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攤——闕下雜記之一》淺析

編者註：汪曾祺早期作品《卦攤——闕下雜記之一》發表刊物與時間：1948年11月1日、11月8日天津出版的《益世報·文學周刊》第117、118期。

《卦攤——闕下雜記之一》淺析

六月麗

到北平，作者哪兒都不認識。但在北平的東華門至西華門，當中所經過的那一個地方，見到了卦攤。意識流把他帶到了昆明湖翠湖公園，昆華圖書館附近那個卦攤。有在石凳上坐著，像休息休息，沒有布匾桌帷，沒有桌子，沒有八卦太極之類東西，而以此謀生的卦攤老人。他的卦術只能是：寫一個字，三，五句話就完了。有因為抗戰，從外省來到雲南內地謀生的術士，他們借店肆屋檐下一角擺卦攤。憑著象棋子樣的刻著各樣字的木餅子，念念有詞，叫人猜不透地，深藏神秘情緒地為人占卦，生意漸漸地紅火起來。但本土的卦攤，守舊，不思改進，沒有一絲變化，8年就不過是兩天，時間對他們沒有什麼影響。當然在夜市，本土的卦攤混雜在燈火通明的一條街上，他們穿著肥大不合身的褲子，不穿襪子赤著腳，卻心地平和，不為甚麼焦慮煎急，低著頭在工作。路邊擺滿了一長列賣各種另食，水果的，或為男，或為女，或為滿面辛勞的臉，或為稚嫩柔軟的臉，他們吆喝著，在這裡討生活。

在這些擺卦攤求生計的人群里，作者用了許多筆墨推送出一個四川籍的「雲大的老頭」。他原本不擺卦攤，是在一個叫雲大的地方，當了好長時間的女宿舍的門房，由於頭腦擰巴，辦事頂真而誤了他人的事，便尋了一家茶館的檐下擺起卦攤。起初茶館的老人與他相安無事，各做各的生意。不料茶館老頭的兒子，還是用各種方法逼著雲大老頭離開。作者用這樣的敘述向讀者交代，他是怎樣離開頼以求生的地方。「他是強大的，堅持的，不可侵犯的。與其說他被排斥了，不如說他排斥了這個地方，排斥了這個空間」。哦！他真是一個倔強，堅持的老頭。老頭他去了一個地方，又擺起了攤子。於是，他為自己設計了一個謀生的方法：就是既賣書又賣卦。但他沒有資本，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破書，是我們不知道把它丟到這個世界的哪一個地方是好的「廢物」。殊不知這是他所需要的一種形式。他整天沒有事做，又把拆開的煙盒子上，認真地寫滿只有自己看得懂，既無語氣，也無文法，不可了解的字，或許是他為了招攬生意使用的小計策吧？日積月累，他的慘淡經營居然漸漸有了起色。他的書多了起來，把木片上題了極大的字放置在書皮上，又用奇怪的排列插在地上，有的用繩子掛起來。

最終「雲大的老頭」又看中了，被日本飛機轟炸成一片瓦礫的一塊黃土荒地。那裡聚集著耍猴子的，搭台唱幾天戲的，套圈的，玩傀儡戲吹哨子的。當初被瓦礫壓著的石榴花，居然開放出紅紅的小花！於是，雲大的老頭把他的攤子，他的道場，他的壇，他的廟，以及他的生計搬了過來! 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老頭子，在那兒給人算卦。

寫到這裡，我總是想到，作者在前面描述的那隻釘在煙紙店牆上的大風蝶。它尾部兩塊碧綠碧綠的翠斑，光色炎炎，如在燃燒，如在抖顫，而又非常,非常的安靜。作者哭了，為這樣的美所感動，不曉得從甚麼地方湧出一股痛楚的眼淚！因為讀者見到了在作品中，在被日本侵略下的舊中國，那些貧窮，困頓的人們，像雲大的老頭一樣，沒文化，沒技能，沒背景，只能在坎坷的夾縫裡換著方法安靜地尋找生機，不管自己有多大能耐，都在與世無爭地為自己的溫飽打拚。他們具有向死而生的勇氣，他們具有倔強的品德，他們更具有自尊不曲的人格！就像那隻美麗的蝴蝶，創造奇蹟，讓人感動它的美，美得使我們禁不住淚流。我看到了作者寫這篇雜記的初衷，他認真的觀察，他透徹的理解，表達了他對貧苦大眾的悲憫，寄託了他對舊中國能早日脫離貧窮，如石榴花那般紅火開放的希冀。

寫於 2017 6 17日 桐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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