一定能把自己和媽媽救上岸。
于山菊緩過勁了，她一手抱著樹木，一手抓著孩子。艱難地說：「他大爺，我什麼也不說了。今兒多虧了你啊，要不俺們就......」
劉山滿說：「快別說了，省點力氣，待會上沿時得費點力氣。」
一個浪頭打來，卷著四個人向河流中央流去，如果流進了河水中央，四個人就危險了。
劉山滿看了一眼形勢，說：「不好！鐵牛，你把著木頭往西邊擺，我在這頭使勁，要是頂不過這股水流就麻煩了。」
「好咧！」高鐵牛答應了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把樹木擰向了土坎方向，一手把著木頭，另一隻手划水，兩腳拚命在水中向後蹬。劉山滿兩手推著樹木，兩腿拚命蹬水，可是樹木好像一點也不動。劉山滿感到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著自己往後拽，自己幾乎沒有力氣了再向前遊了。劉山滿知道，此時如果不拚命，四個人委可能就會被洪水沖走。高小虎也發現了危險，孩子騰出一隻手，把身體沉到水裡，學著兩個父輩的動作拚命蹬水、划水，于山菊也學著兩個男人蹬水、划水。
四個面臨絕境的人，齊心用力，與洪水一點點地搏鬥。漸漸地，水流向後拉扯的力量開始減弱了，四個人用盡了最後的力量，一下子遊離了洪流，來到了一片靠近岸邊的緩流區。隨著水勢的減弱，四個人終於游到了岸邊。此時，四個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劉山滿和高鐵牛扶著樹木，看著近在咫尺的土坎，站在齊胸的水中，流下了熱淚。土坎上突然拋下一根繩子，有人喊道：「山滿、鐵牛，用繩子捆人，我們拽。」
兩人抬頭一看，是鄉親們趕來了。大家齊心用力，很快就把四個人拉到了岸上。
洪水過後，高鐵牛建起了新房，建房過程中，劉山滿一家經常過去幫工。一場洪水，湧出了人間的真情，喚發出純樸山裡人的美德。兩家人不僅化解了矛盾，而且成為終生的好朋友。
新學期開學後的一天，兩個孩子回到家裡，要求兩家大人一起聽孩子朗讀課文。劉山滿和高鐵牛愉快地答應了孩子們的要求，傍晚在高鐵牛家的院子里，高小虎拿出課本讀道：「同舟共濟。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而濟，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
劉山滿的兒子鐵蛋說：「這篇課文的意思是『古代的時候，有一個吳國和越國經常打仗，仇恨很深。有一天，一個吳國人和越國人，同坐在一條船渡河。這時候，河上颳起了大風大浪，船眼看就要被掀翻了。這時吳國人和越國人忘掉了一切仇恨，互相救助，共同努力，戰勝了風浪，在與風浪搏鬥的時候，兩個人好像是一個人，就像是一個人的左右手，不分彼此。」
聽了兩孩子朗讀課文和解讀課文，劉山滿、樊禮花、高鐵牛、于山菊都笑了。
無須解釋，兩家人共同演義了一幕現代版的同舟共濟故事。
古人為了共渡難關，可以與積怨很深的對手團結鬥爭。現代社會，同事、朋友、鄰里、商業夥伴、親屬之間也會經常產生矛盾，有時矛盾還很激烈，甚至連虛擬的網路上也會經常出現相互攻擊的事情。從而催生了律師這個職業。筆者在代理律師業務中極力主張訴訟的雙方調解，經常幫助法院調解成功。因為，古人都知道在仇人困難的時候可以化敵為友，我們今天的人與人之間矛盾為什麼不可以相互退讓而化解矛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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