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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你,但你還是個大混蛋

文 丨 李楷然

編 丨 幸韻

今日推送第二條為法國《正片》雜誌對瓦爾達專訪

新浪潮運動是20世紀法國最重要的電影現象,在這一傳統電影和現代電影的分水嶺時期,法國影壇湧現了被稱為「八武士」的導演群體。

法國電影評論家、《電影手冊》主編讓·米歇爾·傅東在「手冊派」與「左岸派」中選出了八位代表人物,並將其統稱為新浪潮「八武士」,他們是:弗朗索瓦·特呂弗,讓·呂克·戈達爾,雅克·里維特,艾利克·侯麥,克勞德·夏布羅爾,阿倫·雷乃,莫里斯·皮亞拉,阿涅斯·瓦爾達和雅克·德米。其中瓦爾達是唯一的女性。

而今「新浪潮」退潮,「八武士」中唯一的女導演阿涅斯·瓦爾達在近九旬的年齡又給人們帶來了新作——紀錄片《臉龐,村莊》。當那些和她同期登上影壇、曾經共同成長並分享藝術養分的好友們一個個先她而去,瓦爾達的創作之途顯得孤單落寞了些,卻又因這孤單落寞而更顯其價值——單打獨鬥、孤軍奮戰的瓦爾達用她強健、豐富的精神世界持續創造著藝術財富,與時間賽跑,與死亡對峙。給自己酷到沒朋友的行為藝術拍攝紀錄片,留著巧克力冰淇淋色的蘑菇頭,對於這個又酷又可愛的老太太來說,衰老也可以是一件美麗的事。

與年輕的街頭藝術家JR的合作與碰撞,也為片子帶來了一種新的「矢量」。生命自有其局限,藝術卻可以跨際代、跨階層、傳承終始。墨鏡,匿名,巨幅照片,這些都是JR的標籤。他常去往那些最貧窮的地區,將鏡頭對準各行各業中的普通人,尤其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勞動者們,拍攝並列印出他們的巨幅黑白肖像,張貼在街道、牆壁、集裝箱上——即使這裡是藝術的荒漠、貧瘠得寸草不生,也無礙於這種當代藝術的符號化奇觀效應在每一個過路人身上發揮作用。他讓每一個人具有了成為藝術本身的可能性,模糊了觀眾與演員的界限。

與一般觀察型紀錄片不同,瓦爾達從不介意搬演和介入,「我就是想用這種演繹的方法,讓觀眾感受紀錄片中的真實」。恰到好處的事先設計並不會影響事件主體的真實感,反而呈現出削剪枝節後的精緻與輕盈。片頭她用幾個排比段落介紹了與JR合作的緣起,演繹的方法用在這裡讓開場顯得簡潔明快。爾後這對可愛的老少組合便開啟了他們的鄉間公路之旅。

在那些平凡的村莊,這對組合總能找到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美。那些好奇而友善的居民們,在鏡頭前慷慨地奉獻出一張張真誠自然、表情各異的臉。在「放大」與「展示」這兩種行為的共同作用下,每一個平凡者身上都具有了某種神性。群眾的圍觀構成一種「他者的注目」,又進一步認證並強化了這種神性。這既與宗教崇拜中巨大神像的作用有某種暗合,又與瓦爾達所屬的「左岸派」的觀念意識不無關聯——當個體被固化成為有著一整套系統分工制度的資本主義「大機器」中的一個零件時,人的自我意識漸趨泯滅,在流水線式的運作體系中日復一日機械般運轉。

而公共空間中巨幅肖像的張貼,讓原本渺小的個體成為被矚目的對象,也賦予了他們一定的話語權。當個體的自我意識被喚醒,神性的光芒無可阻擋地隨之而來。明代王陽明所謂「人人皆可成聖」,竟在21世紀的街頭藝術中找到了共鳴。

瓦爾達和JR用一種表面上的無意義去挑戰常識、帶來衝擊,宣示著藝術不是殿堂之上遙不可及的存在,而是全民性的、與每一個體同生死共寂滅的。正如片中那個再平凡不過的工人在匆匆回眸間笑著說的一樣,「藝術也是為了讓人感到神奇,不是嗎?」片中除了各種普通勞動者之外,也特別拍攝了一隻有角的羊。它的主人拒絕割掉羊角,拒絕機械擠奶,儘管這樣會讓效率提高、收益增加,「這些機器的噪音和清潔對我來說有點兒沒必要,後來我們才發現,擠奶原來是一個如此安靜平和的時刻。」我相信在說這話的那一刻,這個普通的農場女主人是帶著些神性的。這隻有角羊的照片被張貼在穀倉門上,看上去健美、神采奕奕。它的存在詮釋了人們用手工勞動抵抗機器對人的異化的努力,與張貼行為本身不無呼應。

在瓦爾達過往的創作中一直貫穿的女性主義色彩在《臉龐,村莊》中也有所體現,他們拍攝了三個碼頭工人的妻子,「人們都說碼頭工會力量強大,但很少真的說起碼頭工人的妻子。」將隱身於「碼頭工人」這個帶有男性色彩的詞語背後的女性力量凸顯出來。

瓦爾達經歷過女性主義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也是積極的參與者——她曾經秘密出租自己的房子用於幫助墮胎手術的實施,也是秘密簽署轟動一時的《我們墮胎了,審判我們吧》宣言的女性之一,但對於女權運動,她有著自己獨特的視角、思考和參與方式。在女性主義電影中,女性往往容易被塑造成一種用於顛覆舊有概念的模式化符號,過猶不及,同樣造成失真感。而在瓦爾達的視域里,她總是取一種女性最真實的姿態,取一種客觀的、溫和的態度,不刻意向哪一種「主義」靠攏,「雖然當時我很憤怒,強姦、家暴、切除陰蒂、在極其糟糕的環境下墮胎——年輕女孩去醫院做刮宮手術,醫生對她說,沒有麻藥,這是對你的懲罰……我想該拍一部電影面對這件事,我就做了,但我始終覺得電影不該過分關聯著目的。」(摘自瓦爾達的紀錄片《阿涅斯的海灘》)

這些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電影只是她出於女性身份產生的原初衝動自然地開花結果而已,並不是生而就為著哪一種主義代言或服務。比起她的電影,她精彩的一生是更加直接真實的女性代言,88歲還在創作這件事本身比創作了什麼更具意義。

瓦爾達和JR開著他們造型奇特、裝扮成相機的卡車輾轉於不同的村莊,沿途抒情詩一般優美的、流動著的鄉村風光配上或輕快或浪漫的背景音樂,每一個轉場都是如此,讓《臉龐,村莊》帶有一種濃郁的彼得·梅爾筆下「普羅旺斯三部曲」中的南法夏日風情。片名中「臉龐(Visages)」與「村莊(villages)」兩個詞本身也構成一種押韻,諸如此類的小小設計也成為影片精緻感與美感的來源。

類似的行為藝術在中國的鄉村似乎是難以想像的,即使是城市也一樣。藝術是奢侈的,脆弱的,它需要長期的積澱,充分的養料,足夠的生長空間;藝術也是無處不在的、生命力極強的,在我們的土壤上也能生長出適宜這片土地與氣候的花,盛開在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

影片伊始瓦爾達便對JR拒絕摘下的墨鏡念茲在茲——也許是種巧合,她的好友戈達爾也是如此習慣。「JR的墨鏡」成了一個貫穿終始的梗,看到最後觀眾才明白,或許這是對他們最終要去尋訪戈達爾的一種暗示。而戈達爾也正像這副墨鏡背後的眼睛一樣神秘,直到最後也未曾出鏡。昔日好友的缺席讓瓦爾達有些難過,她把戈達爾喜歡的奶油小圓麵包掛在門上,「我很愛你,但你還是個大混蛋。」

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風吹亂了這位九旬老人巧克力冰淇淋色的頭髮,她臉上的神態像個有些懵懂又有點受傷的少女。或許在即將與死亡赤誠相對的時刻,同齡人的陪伴也只能更加襯托出個體的孤獨——舉目四望,真的只剩我們了,再也無法用隱身於群體之中的安全感來包裹自我了。

在走向終極孤獨的臨界點,戈達爾選擇留下兩行謎語,拒絕用溫馨的會面和回憶來掩飾一個時代逝去的落寞。但這一遺憾卻反而帶來一個更具意趣的結局——JR說:「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只為你一個人。」然後他摘下了墨鏡,瓦爾達一直在介意著的墨鏡,終於。鏡頭這時模仿了瓦爾達的視角,虛化,模糊。於是到最後仍然沒有一個觀眾看到JR摘下墨鏡的樣子,讓這個小小的舉動真的成為只屬於他們兩個之間的秘密。好友對瓦爾達合上的大門,由年輕一代的藝術家來打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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