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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怎麼寫出來的

詩人如何創作自己的作品,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大眾如何看待詩人的創作,是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說起詩人的創作,李白總是最現成的例子,什麼「李白斗酒詩百篇」,什麼「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所謂風檣陣馬,下筆千言,文不加點,神行一片,彷彿詩神附體,人成了代筆工具。這可稱為詩歌創作上的神秘主義和不可知論,曹植「七步」成章、溫庭筠「八叉」成詩,也是這種主義和理論的佳例。應該說,這樣的形象是大眾最期待的,是最能夠滿足大眾詩之所以是詩、詩人之所以是詩人的想像之標配。酒酣耳熱,大傢伙起著哄,「大詩人來一首」,「雲想衣裳花想容」;「再來一首」,「名花傾國兩相歡。」這才是詩人,這才是詩。若是說李白還得打腹稿,還得愁眉苦臉苦思冥想,那怎麼行?

(梁楷《李白行吟圖》)

如果說李白、曹植、溫庭筠的例子是正面加持,那江郎才盡的典故從反面渲染著神秘主義,鍾嶸在《詩品》里講過這個故事。江淹以文采出眾、文思敏捷年少成名,晚年時夢遇比自己早一百多年的文壇前輩郭璞。郭對江說:「我的筆在你這裡多年,請你現在還給我。」於是江便從懷裡掏出一支五色筆給郭,他本人也在交筆同時醒過來。後來江淹發現自己再也沒法作詩了。

這種神秘主義是事實嗎?或者說距離事實有多遠呢?我想兩者之間就像人與神的距離一樣遠。靈感的神來,無不源於恆久的學問積累;創作的高效,多半出自事先的構思經營。李白這種天才型詩人,不也有個「鐵杵磨成針」的故事把他拉往理性的一端嗎?當然磨針的故事子虛烏有,但李白年輕時讀書匡山,確實是下了一番人所不及的苦功的,段成式在《酉陽雜俎》里說,李白曾前後三度擬作《文選》。要知道,昭明太子編纂的《文選》收文38類700餘篇,三擬那就是要有兩千多次模擬創作,今天一個學生,從小學到高中,12年的時間,能寫多少篇作文呢?

李賀無疑是靈感型詩人,但在他那裡,靈感從不意味著創作的輕鬆和高效。《唐才子傳》里說,李賀總是大清早就騎一匹瘦馬出門,後面跟個剃著光頭的小僕人,身背古錦做的袋子,李賀來了靈感,就隨手寫下放進袋子里。晚上回家也不吃飯,要先把這些零散的詩句補足成完整的詩。他母親常常讓婢女翻看錦袋,看到裡面詩句很多,就生氣地說:「這孩子是要把心嘔出來才肯罷休啊!」李賀只活到27歲,這可真是用生命在寫詩,跟從容輕鬆敏捷高效根本沒法相提並論。

即席口占、倚馬可待這些高效的創作模式,恐怕不僅需要廣博的腹笥,還得靠事先的經營,這種經營,我們今天稱為「打腹稿」。「腹稿」的版權屬於王勃,《新唐書》本傳記載,王勃寫文章,最初並不精心思考,先磨墨數升,就酣暢飲酒,拉起被子蒙臉睡覺,到了酒醒人覺時,揮筆成章,不易一字,當時的人稱他這種寫作方法為「腹稿」,我覺得這其實是一種寫作上的行為藝術,瀟洒高致掩蓋的還是深思熟慮。

(蔣兆和《杜甫像》)

有人願意讓人看見自己創作時的瀟洒輕鬆,也有人並不在意被人發現自己創作時的慘淡經營。黃庭堅有詩「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寫的正是他那一對在創作形象上針鋒相對的老朋友。秦觀秦少游,單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就給人以「翩翩公子」的印象,這樣的人注意創作形象,當然是可以理解的。陳無己是陳師道,「蘇門六君子」之一,也是江西詩派的「三宗」之一,還是趙明誠、李清照夫妻的姨夫。元代學者李冶在其《敬齋古今黈》里說,陳無已每當登覽得句,就立刻回家躺在床上,以被蒙頭,惡聞人聲,謂之「吟榻」。家人知到這個習慣,就把貓狗都趕走,小孩子也先抱到鄰居家裡。金人元好問看不起陳師道這種習慣,就寫詩批評道,「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我倒不像元好問這麼苛刻,只是偶爾想到,「書當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這樣從容淡宕的詩,竟有可能是在被窩裡憋出來的,會多少有點訝異。

看來,我自己也不能免俗啊,在面對瀟洒從容的天才與苦心孤詣的人才時,也傾向於天才啊。大眾只崇拜天才,但這種崇拜背後卻有著細思極恐的心理機制。給自己的平庸能找到的最好借口,可能就是別人是天才吧,這樣一來,原因在天不在我,我既無須背負落後於人的心理負擔,也不必遭受向人看齊的辛苦勞累,實在是「一拜永逸」啊。其實,瀟洒從容也好,苦心孤詣也罷,只是表象,根子在於學。杜甫和蘇軾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杜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強調的是苦學;蘇說,「退筆成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在苦學之外又加上了一個苦練,用禿的筆竟都堆成山了。要秉神來之筆,須禿成山之筆,不惟詩歌,世事莫不如此。

文 方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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