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天龍八部》告訴你:「少年強則國強」是個什麼境界?

《天龍八部》告訴你:「少年強則國強」是個什麼境界?

文/張洛鳴

(識局微信公共賬號zhijuzk)

「少年強則國強」,這個地球人都知道。

但問題是,「強」的標準是什麼?少年們要怎樣做才能「強」起來?

對此,梁啟超給出的標準大概是:「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但梁先生一向比較惜字如金,沒對這些標準進一步詳細闡述。

於是這個問題成了困擾江湖人士多年的大秘密。

直到多年以後,金庸大俠寫了一本名叫《天龍八部》的奇書,用三個人的事迹,從正反兩面對這三句話進行了生動論證,才讓大家洞悉了秘密的真相。

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好孩子慕容復的煩惱

慕容復是個標準的高富帥。

標準到什麼程度呢?標準到可以用一切標準形容詞來形容:系出名門、面容英俊、年少有為、文武雙全、家資豪富、名滿天下……跟他一比,連喬峰都不夠標準。

喬峰的武功當然比慕容復高。但他最多只是一個男人、一條漢子,在「精緻程度」上可差遠了。就拿倆人的職業來說吧,慕容復是長三角地區著名家族企業繼承人,喬峰則是丐幫幫主。

當然,丐幫為國為民、行俠仗義,江湖地位很高。但是它的社會地位很低。比如,在某些大城市的地鐵站里,這個職業是被廣播號召抵制的。

可是人家喬幫主照樣活得很瀟洒、很快樂。就算父母大仇未報、愛人被自己誤傷,甚至夾在兩個交戰國之間左右為難,人家依然拿得起、放得下,喝幾碗酒,啥事都沒有了。

慕容復卻不行。他的遭遇其實遠沒有喬峰那樣慘,但他的煩惱比喬峰還多。

比如這段:「表哥最近有了一兩根白頭髮,我必須假裝瞧不見,免得他不高興。」這是愛人(王語嫣)眼中的他。

以及這段:「他從早到晚,心裡念念不忘的,就是怎樣興復燕國。憂心忡忡之下,懷抱既放不開,自難瀟洒了。」這是部下(公冶乾)眼中的他。

還有這段:「慕容復……心中越來越焦急:『我慕容氏難道天命已盡,千百圖謀,盡皆成空,一切枉費心機?我一家數百年盡心竭力,終究化作一場春夢!時也命也,夫復何言?』突然間大叫一聲,拔劍便往頸中刎去。」這是他自己眼中的他。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總是焦慮、迷茫、煩躁、痛苦,甚至有自殺的衝動?

因為他還有個小目標沒實現:建立一個名叫「燕國」的國家,然後做這個國家的開國皇帝。

哎吆我去,我聽過想當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的,也聽過想當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的,還真沒聽過想建立國家的。看來貧窮確實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跟慕容先生這個小目標一比,國民公公那個小目標真不算難,只要跟某知名網路巨頭合作一次,就能實現三百四十個。而慕容復的小目標,大概只有玩即時戰略遊戲的時候才能實現了。

但這也不能怪他異想天開。因為這個目標不是他定的,而是他祖宗定的。

你能想像父母做的最過分的事是什麼?你可能說,是強加給你一個對象,這樣你的婚姻就沒了。你也可能說,是強加給你一份工作,這樣你的事業就沒了。但我說,以上都不夠過分。

最過分的,是強加給你一個人生目標,這樣你的靈魂就沒了。

慕容復的父親慕容博就是這樣乾的。他從來不問,兒子,你長大後想幹什麼呀?而是直接把一個「興復大燕」的夢想塞給兒子,然後說,呶,這就是你這輩子的目標,去努力奮鬥吧。

慕容復還真就聽話地去努力奮鬥了。父親告訴他,為了「興復大燕」,父兄可弒、子弟可殺,朋友愛情,更不必放在心上,他就真不放在心上。後來,他拋棄了愛著他的女人,背叛了忠於他的部屬,因為那些人妨礙了他的大業。

他變得六親不認。任何對他的大業沒有幫助的事,他都不會去做,任何對他當皇帝沒有幫助的人,他都不會去理。

包括他的父親。

在少林寺,已經貴為遼國南院大王的喬峰為了救父親性命,向掃地僧下跪磕頭,慕容復卻不肯這樣做。他的膝蓋比天下第一強國的當權親王還金貴。

然而他又不是對誰都膝蓋金貴。比如後來,他對段延慶就下跪了,因為後者能幫他做皇帝。

慕容博不知道這回事。不過他就算知道,估計也說不出什麼來,因為慕容復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做的。

這個天資聰穎、做事勤奮、上進心強的孩子一直順理成章地接受父親的理想為自己的理想,一直把滿足父親的期望看作快樂的由來,從不懷疑父親安排的人生也許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後來變成了自私、狹隘、薄涼的壞男人。

這能全怪他嗎?但這又能全怪他爸嗎?

我幾乎可以斷定,慕容博的父親教育慕容博的內容,跟慕容博教育慕容復的內容,不會有太大區別。雖然這一點金庸沒有明寫,但「姑蘇慕容」一直都是這個套路。

他們一代代地發揚著「愚公移山」的精神,要求子孫去做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不過這不是重點。

他們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但他們愛得更多的,是他們期許中的孩子,是符合他們價值觀和行為準則的孩子,而不是現實中的孩子本人。不過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們要做的事,是讓燕國獨立。可是他們自己都不獨立。

他們只是不斷地複製父輩的人生軌跡,再把這軌跡複製給子輩罷了,所謂慕容龍城、慕容博、慕容復,都只是同一個野心家的不同代號而已。這樣一家子人,怎麼可能讓燕國獨立呢?

好在慕容復最後發了瘋。這對整個姑蘇慕容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

可悲的是,做了一輩子皇帝夢的慕容復直到發瘋,都不知道在真正的皇帝段譽眼裡,他已經得到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王語嫣的愛情。

而更讓我好奇的是,如果慕容博這時還沒出家,看到獨生愛子這副模樣,會是什麼反應?

那多半是衝上去一個大耳刮子:逆子!這麼點挫折都承受不了,你算什麼慕容家的大好男兒?!

這可不是我瞎編。要知道,這世上真有這麼一種父親:他總是「不忍心」讓孩子獨立成長、「不忍心」放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忍心」看孩子「多走彎路」,但永遠忍心控制和責怪他們。

少年自由則國自由:不孝順的段譽很幸福

慕容復的痛苦在於想做皇帝卻註定做不成,段譽的痛苦在於註定做皇帝卻不想做。

後面這種痛苦,讓我也嘗嘗可好?

絕大多數人都不能真正體會後面這種痛苦。因為在我等小老百姓看來,這屬於典型的「生在福中不知福」,是一種非常欠抽的行為。

比如鍾靈就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學到幾下你爹爹的點穴功夫,你叫他磕一萬個頭,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願意,你卻偏偏不肯學,當真奇怪之極了」。

那時鐘靈還不知道段譽是鎮南世子,但僅僅他不肯學一陽指這件事,在鍾靈看來也已經屬於「暴殄天物」的範疇。

但這並不意味著,段譽的痛苦就是不真實的。相反,它比慕容復的痛苦更真實,因為前者關乎執著,後者關乎自由。

自由通常是個很奢侈的東西。你看,陶淵明不願為五斗米折腰,所以跑到南山下尋找自由,但世上又有幾個陶淵明呢?別人我不敢說,反正如果有人免費送我一斗米,我絕不介意折幾下腰。

這大概說明:對越匱乏的人來說,自由就越奢侈。

不過這話反過來說不一定也成立。比如很多富一代,物質上倒是不匱乏了,但他的奮鬥過程早已讓他接受了弱肉強食的法則,讓他知道了卑躬屈膝的必要性,再加上早年的吃苦經歷又讓他倍加珍惜既得的富貴,所以如果讓他在「返貧」和「折腰」之間選一個,他多半也會選後者。

這樣看來,培養一個真正具有獨立自由精神的人,確實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要知道,那個嫌城裡套路深主動回農村的陶淵明,可是東晉名將陶侃的後代。

所謂「三代出一個真貴族」,此語信然。

那,「真貴族」到底長啥樣?在我理解,貴族的「貴」,不在於權勢的顯貴,也不在於財富的昂貴,而在於精神的高貴;他們不一定擁有光鮮的外表和煊赫的權勢,但一定要有擔當之義、憐憫之心,要懂得同情弱小、禮敬婦孺、堅守正義、保衛理想。

按這個標準,段譽是《天龍》中的真·貴族。

其實我並不喜歡段譽這個角色。他的書生氣太濃,人又太幼稚,從個人魅力上說,被他大哥喬峰甩出好幾條街。

但我不能否認段譽的高貴。

他從不自視高人一等,而是永遠平和禮貌地對待他人,始終虔誠地尊敬和熱愛每一個生命。他不會因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濫殺無辜,不會因為自己身為皇族,就不屑與下屬和百姓結交。糾纏王語嫣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提自己是鎮南世子這回事。

跟喬峰比,他被甩出幾條街;那些開著法拉利到藝術類院校門口等人的富二代跟他比,不止被甩出幾條街。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這麼大。

當然,段譽也是有所拘泥的。如果說慕容復最在意的是燕國,已經擁有了大理國的段譽最在意的卻是愛情。不過,在新修版《天龍》的最後,王語嫣離開了段譽,段譽卻沒有像慕容復那樣因為失去最在意的東西而發瘋。

相反,他看開了這一切:「那並不是語嫣有什麼魔力迷住了我,全是我自己心生『心魔』,迷住了自己。」

他在剎那間頓悟:他最在意的其實不是愛情,而是自由。

從離家出走邂逅木婉清,到浪跡江湖愛上王語嫣,再到接過皇位承擔國家義務,他始終在追尋精神上的完滿。直到有一天,他明白了世間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完滿,於是他那枯榮祖師悟不到的「非枯非榮」境界,他悟到了。

他的靈魂得到了自由。

在《天龍》中,段譽更像一個「線索人物」,讀者跟隨他的視角,去認識喬峰、虛竹、慕容復、王語嫣、木婉清等一個個鮮活的角色,他本身的形象卻並不鮮活。這讓讀者覺得他只是一個戴著主角光環的書獃子,卻忽略了他的最大特質:自主意識。

段譽可能是《天龍》中最有自主意識的角色。

同樣出身於名門世家,慕容復按照父親的意願一條道走到了黑,段譽卻敢和身為王爺的父親叫板。整個《天龍》的故事就是以段譽不滿父親逼迫學武而離家出走開頭的,以後發生的一切,都源自那一次的「叛逆」。

這在郭靖、張無忌、慕容復等一干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遵從父母長輩的命令是天經地義,別說行動上不能反抗,就連心裡想想也是罪大惡極。何況你出身武林世家,卻不能子承父業、光耀門楣,你家的臉往哪兒擱?

可段譽不關心這些。他的態度是,你愛往哪擱往哪擱,反正別往我臉上擱。

他有自己的愛好、追求和價值觀。他不接受段正明、段正淳那一套「皇族規矩」,不接受鍾木婉清、鍾靈那一套「江湖規矩」,甚至在迷戀王語嫣的時候,也仍然堅守著自己的基本原則,沒像游坦之那樣被阿紫帶到溝里去。

塵世紛擾,他卻始終保持著獨立思考和獨立人格。在王語嫣面前,他低到塵埃里,但善良、正義這些東西,他一直沒有忘。

他經常多管閑事,不會武功也敢為弱小者出頭,哪怕讓人揍得狗吃屎,下次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還能設身處地為所愛的人著想。王語嫣愛慕容復,他就想辦法成全她,從來沒想過「如果王語嫣幸福了,我卻得不到她,那還有什麼意義」之類的問題。他認為那種問題太自私了,根本不叫真愛。

最終,他感動了每個認識他的人。就連慕容復的部下都不得不承認:「段公子胸襟寬廣,風度閑雅,人中罕見。」

段公子的風度,確實「人中罕見」。但他的風度,並不是天生的。

正如慕容復的不幸源自他的父親慕容博一樣,段譽的幸福也源自他的父親段正淳。

其實段正淳的武功遠不及慕容博。他的名聲倒是比後者更大,但那是因為他經常睡女文青,而且過108天還不去找人家,所以「四處留情之名聞於天下」。

幸好他自己的帽子也綠油油的(段譽不是他親生兒子),不然真沒天理了。

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讓這樣的父親教育兒子堂堂正正做人,還不如讓兒子多看幾集《小豬佩奇》。不過話又說回來,跟那些上樑不正卻要求下樑正,自己爛泥扶不上牆卻恨鐵不成鋼的父親比,段正淳又強得太多。

段正淳不是不望子成龍,對段譽也不是不「管教」。但總體來講,他至少能對兒子平等相待。

比如,段譽小時候經常看一些易理、佛經之類的「閑書」,段正淳並不干涉。又比如,有時父子意見不一致,段正淳也不擺「家法」強行壓服。

他跟兒子講道理。講不過,笑著搖搖頭,就完事了。

段譽離家出走,給皇室造成了極壞的國際影響,段正淳非常生氣。可是等兒子回來,他卻用一句「賞一頓板子」把這件事輕輕帶過去,最後板子也沒「賞」。

都說嚴父出孝子,段正淳的縱容,無疑助長了段譽愛頂嘴、沒大沒小的歪風邪氣。特別是段譽離家出走後,他不僅不痛定思痛、嚴加管束,反而更加放任兒子獨闖江湖,看樣子是徹底放棄這個「不孝子」了。

但他又並沒放棄。他只是放棄了「管」,「愛」還一直在那裡。段譽在江湖上受了傷痛和委屈,「大理段氏」依然是他最堅強的後盾和最溫暖的港灣。

段譽的廣博視野、獨立思考和悲憫情懷,就是從這裡來的。正是段正淳營造的寬鬆自由卻並非無所約束的氛圍,讓段譽養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品格,讓他既能體諒他人,又能堅守自我。

人是自由的,自由是有邊界的。在這方面,段家拿捏得十分到位。

你看,同樣是武林世家,游坦之的伯父和父親也是在游坦之「文既不識,武又不會」之後選擇了放棄,但他們始終放不下「名門世家」的身段,一開始對游坦之期望過高、管得過嚴過死,動不動就用皮帶抽,後來又灰心喪氣、徹底放任不管,卻從來沒教會游坦之「骨氣」、「原則」和「信仰」是些什麼東西。

於是,「一個系出中土俠士名門的弟子,變成了善惡不分、唯力是視的暴漢」。

「貴族」和「暴漢」,原在一線之隔。這線的名字,就叫「恰到好處的自由」。

少年進步則國進步:丁春秋打爛了一手好牌

「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當丁春秋聽著這抑揚頓挫的口號、看著這鑼鼓喧天的場景,心中一定志滿意得:無崖子你這老不死的,瞧見了嗎?我比你強多了。

他確實比無崖子強多了。至少從「知名度推廣」這方面說,是這樣。

你看,武林中人提起「星宿老仙」四個字,誰不是「立刻變色」?就連少林寺玄難大師這等高手,在丁春秋面前都要全神戒備、不敢得瑟。

可是,誰知道無崖子和他的逍遙派呢?作為「靈鷲宮」、「星宿派」和「聾啞門」三大著名支派的起源之地,逍遙派本身卻一直處於「深藏功與名」的狀態,壓根沒幾個江湖中人知道它的存在。

當然,丁春秋是知道的。

他不光知道,而且很清楚,星宿派雖然存在感很強,自主研發能力卻比逍遙派差得遠——別說「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這些驚世駭俗的武功都是逍遙派原創,就連琴棋書畫、醫療衛生、土木工程、軍事指揮、植物栽培、戲曲藝術等方面,逍遙派也多有創見。我簡直懷疑黃藥師就是這個門派出來的。

丁春秋卻不想做黃藥師。上述「雜學」,他一樣都沒學會,或者說,他一樣都不屑於去學。

他只練武功。由於專心致志,他的武力值很快超過了師兄蘇星河,後來連老師無崖子也不放在眼裡,竟敢在背後偷襲。

不要以為「偷襲」就不需要底氣。日本敢偷襲珍珠港,印度敢嗎。

偷襲成功後,丁春秋的手機上彈出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字樣。他終於站上了人生巔峰。

唯一的遺憾是:「武功」的提升,不等於「武學」的進步。事實上,丁春秋自立門戶之後,沒有進行任何武學方面的創新,只是把「北冥神功」山寨成了「化功大法」。

是丁春秋水平不行、不會創新嗎?倒也不是。

這跟水平高低沒關係。當時武林的大環境已經決定了,他既沒必要、也不應該創新。

他要做的是打贏別人。只有打贏別人,才能受到尊敬、獲得資源、擴充權勢,至於靠原創贏還是靠山寨贏,並不重要。

何況,在那個「力強者勝」的世界裡,尊敬本身也不值錢。難道譚公譚婆不德高望重嗎?泰山單家不受人尊敬嗎?可他們一樣要受武功更高的人擺布,而那些尊敬他們的人,也不會為他們主持公道。

這些故事充分證明:讓人害怕,比讓人尊敬,更有用。

因此,上面那句「只有打贏,才能……」也可以換個說法:只要打贏別人,就能受到尊敬、獲得資源、擴充權勢。只要你化掉了別人的功,就沒人知道、或者有人知道也沒人敢說,你的化功大法是山寨版的。

那還創什麼新招?既然創新本身不會給自己帶來實際利益,誰把精力投入到這上面,誰就是跟蘇星河一樣蠢。

至於什麼工程學、植物學、表演學,更是令人喪志的「奇技淫巧」,誰要花功夫學這些,誰就跟蘇星河的徒弟們一樣蠢。

蘇星河的學問中,只有醫學還算有點用處。所以不管丁春秋還是一般的武林人物,對他的徒弟薛神醫都比較客氣(至少面子上是這樣)。

但他們也就僅僅客氣一下。誰也不願去學薛神醫的本事。

無論你是否討厭丁春秋,都不能否認,他獲得了巨大成功。成功就是硬道理。

然而,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巨大隱患,丁春秋也不例外:星宿老仙可以囂張一時,星宿派卻不能橫行永遠。

換句話說,這個門派過於依賴掌門人的個人能力,缺乏內生性的持續發展動力。

人家少林派就不是這樣。金庸在《鹿鼎記》中指出:少林派之所以長盛不衰,並不是因為它總有出類拔萃的武僧,而是因為它有達摩堂和般若堂這兩個研發機構,它們專門負責博採眾長、推陳出新,不斷對七十二絕技進行改良。

於是,少林僧「代有進益」。

另外,少林寺還有藏經閣這個偉大的圖書館,由於「不禁翻閱」,所以就連掃地的僧人也能自學成才,成為BUG級的存在。

星宿派可沒有這些。

其實丁春秋和他的弟子們也不是蠢人。他們不是不知道建設研發機構和圖書館的重要性,只是他們的精力都用在了別的地方,沒心思干這些事。

不信你看,丁春秋和慕容復在小酒館裡對戰的時候,星宿派弟子們忙著幹什麼?忙著拍馬屁。

比如這段:「你如恭恭敬敬地磕頭請教,星宿老仙喜歡提攜後進,說不定還會指點你一二。你卻說要跟星宿老仙談文論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么?哈哈!」

這是丁春秋的某位路人弟子說的。他大聲斥責武功比他高N倍的慕容復,大義凜然、威武霸氣。

然後……他死了。被丁春秋殺的。

這當然是誤殺。丁春秋當時正在對慕容復下毒,結果被慕容復「斗轉星移」到了這個倒霉貨身上。

於是,「星宿群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師父『三笑逍遙散』之毒,無不駭然惶悚,向著那三笑氣絕的同門望了一眼之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頭去,哪裡還敢和師父的眼光相接,均道:『他剛才這幾句話,不知如何惹惱了師父,師父竟以這等厲害的手段殺他?對他這幾句話,可得細心琢磨才是,千萬不能再如他這般說錯了。』」

明明問一下師父,就可以弄明白真相,但誰也不敢問。

高手過招,本來是極為難得的學習觀摩機會,當年郭靖看洪七公和歐陽鋒比武,就樂得手舞足蹈,連黃蓉都忘了。可是星宿派弟子沒這個福氣。

他們不得不「低下頭」、「細心琢磨」師父的心思,誰也沒空學武功。

而丁春秋也不在意這些。其實這事,他完全可以主動解釋真相,然後掉幾滴眼淚,鼓舞弟子為同門報仇,但他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丁春秋眼見慕容復又以借力打力之法反傷自己弟子,自是惱怒之極,但想:『我若為了保全這些不成材的弟子,放脫他的拳頭,一放之後,再要抓到他便千難萬難。這小子定然見好便收,脫身逃走。這一仗我傷了五名弟子,只抓下他半隻袖子,星宿派可算大敗虧輸,星宿老仙還有什麼臉面來揚威中原?』當下五指加勁,說什麼也不放開他拳頭。」

星宿老仙的威名,遠比弟子的性命更重要。

不過這倒也是實情。畢竟星宿派的名聲全是星宿老仙一個人闖出來的,他的名聲一旦完蛋,星宿派在江湖上也就沒地位了。

離開老仙,小丑們算個屁?

但話又說回來,這種局面並不是弟子太無能造成的。

星宿派是個武林門派,但它的弟子每天做最多的事並不是練武,而是吹牛拍馬和勾心鬥角。

吹牛拍馬的主要對象是師父。在師父面前,弟子們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拍,從一開始的「威震武林」一路拍到後來的「威震寰宇」,再後來,連孔夫子也沒老仙博學、關二爺也沒老仙神武。

這實際上是一種「捧殺」:星宿老仙明明不是蕭峰、虛竹這些人的對手,但你們老是這樣吹捧他,搞得他自己都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

但這也不能怪弟子們。因為老仙就喜歡聽這個。

弟子們不清楚老仙能不能打贏虛竹,但他們很清楚老仙能打贏大師兄摘星子。也就是說,就算老仙在外面輸得一塌糊塗,關起門來,還是可以收拾他們。

所以他們必須用投其所好來表達自己的忠誠。

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真正忠誠。少室山一戰,還沒等丁春秋出手,少林派只是擺了個「羅漢大陣」,他們就「見勢不妙」,暗暗準備「改頌少林聖僧」。

反正都是拍,拍誰不是呢。

除了拍師父,星宿派弟子之間也有吹牛拍馬,不過這種吹牛拍馬之中又加上了勾心鬥角。

在等級森嚴、力強者勝的星宿派中,武功低的弟子一方面要拚命雪藏自己的真正實力,對武功高過自己的人畢恭畢敬,以確保不被「扼殺在搖籃里」,另一方面又要拚命練功,等待時機成熟,給騎在自己頭上的人以致命一擊。

「大師哥功力超凡入聖,非同小可。」這是星宿派弟子吹捧大師兄的話。那時他們都害怕大師兄盯上自己。

「摘星子,你打輸了,何不跪下磕頭!」這是星宿派弟子痛罵大師兄的話。那時他們都盼望大師兄早點死。

這兩段話在書上,相隔不到三頁紙。果然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星宿派雖然在表面上一派歡樂祥和、尊卑有序,但實際上,他們的人際關係極為緊張。

每個人想的都是怎麼壓在別人頭上,怎麼把自己當年受的屈辱變成未來受的吹捧。為此,他們可以時刻繃緊神經、不擇手段,但誰也不會真正享受學藝的過程,更不用說研發新的技藝。

他們守著逍遙派這座無所不知的寶庫,卻學不到半點真本領。

這樣的門派是註定失敗的。它的失敗,不是因為不幸遇到了一群人品卑劣的門徒,而是它只容得下人品卑劣的門徒。就算有些門徒原先人品還不錯,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也得變得卑劣。

不然他們根本沒法生存。

離開也不行。作為師門叛徒,丁春秋非常清楚「背叛師門」對門派威名的影響——如果逃跑的人得不到懲罰,所有人都會想逃跑。

所以他不得不「駕臨中原」追拿叛徒阿紫。他要是放阿紫一馬,以後誰還怕他。

丁春秋很清楚,他是靠欺騙、威脅和強制,把一群沒底線的人凝聚起來的。這群人只有一個底線,那就是「命」。

少室山下,丁春秋跟游坦之比拼「腐屍毒」武功,他的技術明明高於對方,卻輸了一招,原因也是這場比拼觸及了弟子的底線。

游坦之那邊的丐幫弟子臨危不懼、銳身赴難,而星宿派弟子們只是嘴上臨危不懼、銳身赴難。

但你能怪他們口是心非嗎?如果他們只有讚頌的權力,就只會有虛偽的面孔。

自始至終,丁春秋從沒給過弟子真正的關愛和溫情,更沒給過他們主人翁的地位和責任感。星宿派只是他一個人的。

弟子們找不到臨危不懼、銳身赴難的理由。

丁春秋本該有更大作為。他的天分很高,討好師父和師叔的本領也不小,就算背叛師門,仍有機會把師門絕學發揚光大。你看唐太宗也是殺了自己的親哥哥才當上皇帝,唐朝一樣在他手裡走向了強盛。

至於這究竟是哥哥的錯還是他的錯,誰會關心呢。贏的人就是對的。

因此,李世民和丁春秋的最大區別不在於「仁慈」和「狠毒」,而在於「謙遜」和「膨脹」。李世民容得下魏徵,丁春秋估計連魏忠賢都容不下。

越是希望天下盡在自己掌控的人,越容易失去對天下的掌控。特別是,在進步停滯的時刻,哪怕你把自己的小天地控制得風雨不透,一樣會敗於外敵之手。

當丁春秋敗給武功系出同源的虛竹,星宿派立刻樹倒猢猻散,他本人也從弟子口中的「德配天地」變成了「燈燭之火,居然也敢和日月爭光」。

到這裡,逍遙派的一手好牌,徹底讓丁春秋打了個稀爛。

後記

我的主業不是讀金庸。

之所以寫這個東西,是因為某天散步時,忽然聽見一位小學生在背誦《少年中國說》。

他用稚嫩的嗓音喊著「少年強則國強」,一旁的母親則讚許地說:「對啦,『少年強則國強』,所以你要好好聽老師的話、聽爸爸媽媽的話,認真學習喲。」

我心裡咯噔一下。難道「少年強」就意味著「少年要聽話」嗎?

如果「聽話」就能塑造強國,那清朝早該是世界最強,那時的少年不比現在聽話得多?

可見事實並非如此簡單。

另外,「少年強則國強」也並不意味著我們僅僅把希望寄託於下一代,就萬事大吉了。

的確,梁啟超說「少年強則國強」,但 SHE 唱道,「你曾是少年」。

我們都曾是少年。如果我們不盡自己的義務,卻要求下一代盡他們的義務,那他們也大可以再把希望寄託於下下一代:孩子們,少年強則國強,努力吧!

每一代人都該努力。下一代人理應勝於我們,然而我們有自己的使命。

在我理解,弄清「少年強」的標準和路徑,是我們使命的一部分。如果我搞錯了,歡迎大家批評指正。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祝願祖國的明天更美好。

zhijujk | 識局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識局 的精彩文章:

一直死磕製造業,不那麼熱衷互聯網,江蘇工業總產值連續七年全國「帶頭大哥」的背後
在這個婉約的春天,讓我們一起欣賞20首不太出名的婉約詩詞吧

TAG:識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