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快樂得是這樣的

季冬（雪未至）。

一座木屋，隱藏在一片綠色之中又故意露出些蹤跡。人闖進這片土地，無聲無息毫無準備。

遠觀木屋，不止一層，三層矗立。經過太陽幾番暴晒，蒸發完體內水分的木板，顏色已經平和，淡黃暗成了黧色。髹漆了油漆，顏色比淡黃要深些。一磚一瓦變成了一草一木，屋，給人一種本來就屬於這裡的感覺（人闖進來算什麼呢）。山人藹藹晏晏，出去了就出去了。遊人是可以在這小憩的，來了又走了又來了，算什麼呢？

到了山頂，有點踧踖，把羊齒草的帽子摘了。不該穿來皮鞋，油麻織邊，踩壞了幾株馥馥馡馡的花，起風了……帽子飛下懸崖，打轉轉。乾脆把鞋子扔下去？不行呀，沒有草鞋可以穿。不敢推門，進去後該怎麼安置自己呢，又不甘下山。

賭氣坐在地上。三轉迂迴幾百多級台階，高傲地從山腳盤桓而上。木屋似近實遠，楣樑上懸掛兩盞大紅燈籠，褐色的門若隱若現。來的時候，撐根手杖，年輕不願拘束，扔了跑起來。一個人跑遠了，再也看不見人影，慌了但不願停下。

坐在門口，竟不進去么？不如散散步，不走原路，往下，依循橫卧的山脊，到另一座山頭。一座山頭便是一戶人家，倒是真真有趣。闃無人影，只有花影草影，誰堪這寂靜。山人為了生計，不得不走出，走著走著晚年又回來了，天倫之樂總是隔了中間那一代。旅人是不必擔心寂靜長久的，尋的本就是熱鬧和快樂（我散步散到了寂靜處，雲雀叫了一會）。

時已晼晚，雲蒸霧繞，一片祥和的景象。第一個夜晚（哪有第一個的說法），山人自然是熟稔這樣的夜晚。山裡的冬天勿是真正的冬天，沒有寒風凜冽，沒有禿枝的樹木，沒有斷流的水源，也沒有冰雪覆蓋的痕迹，還是季夏般的景象，只是少了幾分燥熱，多了幾分涼意。茶後散步是極好的，卻沒有喝茶，前面又是一段石階，那戶人家不遠了。

曲折的石階上，石塊規矩，凸著白堊色的鵝卵石，一老婦踩住一顆。藍衣，小眼，操著一口苗語。她邁小步走上前來，突然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摟住我的腰，毫無徵兆。她的身緊貼我的身，隔著淺藍的外衣，我卻也能感受到她肩膀的硬，不似六十開外的老年人早已塌了下來。她眯起小眼仰看我，臉凈膚白無多皺褶，氣若蠶絲，泥土的味道。

散步散回了故鄉不成？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抱住了，在故鄉也是不曾有的事，母親抱我又是何時了呢，已是記不清了，在大街上我若抱住別人·····慶幸散步是散到了山裡。

她走了，又踅回來。這是河，她指向河。人為地，河斷了流，粗木橫在那裡，作了野菌的棺，腐朽了。這是溪，她指向溪。溪從山頂跑下來，濕了行人的腳，以及田地的身……她說得最多的是，「好漂亮的妹妹」（面紅耳赤）。恬淡沖和的她踅回來了呀……「走了幾步，忘了口袋裡有東西給你。」她抓住我的手腕。

走了，這次是走遠了。手心塞滿南瓜籽。

夜已來臨，不再走下去，不願走進那老婦的屋子，怕走進後就不願出來了。散步是散遠了，疾步折回，女主人端出了幾碗油茶，熱騰騰地冒蒸氣，幾個老人圍杌凳擁坐。他們的談話是這樣的遠，傳到對山的屋子該是像蟲鳴般窸窣吧。撒一把南瓜籽在桌上，小孩哄搶了去，原來快樂得是這樣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