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英 空城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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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悲觀者提醒我們百合花屬於洋蔥科,樂觀者則認為洋蔥屬於百合科。
——作者輯
第二章
18
任思良的雙腳被冰冷的泥水浸泡得開始紅腫發燙,尤其是到了夜裡鑽心地痛癢。一段時間以後,總是踩磚泥的雙腳就變黑髮紫,表皮潰爛。她時常發著點燒,思維總是迷迷糊糊,再也懶得想什麼。於是她閉緊雙眼躺下起不來了。
午飯依然是兩個干硬的饅頭和一碗調了咸鹽的煮白菜,衣衫襤褸,餓極了的人們卻像在吃天珍。任思良拒絕喝那碗咸鹽水,打手的巴掌劈頭蓋臉也無濟於事。但那個公鴨嗓的罵聲卻把她氣若遊絲的生命激活了。那人走到爛草堆前踢踢她倦縮的身子罵,你不是愛告狀嗎?怎麼不告了,告呀,起來告呀。媽的,婊子貨。就是該死!
聽到了罵聲,熱血在任思良病弱的驅體內開鍋了,激得她瞬間兩眼發黑,要死要活的像喜兒一樣在心裡狂喊: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陳金民要我死啊,我不死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看著他死。
任思良生信。那一股熱血竟奇蹟般地控制了她,沉睡在骨子裡的不屈殘忍的讓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站起來她艱難地喝了那碗帶了咸鹽的菜湯水,第二天她就嘗試著吃起了那個黑硬的饅頭。雖著因發燒化了膿的嗓子咽下干硬的饅頭疼得她兩眼淚花,但渾身竟有了几絲力量。第三天她無聲無息地去脫磚坯背磚坯,無聲無息地喝咸鹽菜湯吃黑硬的饅頭。監工頭奇怪地看著她,她則努力做出一個像哭的笑容,其實她是真心的感謝他們不殺之功呢。
漫長的苦勞中任思良用心地活著。她揀來蒲草和爛布條為自己編了一雙草鞋,這樣勞動時雙腳走在冰涼的泥土裡有了一點點溫暖。她還會用中午的兩個饅頭還有那碗咸鹽水在揀來的破爛搪瓷缸里煮出不錯的稀飯。而土地上到處可見的野菜她順手摘來又為自己增加了一點點營養。有時她從泥水裡捉住那麼一兩條泥鰍便會裹上泥巴在火里燒熟,然後默默地分給和自己一樣的苦人兒吃。
夜裡,同屋的小河南因逃跑被抓了回來,雙腳被黑心的工頭砸爛了,她悄悄地找來了破褲爛衫厚厚地為小河南縫製了一雙百納襪。呵,這才叫好看呢。小河南竟流著淚露出了笑容。
「么么……」
「你是開心的大么么嗎?」
小河南畢竟是孩子,頑皮是他的天性。他竟用網語稱呼任思良。
「開心大么么。」
「漂亮大么么。」
小河南在夜裡兩眼放光唱歌般呼喚任思良,彷彿在叫親愛的媽媽。
「乖,小心被門外的人聽到。睡吧。」
任思良安慰著小河南,把自己身下的鋪草往他身下續了點。
小河南似有不甘,他爬過來俯在任思良耳邊說:
「么么,你不想逃出去嗎?」
「啊?」
任思良吃了一驚,她趕緊捂住了小河南的嘴,抬頭望了望木柵門外走動著的打手和雞鴨魚肉,狠狠心扭身睡了。
小河南的傷病很重,小臉兒黃瘦得像一條秋天的韭菜葉,腸胃時常一擰一擰地痛,那陣痛使他昏昏迷迷,有時拉著車走著走著就會倒下,痛苦地呻吟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的娘啊。
夜裡任思良淚眼婆娑,她盯住小貓一樣倦縮在草堆里的小河南看了又看,這還是個孩子啊,幾乎和自己的孩子年齡相當,他應該守著親爸親媽,背著書包幸福地去上學,可是他競被黑了心的工頭騙到了黑磚窯,遭遇到了非人的折磨和摧殘。可憐的孩子呀,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任思良緊緊咬著後牙在心裡告械自己說,任思良啊,你要還算人的話拼了命也一定要救他出去。可是怎麼救啊?這時候任思良渾身的血流很快,臉孔脹痛,她焦燥地望望院子里的打手,望望老母雞似的大樹下轉著圈伸著血紅舌頭虎視耽耽的雞鴨魚肉,以至於把關好的木柵門拉開又關上,才捂著炮仗一樣劈啪響動的胸口躺倒在鋪草上。
第二天天黑透時分任思良拉著一車磚到了長著藤樹的土崖邊一不小心翻了車,因此她挨了打,可是她並沒有把全部的磚再次揀回到了車裡,她擦著嘴角的血跡跛著一隻腳回到了草棚里。當她又一次看見小河南氣息奄奄倦縮在爛草堆里嘴裡嘶嘶地倒吸氣,她又一次在心裡旋起狂怒的風暴。
夜深了,任思良忍著傷痛掙扎著不肯閉上睏倦的眼睛,她側耳傾聽,下半夜好像外邊下起了雨,呵,天助我也。可憐的小河南你當有命啊。
當一陣帶雨的風吹來時,打手們好像也忍受不了漫漫長夜的煎熬和寒冷,他們罵罵咧咧日天日地,回屋喝酒吃肉去了。他們生來是人渣,又靠幹壞事活著,所以有奶便是娘。沒錢要去偷搶,風雨和寒冷來了要尋找享樂。醉了也苦笑。原來世上好人難當可當今壞人更難當,為了錢要昧良心,肉長的心要硬成刀子,往往騙來那些迷失的可憐人們,甚至打了他們,便常常做惡夢。在好多的時侯連自己都感到自己不容易,累。而且更多的時侯他們不知自己在為誰賣命?每月只是為了領那幾個有數的錢拿回去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們有時糊塗有時明白,煩了的時候,便自己對自己說去他媽的吧。
黎明前的夜更黑了,雨一陣緊似一陣,任思良的心跳得很快,她幾乎不加思索地拍醒了小河南,耳語幾句以後極快極輕地拉開木柵門貓著腰擦著土涯邊走進了黑暗中,腳上的鞋已經很破爛了,走在有雨水的泥土地上發出了泊泊几几的聲音,聽起來使她驚心動魄,她索性脫掉鞋赤腳跑了起來。傍晚時有意無意倒在土涯邊的磚頭因淋了雨摞起來更順手,沒有了那種沙沙的聲音。待她站在自己剛摞起的一人來高的磚台上囁起嗓音學了聲雞鴨魚肉的叫聲小河南便從黑暗中走了過來,象是自天而降立在她的面前,一雙驚恐而失神的眼睛迎著她說:
「么么,敢嗎?上一次我沒逃脫差點被他們打死呀!」
「別啰嗦,快過來。」
「我還是不敢。」
「你再不走就死定了。」
任思良帶怒地拉過小河南:
「走!」
小河南憑藉著任思良的拉力上了磚台,然後再在任思良的費力托舉下「騰」的一聲躥起抓住了懸崖邊的刺藤,又滾又爬眼看著一截一截爬高了,直至上了崖頂。就在小河南回過頭伸手要拉任思良時,她己經跳下了磚台。
「么么,你快上來,他們會打死你的。」
任思良苦笑了:
「傻孩子快走吧,這多高啊,你怎麼可能夠得著我。」
小河南急得哭了:
「么么,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任思良這時候反到什麼也不怕了,抑制不住長長吐了一口氣,昂頭看著小河南風一樣地衝進了夜的深處。
小河南像在夢中游泳一樣,他一直奮力往前沖,跑、跑、跑出去,他跌跌撞撞,那雙爛草鞋掉了他也不知道,強烈的求生本能使他已經感覺不到腳傷的疼痛,他慌不擇路,咬緊牙關瘋狂地衝刺在風雨中。
朝前跑、跑出去、救么么……不知過了多時,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的小河南眼前一亮,他停止了衝鋒,映入眼帘的萬家燈火使他頓時淚如暴雨,雙腿雙腳,整個身心霎時辛酸地軟做一團……俺的娘啊,俺的天哪!嚎啕大哭的小河南舉起雙手跪倒在地……他看見了金色盾牌。
19
任思良神秘失蹤案已大白於天下。
朱登科問揚威,上上下下輿論已經腥風血雨了,怎麼公安局長甄平陽卻找不到蹤影,沒事的時候一天到晚在那裡假裝繁忙,有了正事就見不到人,這樣子的關鍵時刻。罵罵咧咧說:「你倒是找找啊!這麼一攤子爛事他不幹等誰呢?王八蛋!媽的廢物。」
楊威則像個巫婆。
他找不著甄平陽。他嘴毒得很,他在不經意間咒罵甄平陽死在小姐肚子上吧。可是公安局長甄平陽卻不幸中了這句讖語,他真的死了。死得觸目驚心,墮落得驚天動地。
20
勁爆頭條,特大新聞。
一開始是公安局長甄平陽不見了,失蹤了。手機倒還挺仁義響了那麼幾來回,但到了後來任憑你把手機打爆,它都鴉雀無聲,石沉大海了。可是,誰也不敢妄加猜測,這年月有誰敢猜測局長呢?又是公安局長。那麼就任憑甄平陽失蹤吧,一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眼看快二十天的時候就都沉不住氣了。沉不住氣也還得下情上報,報到政府那裡去。什麼是政府?就是該問的問不該問的絕不能問。否則,無政府主義。所以沒人敢胡問亂問。
沒有人問,死人甄平陽便自己找上門來了。
好長時間以來,人們覺得公安局的倉庫後院里泛起一股難聞的惡臭。隨著時間的轉熱,這股臭氣越來越濃,形成一股持續的嗆人氣味。人們開始掩著鼻子經過時議論紛紛。
「什麼味呀?怎麼這麼臭呀?後勤上的人都幹什麼去了?也不來看看。」
抗議的人多了,終於讓總務科長帶著幾名後勤人員嗅著臭源找到一間多年廢棄不用的卷閘門車庫前。停住了腳步人們驚奇地發現,這塊兒有許許多多胖大的紅綠頭蒼蠅爭先恐後地尋著卷閘門的縫隙往裡鑽。
「這是怎麼啦?」
人們互相詢問著,感到莫明其妙。
「這車庫早就不用了的。」
「是嘛是呀。」
「搞什麼搞,這不是成心搗亂嗎。」
「去,拿鑰匙來。」
「哪兒有鑰匙呀?」
「嗯?」
總務科長很生氣,他覺得這是有人在成心搗亂。但沒有鑰匙,誰也不知道誰有鑰匙。原來單位里的許多事情竟是這樣混亂無章,真是沒辦法。
鑰匙找不著,局長又聯繫不上,只有找政委。政委下樓來了,政委向來怕局長,向來說話一句不能頂一句。政委摸著灰白的頭髮又扶了幾次滑落到鼻尖上的眼鏡,沉吟著說請示請示局長再說吧。政委依稀記得局長甄平陽開過這間車庫門,都是在沒人時開的,他留了心眼。此時他是絕對不能說破的,政治工作就講究個留層窗戶紙。這層窗戶紙往往是不能隨意捅破的。
辦公室主任斜睨了政委。都什麼時候了,還請示?就知道請示,當了一輩子官兒除了左請示右請示還幹了點啥?年輕的辦公室主任操起從修理辦借來的大鐵鎚,一砸一別,嘩啦卷閘門就開了。
隨著卷閘門的升起,強烈的臭氣像一層粘稠的白霧迅速包裹了人們。站在十米開外的人們看到了什麼,一個個都讓嘴巴和眼睛睜的不能再大。那種震驚,那種稀奇,全都齊齊映獻在傻呆了的人們面孔上。他們的腿腳像被鐵釘釘在了地上,誰也不往前走一步。
甄平陽的座轎就停放在車庫裡,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裡面發生的一切。
政法委書記楊威到了現場。但是他耷拉著滿滿都是豐富內容的眼皮,啥也沒說。
代市長代書記朱登科有條不紊地下了車,人們簇擁了過來。他微啟嘴皮說聲撬開。可車門鑰匙孔周圍爬滿了妖精似的大肥蒼蠅,無從下手。甄平陽往日那驕橫不可一世的模樣很快就讓朱登科咬了後牙,瞬間高昂了他的聲音:砸了!
甄平陽死有餘辜,他讓人們觸目驚心,讓恨他的人和愛他的人都齊齊恨了他。恨完了又氣得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淚。
車廂里甄平陽光溜溜的身上一絲不帶,高高撅起屁股跪卧著,小姐也一絲不帶,光溜溜地仰卧著,腰部還墊了個厚車墊。倆死鬼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到處都是蠕動的蛆條;胖頭蛆一邊不停地吮咂,還一邊抬起頭瞻仰了人們的驚奇,那樣子彷彿在說又不是你老婆。
他媽的!朱登科憤怒了,楊威憤怒了,羞辱的眼珠子上噴出了火。
「呵,呸!」
楊威送朱登科走後,緊趕緊去老廟大雄寶殿里燒了兩米長的高香。是一把子一齊點燃的,足有碗口那麼粗,把一捧真誠的感激之情獻給了泥胎子佛爺爺。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甄平陽死了的醜聞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 「嘻,咋死的人都有噢。」
「哦,真是日死了哇。」
朱登科憤怒過後又愁上了,愁得和張笑之在一起時都笑不起來。他不知就甄平陽事件又該怎樣向上級交待?怎樣向人民解釋?煩死了,怎麼都這樣呀。誰說春天裡沒故事啊?他媽的海了去啦。
楊威作為政法委書記義不容辭地擔任了甄平陽案件特別小組長,他又任命了刑警大隊長霍旺旺為常務副組長。楊威一邊著手調查此案一邊開始為自己慶賀:真是天助我也。
楊威讓死鬼甄平陽和可憐的小姐還在車廂里保持原狀,只是在屍體上多了一層巨大的苫布。人們建議例行完公事照完像後送去停屍間算了。楊威搖搖頭說早了點,實在是早了點。他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這個死鬼,因為這個死鬼活著的時候太可惡了。然後他暗示聰明又願意為他忠誠效勞的霍旺旺,說想想,再想想看,還有什麼沒辦到的?霍旺旺就明白了。有時候聰明的下級就像上級肚子里的一條蛔蟲,條條道道都了如指掌。
專案組會議上,楊威眨眨眼皮說:
「這個日的可以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這樣人們無論如何就嚴肅不起來了,笑得稀哩嘩啦前俯後仰。
楊威自己一點兒也不笑,他又說:
「熊玩意,啥好娘們兒讓你日的昏了頭?都忘了汽車尾氣會致人死命的,我看根本沒有一個人哭你個龜孫子……」
那是個沙塵飛揚的晚上,月亮都被大地給染得精黃精黃。人們的心裡也被熏得跟黃花菜似的透心涼。可是甄平陽卻讓『愛的直擊』娛樂城的老闆一頓給歌頌得熱血沸騰,燒壞了的他忘了天在上地在下。一瓶百年陳釀原酒的滲入,使他徹底放棄了白日里端在肩頭的公安局長架子。甄平陽這人有個嗜好平時外出根本不帶司機,他相當時尚,新潮的私生活鼓勵他獨來獨往。
小姐上來了,每每這時小姐總是要上的。甄平陽像點菜那樣點小姐,他厚顏無恥醉眼朦朧地大聲嚷嚷:
「名的名的,要名的。」
「我的哥,好哥哥哩,就是名的。弟弟啥時候敢不給你老人家上名的。」
「名的?」
「伊丹奴,不是名的是啥?不信你試試,活兒幹得絕對的漂亮。」
「伊丹奴?怎麼這個名字聽起來像衣服品牌呢?」
「我的哥,你說對了,女人還不跟衣服一樣嗎?剝一層換一層的,脫了舊的換新的。」
「媽的,這女人頂了天也還就是個衣服的價兒。行了,就伊丹奴罷。」
甄平陽要小姐但不搞情人,他圖的就是個爽氣。他說情人是魔鬼,而搞魔鬼的人基本上就是大傻。小姐多好哇,井水河水的,完了事兒一了百了互不侵犯老死不相往來。情人這潭子渾水,可能把一切的一切都攪渾了,他可不願意渾。可是他又是個把小姐往單位帶的二傻。
回去的路上,甄平陽把車開得也像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趔趔趄趄,彷彿車裡燒的不是油而是高度老白汾。后座上的伊丹奴嚇得什麼似的,尖銳的叫聲那樣刺耳,刺激得甄平陽頭髮稍都膨脹了,恨不得讓車飛回他的巢穴。誰的眼睛也不瞎,「警000」就是三隻眼馬王爺。車們只好溫柔地退避三舍,恭請馬王爺先行。
不幸的很,六樓上對面的政委屋子亮著燈。
「媽的!老傢伙這麼晚了幹嘛事,這不是害人嗎!」
情急的甄平陽一轉一拐就把車開進了廢車庫。車停下時卷閘門嘩啦就關緊了。空調器剛一打開他就操起了傢伙,燃燒的酒精讓甄平陽特鬥志昂揚,特烈火金剛。伊丹奴咿咿呀呀也很了得,那呻吟粘稠的像條粘蒼蠅紙。甄平陽瘋狂了。像砸夯一樣劈哩啪啦砸著身下的伊丹奴。伊丹奴則像一個永不懈怠的水葫蘆汩汩地汁水四濺,這樣就讓甄平陽咬牙切齒叫了媽。好在車庫裡又看不見天,脫光了的身子也不著地,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感覺使這對交媾著的男女一陣一陣的暈眩……
車裡的油早已耗干殆盡,甄平陽陷入了漆黑的世界裡,他抬起一雙無力的眼皮可是什麼都看不著,身子下的尤物好像已經睡死了。夠了,夠了,甄平陽突然間覺的厭惡了女人。「嘿嘿」他無聲地笑了,笑自己的無知,男人怎麼可能對女人說夠了?可這會兒他的的確確是夠了。活了半輩子了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呢,平時都是剛吃著碗里的就看緊鍋里的。甄平陽這會兒對一切都厭倦了,他大徹大悟而又極度睏乏,瀕臨絕境。像一個爬山的人生命到了極限又遇到了從天而降的雪崩,埋壓的他異常的憋悶。怎麼搞的?似乎透不過氣來了,他想從伊丹奴的水澆田裡拽出他的牛車,可是使了吃奶的勁兒也不成。其實到了這時候甄平陽是紋絲沒有動,他想打開車門,手軟的抬不起半寸手指甲。好累啊!活了三十六年從來就沒有這樣累過。睡吧,那就睡吧。可是……唉……甄平陽覺著這樣睡有點那個,但他已無力改變現實了,嘴角裂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羞澀笑容,徹底放棄了最後的一線努力,身子訇然倒塌,一頭栽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政委至死也想不出就因夜晚他窗口的燈光葬送了年輕的甄平陽一條性命。那天是停電了,他隨手開了燈因沒亮走時又忘記關了。不過,老天爺執意要這麼安排他也沒意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嘛。
屍體要火化,當然是火化前先要把倆人分開,怎麼分呀?誰身上的肉多點少點讓專案組的人發了愁。
「把傢伙給他割了,死都死了還給人製造這麼大的難題,麻煩。」
楊威這幾天高興勁兒一過去又變的極其的不耐煩,他昨晚和妻子紅杏兒吵了整整一夜。他從她手裡要不出錢來,一分也要不出來。這個節骨眼上,真他媽的……
楊威火透了,他決定貸款。
21
賈貝貝來了。
賈貝貝氣度非凡,戴著一副美國水晶墨鏡。自下車以來人們看不見她臉上的任何錶情。什麼都看不出。
賈貝貝是打過大戰役的老兵後代,也是甄平陽的嬌妻,更是市經濟開發區的副主任。賈貝貝絕不是小家碧玉可以比擬的,女公子什麼都不在乎又什麼都相當在乎,官宦人家就這麼熏陶他們的後代。那一身的富貴是自上到下、從裡到外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等閑之輩想學是學不出來的。
賈貝貝的青春期是在京城燕園裡度過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又去美利堅轉了一圈兒。可是美帝國主義那一套她看不上眼,奴才相十足,她受不了。再說啦放著公子哥不當去受那份洋罪太划不來。泱泱大中國上下五千年,還裝不下一個革命接班人呀?非得去美利堅那些個沒有歷史的地方給山姆大叔洗盤子涮托把?忒丟先人的事,紅小鬼的後代做不來。於是賈貝貝回了國。可是父親大人涼了她整整一年,父親大人總是這樣。一年呀,三百六十五天呢。人一生又有多少個三百六十五天呀?那時賈貝貝整整火了三百六十天。火過了的賈貝貝在這三百六十天里痛徹心肺地脫胎換骨,反省得讓腸子都打了多少個轉。一年裡在剩下最後五天時她調整好了自己,並在狀態十分好的情況下去接見了父親大人。父親大人難得一笑,爺倆便一致達成共識——從政。
因為女公子賈貝貝既不能言善辯,也不小心眼多多。她完好無缺地繼承了父親的沉默,思謀,還有冷漠。
老爺子說:古人言,君子敏於行而訥於言。你的脾性像爸爸,從政,從政好啦。
父親大人彷彿能穿透時空似的,他斷定賈家的女公子定能出息。
賈貝貝果然出息。那時常沒有表情的白凈面龐上深謀遠慮,大智若愚。她遵父命去了艱苦的地方,也就是中西部地區的一座小城池。小城池裡有父親大人的老戰友,是血與火中的老戰友,還是甄平陽的父親。只是自從老兵進了城,她的父親大人一路飆升,如今已走到諸侯般的地位。而父親大人的老戰友甄平陽的父親卻是升升降降,這二十來年乾脆原地踏步了。
人自有命不能比齊。倆老戰友見了面唏噓過後感嘆命運,完了又說:那什麼,扯這些個閑淡幹啥干?談正事哇,孩子們可都大了啊。
倆當過兵的人這才恍然大悟,談正事談正事。
賈貝貝對甄平陽無所謂有什麼好感不好感的,當然也不反感。她天生就是一副干政治的料,遠離感情,不動聲色。每臨大事,寵辱不驚。
當年的老兵可是相當的滿意,他看著老戰友的虎子以及虎子那濃眉大眼,寬肩肥臀,還有那一口白亮亮齊正正的大板牙就大發感慨。
「牙口好呀,吃嘛嘛香。」
可是不久賈貝貝就看出了甄平陽的毛病。輕兆狂妄,自命不凡,不懂得隱晦。而這些毛病又是吃官飯人的大忌。她料定這小子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她遠離了他。
賈貝貝的多半時光都在京城父親大人的豪宅里度過。而甄家連句屁也不肯放。只是過個幾天打過去個電話,甄平陽的母親在電話里叫得跟個小尾寒羊:
「嘿嘿……那啥,咱貝貝好嗎?這孩子愛吃淡不喜咸,冰箱里還給她留著鹿肉呢,都好幾天了平陽嘴饞但硬是等著貝貝回來一塊兒吃……」
父親大人是個不喜感情泛濫的人,他特欣賞寶貝女兒的硬氣和沉著。
感情是什麼東西,是革命工作的絆腳石是身外之物。於是,父親大人給親家母回了電話,聲音嗡嗡像龍吟虎嘯:
「那什麼,小貝在黨校學習,不要擾亂她,讓她安心好不好?」
甄平陽的母親聽後大氣也不敢出,只有等老頭子回來發作一通。又逮著兒子甄平陽一句趕一句的奚落,沒出息長沒出息短地叨嘮個夠。
七尺男兒甄平陽,公安局長甄平陽,噌噌地頭髮稍子冒了火。丟人現眼,我連個媳婦兒都相不住?不信這邪。
於是甄平陽接回了媳婦兒。母親大喜。父親喝過二兩,雙頰正紅,多了許多的話。
半夜裡甄平陽讓賈貝貝一腳給蹬下了床,吵鬧的聲音在屋子裡四溢。
甄平陽的父親就平白無故得了腦溢血,連得病帶去世不足一個小時。人都說老頭兒是氣死的,可誰氣他了。好賴甄平陽母子也不往心上放,人吃五穀得百病,何況老頭兒身上一身的傷,快七十歲的人了。
賈貝貝從黨校學習回來就任了市經濟開發區副主任。行政正處。也算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有誰還敢小瞧甄家?
可是,甄平陽死了。甄家的人彷彿凍僵了,又彷彿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這回是真正塌了天。
「啊嘿嘿……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啦?你怎麼忍心扔下你的親娘啊……」
甄平陽母親痛哭過後如夢方醒,她紅著一雙爛桃樣眼睛就要去找賈貝貝拚命:
「都是那個小妖精,小害人精呀,」
「你有什麼了不起?我這老命也不要了,和你拼了我。」
「站住!留點後路吧,眼下人還沒死絕呢。」
甄平陽的弟弟,一個三十齣頭的博士生吼喊住了母親。他那種從鏡片後邊投來的兩束冷森森的鋒芒,讓母親在心裡打了一個長長的寒噤。
楊威硬是沒讓甄平陽的母親去瞻仰兒子的遺容,但對於女公子賈貝貝卻例了外。
賈貝貝的紅色保時捷以百邁的速度衝到了公安局的後院里,隨之女秘書女司機都擁了上去,她們時刻提防賈主任休克倒地軟癱。可是這一切全都不曾發生。
賈貝貝墨鏡也不摘,周身毫無表情地對楊威說:
「楊書記,老楊,咱們抓緊點,我的時間可不多。」
頓時一圈子的人如同嚼了蠟,而且是流著淚的軟沓沓、熱辣辣的蠟。要味不是味。
楊威和賈貝貝是熟悉的,一個市裡的頭頭腦腦,低頭不見抬頭見。只是每次見到賈貝貝,楊威不知為什麼就會從骨子裡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比起人家的高貴富豪,楊威時常覺得自己就像待在富人家裡的窮親戚。
人群中賈貝貝定定地看著甄平陽和肚子下的小姐,「哼」地一下子笑了,露出了一嘴的小石榴牙,她冷笑著說:
「這傢伙,造型不錯嘛。」
說完她突然地想起了半年前從床上把甄平陽蹬下去的一幕,而現在她希望有架歪把子機關槍,並在肚子里把機關槍掃射得噠噠噠噠響。
賈貝貝不僅對著甄平陽的醜惡屍體冷笑,還對著楊威冷笑。那笑容是楊威不曾看見過的,他只好陪著那種笑呆站著,倏忽的有一種把箭射到稀軟稀軟的棉花上去的感覺,好沒勁。
22
無論怎麼說楊威的三柱高香總算沒有白燒,早上在八點以前他還是政法委書記,而十點以後他就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了。這種質的變化讓他又急赤白臉地和妻子紅杏兒狠狠地吵了一架:
「不給錢是嗎?不行,我貸款。」
「愛咋咋去,我不管,誰貸誰負責。別說一百萬,就是伍拾萬這一輩子你砸了我的骨頭熬油賣我也還不上。」
紅杏兒覺得丈夫準備乾的那種事有點淌火坑的危險。這個腸子一根通到底的火性子女人大聲的給丈夫楊威嘰喳,和刁民吵架練就的大嗓門震得屋宇嗡嗡響。
楊威盯著紅杏看了半天,就為自己淪落成這種女人的丈夫懊悔不迭。他直懷疑社會怎麼僅僅十來年的工夫,就把一個大學生改造成了潑婦。多虧了自己只是她的丈夫,一丈之夫。假如跟她做了兒子,那可哭都沒地哭去。其實老天爺還是公平的,把女人和男人往一塊捏時也曾留了點距離——一丈。可是想近的近不了,想遠的又僅僅只能遠一丈。想想楊威就火的不得了:
「紅杏兒,你懂個蛋呀!這盤菜就值一百萬?一百萬算個什麼東西。懂嗎?有形和無形。光靠公安局長四個字,就讓你那破一百萬翻幾個跟頭。真你娘鼠目寸光。」
「不要胡說八道,貸款的事本收費員不幹,更不予支持。做官一張紙鬥爭一輩子,雙規一張紙後悔一輩子。全是敗家的玩意,我還是勸你不要品味那些東西。」
紅杏兒想想不過癮又奚落道:
「哼!原來先前你一天到晚喝點貓尿就哭嚎是為了當官兒呀?我想你應該去收兩天衛生費,看看天下勞動人民的饑寒溫暖。」
楊威讓紅杏兒這麼點破,心裡畢竟有點兒見不得人。但楊威會忍,這個時候是千萬不能激動的,尤其是對有點劉胡蘭趙一曼氣概的烈性子女人。他翻了半天白眼又很艱難地咽了許多口唾液,才讓有形和無形轉換成了通俗語言:
「你聽著紅杏兒,如果說政法委書記是一個漂亮的花飯碗,公安局長才是碗里的肥肉,而市委常委則是泯一口就醉的老酒。」
紅杏兒惱怒地嗆道:
「你是給幼兒園上課呢?」
「你…」
朽木不可雕啊!楊威煩了惱,他扔下紅杏兒摔了門直撲了鐵哥們兒銀行行長金滿貴。
這之前金滿貴已經知道楊威在一夜之間貴為市委常委了。慶幸之餘,楊威說我要貸款,貸一筆數目不少的款子,一百萬。
不用問,金滿貴是從場面上趟過來的人。果然他連咯噔都沒打就說貸,自己人不貸誰貸?銀行不就是只老母雞嗎?給誰下蛋不是下蛋呢。貸!最好以弟妹的名譽貸。
於是三更半夜,楊威溫溫柔柔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碗有肉有酒地對紅杏兒諄諄教誨,一遍一遍的憑神仙也得讓他拉下水。雞叫時分,功夫不負有心人,紅杏兒的腸梗阻終於軟化。於是楊威貸款成功,一氣兒提出去一百萬。
—— 明天繼續 ——
作者簡介
李雲英:山西省作協會員,山西省詩詞學會會員,臨汾市作協副秘書長,堯都區作協副主席,第九屆、第十屆政協委員。中作華文簽約作家,出版有多篇中短篇小說,2011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官運魔方》,後被《太原晚報》《山西婦女報》《臨汾晚報》相繼連載,被中央廣播電台華夏之聲、山西交通廣播製作為23集有聲小說連播,2012年被山西省委宣傳部授予「五個一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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