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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3》總第048號】【四條漢子欄目】韓東詩歌

韓東簡介

韓東(1961-),1980年開始發表作品。1985年組織"他們文學社",曾主編《他們》1-5期,被認為是"第三代詩歌"的最主要的代表,形成了對第三代詩群產生重要影響的他們詩群。韓東提出"詩到語言為止",強調口語寫作的重要性,對中國當代詩歌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著有小說集《西天上》、《我的柏拉圖》、《我們的身體》,長篇小說《紮根》、《我和你》,詩集《吉祥的老虎》、《爸爸在天上看我》,詩文集《交叉跑動》,散文《愛情力學》,訪談錄《毛焰訪談錄》等。其作品被譯成多種文字。

袖裡乾坤大

——讀韓東詩歌有感

袁魁

韓東的詩歌文本,多用隔山打牛,春秋筆法,表面你以為是諷刺,其實哪裡是諷刺,處處悲涼境,無一不孤塵。時空所流失的喧囂與水分,被韓東再擰一遍,所得便是所現。

韓東就是這樣,自然地抒寫這個世界,大師契科夫有篇小說叫《套中人》,韓東的文筆直是將這個世界裝了自己的袖子里去。他讓這個世界感到惶恐,不安與絕望,其冰冷的敘事與精確的切割,伴隨偶爾為之的三兩聲嘆息,讓我難以忘懷,許多片段紛至沓來,韓東勾起了我無盡的回憶,這些回憶,也不完全是自己的生命歷程,也有所聞所讀多感所思之景物人物,乃至夢中故事,互相交染而難以圓融,說韓東是一面壁老僧,真的一點都不是誇張的。

面壁非為壁而來,乃是為圖破壁而出,世界本是流動的,想面得好談何容易,你本是這世上的一滴水,萬物皆在變幻,你又何嘗不如是。

韓東的文本,讀到深處,你就能看到,他將自己放了下來,神思已在世界之外,將自己也看作萬物之一分子,將自己也納入這無形之套中來,形體終將被毀滅,不滅的真就在其中跳了出來。套中人是可憐的,韓東厲害之處就在這裡,他主動將形納入其間,神卻從中吸收萬千能量,得以白日飛舉。

希臘神話中的安泰,就是這麼一位大神,只要他腳一沾地,便會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面壁只是面前的壁嗎?面壁是直面自己的心壁,所有無關痛癢的技巧,都是阻礙求真的魔障。

韓東就是這麼一位直面自己內心魔障之壁的老僧,他和袖裡乾坤的鎮元子還不一樣,那個神仙玩的不過是障眼法,韓東要裝的東西,不是肉身之外的玩物,乃是一整個自家性命。這個和契科夫筆下的別里科夫就完全不同了,別里科夫是鴕鳥,韓東卻是碎骨的屠夫。

韓東詩歌20首

某種果子

我吃到一個很甜的果子,

第二個果子沒有這個甜,

第三個也沒有。我想吃到

一個比很甜的果子還要甜的果子,

就把一筐果子全吃完了。

這件事發生在夜裡,一覺醒來,

擰開檯燈,

看見一筐紅果靜靜發光。

然後,果子沒了,果核隱入黑暗,

那個比很甜的果子還要甜的果子

越發抽象。

格列高里聖歌

唱歌的人在戶外

在高寒地區

仰著脖子

把歌聲送上去

就像松樹

把葉子送上去

唱著唱著

就變成了堅硬的松木

一排排的

下雪了

下雪了,又停了

不見雪花飛舞

只是屋頂白了

也沒有全白

我在下面走的時候看不見屋頂

碰到一個人,我說:下雪了

他不信

的確不應該相信

一些人不愛說話

一些人不愛說話

既不是啞巴,也不內向

只說必要的話

只是禮節

只浮在說話的上面

一生就將這樣過去

寥寥數語即可概括

一些人活著就像墓志銘

漫長但言詞簡短

像墓碑那樣佇立著

與我們冷靜相對

撫摸

我們互相撫摸著度過了一夜

我們沒有做愛,沒有互相抵達

只是撫摸著,至少有三十遍吧?

熟悉的是你的那件衣裳

一遍一遍地撫摸著一件衣裳

真的,它比皮膚更令我感動

我的進攻並不那麼堅決

你的拒絕也一樣

情慾在撫摸中慢慢地產生

在撫摸中平息

就象老年的愛,它的熱烈無人理解

我們沒有互相抵達

衣服象年齡一樣隔在我們中間

在影子的床上漸漸起皺

又被我溫熱的手最後熨平

坡地

一塊平坦的坡地

老丁說,他要蓋一棟房子

風景美麗,造價肯定便宜

整整的一塊坡地

老丁把它稱之為斜坡

當地人說,這是泥石流

經過的地方,老丁

嚇了一跳,眼看著

他的房子就被沖走了

還有長得像樹一樣的老丁

圓玉

熄燈以後,黑暗降臨

穩定之後,有一點光亮

隱約的,讓我驚奇

這綠光我從未見過

然後,我的手摸到了一塊圓玉

連著它的線繩繞著我的手指

無法追憶為誰所贈

後來想起來了

這收斂的光仍然陌生

不照亮靠近的任何物體

就像是瞎的

幽冥有如盲人看見的光明

渡河的隊伍

此刻一支隊伍在渡河

此刻地面上兩條河流交叉在一起

一條是不動的平靜的真正的河

一條是黑色的向上進入對岸的山區

一條河經過一夜就要消失

那條不動的平靜的河很久以前就在這裡

一條河流經另一條河

緩慢地謹慎地響起了那水聲

此刻這僅是一支渡河的隊伍

在以後的一百年里來往於這條河上

從這裡過去從下游回來

八十里外最後一名士兵上岸時已洗凈鎧甲上的血污

一道邊門

我經過軍區總院的圍牆

寂靜的牆上隱匿著一道邊門

落葉聚集,門鎖生鏽

死神的力量使它悄然開啟

運屍的車輛緩緩駛出

死者的親屬呼號著奔跑

誰為他們準備了孝章和白帽

又折斷花朵為季節陪葬

那穿白衣的醫生緘默不語

他信仰醫治過程的唯一結局

誇耀院牆內巍峨的主樓

指尖隔著橡皮把我的心臟觸摸

我和我的病友曾經康復

腹腔空空,以為摘除了死亡

他為我們換上動物的內臟、死囚的睾丸

是我們活著,或是那些器官?

不容置疑,我們站在原地

在上班擁擠的高峰時間

唯有運屍中巴上的座位尚有空餘

唯有那神秘的司機最有耐心

他先運走醫生,再運走牧師

讓一位百歲壽星哀悼早夭的嬰兒

最後他運走了自己

最後他解決了問題

我經過軍區總院的圍牆

寂靜的牆上隱匿著一道邊門

落葉聚集,門鎖生鏽

死神的力量使它悄然開啟

來自大連的電話

一個來自大連的電話,她也不是

我昔日的情人。沒有目的。電話

僅在敘述自己的號碼。一個女人

讓我回憶起三年前流行的一種容貌

剛剛結婚,在飄滿油漆味兒的新房

正適應和那些莊嚴的傢具在一起

(包括一部親自選購的電話)

也許只是出於好奇(象年輕的母貓)

她在擺弄丈夫財產的同時,偶爾

撥通了給我的電話?

大連古老的海浪是否在她的窗前?

是否有一塊當年的礁石仍在堅持

感人的形象?多年以後--不會太久

如果仍有那來自中年的電話,她一定

學會了生活。三十年後

只有波濤,在我的右耳

我甚至聽不見她粗重的母獸的呼吸

在深圳的路燈下……

在深圳的路燈下她有多麼好聽的名字

「夜鶯」,有多麼激動人心的買賣

身體的貿易

動物中唯有這一種擁有裸體

被剝出,像煮硬的雞蛋,光滑

嫖妓者:我的墮落不是孤獨的

我的罪惡也很輕微

她引領著一條地獄的河流

黑浪就來將我溫柔地覆蓋

那坐台女今晚合她的杯子在一起

杯子空了,她沒有客人

杯子空了,就是空虛來臨

她需要暗紅色的美酒和另一種液體

讓我來將它們注滿,照顧她的生意

讓我把我的錢花在罪惡上

不要阻擋,也不要害怕

燈光明亮,猶如一堆碎玻璃

讓我將她領離大堂

我欣賞她編織的謊言

理解了她的冷淡

我尤其尊重她對金錢的要求

我敏感的心還注意到

厚重的脂粉下她的臉曾紅過一次

我為凌亂的床鋪而倍感驚訝

我和橡皮做愛,而她置身事外

真的,她從不對我說:我愛

生命常給我一握之感

生命常給我一握之感:

握住某人的胳臂,

或者皮蛋的小身體,

結結實實的。

有時候生命的體積太大,

我的手握不住,

那就打開手掌,拍打或撫摩。

一天我騎在一匹馬上,

輕拍著他的頸肩,

又熱,又濕,又硬,一整塊肌肉

在粗實的皮毛下移動。

他正奮力爬上山坡——

那馬兒,那身體,那塊肌肉。

密林溫和地握住我們,

生命常給我一握之感。

夢中他總是活著

夢中他總是活著,

但藏了起來。

我們得知這個消息,

出發去尋父。

我們的母親也活著,

帶領我們去了一家旅館。

我們上樓梯、下樓梯,

敲開一扇扇寫著號碼的門,

看見臉盆架子、窄小的床,

裡面並沒有父親。

找到他的時候是我一個人,

母親和哥哥已經走散。

他藏得那麼深,在走廊盡頭

一個不起眼的房間里,

似乎連母親都要迴避。

他藏得那麼深,因為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人,

但我知道就是我父親。

離去

我就要遠走他鄉

和一個朋友已經訣別過

他不會等我回來。

我們的感情雖好,但交情沒到那份上。

平靜,就像今天的好天氣

會維持一天。

樹站在無風之中

就像在這之前或之後的一段時間。

垂亡讓他變得乾淨了

空洞的眼神那麼舒服。

肖像

他的生活很貧乏

悲哀在於他知道這一點。

活動範圍窄小,交往的人有限

老城的小街上有一家每天必去的咖啡館。

據說他終生未娶

有愛人就像沒有一樣。

也許這是故意渲染的效果

力圖道出存在的本質。

這得有多麼豐富和敏感的內心。

有一天他讀到一位聖人

把自己砌進了一棟石頭房子里。

他說這是他理解的廣闊。

在那房子外面的街上

他走著,黑衣高帽

尋找進入的門戶。

我們聽見了他單調的手杖聲。

石頭開花

黑咕隆咚

兩個小人兒坐著。

坐在石頭上

坐在石頭中。

石頭裡的光

厚實的房子里的光。

暗淡,他卻以為是遙遠。

很硬的風吹著石頭

把山吹得疊摞起來。

石頭花開

香氣瀰漫

絲毫也沒有人味兒。

致煎餅夫婦

時隔五年,這煎餅攤還在

起早貪黑的小夫妻也不見老

還記得我要兩個雞蛋、一根油條。

人生而平等

命卻各不相同。

很難說他們是命好還是命孬

只是甘之如飴

如這口味絕佳的煎餅。

時機一到,他們就要回到家鄉

干點別的,但絕不會賣煎餅。

他們會做夢:

女的攤餅,男的收錢、裝袋

送往迎來。

干這活的時間的確太長了。

無論酷暑還是嚴寒

或是上班的早高峰

或是悠閑假日

總是推車而出,在固定的街角。

即使嚴厲的城管也會為之感動

道一聲,「真不容易啊!」

我們不能不愛母親

我們不能不愛母親,

特別是她死了以後。

衰老和麻煩也結束了,

你只須擦拭鏡框上的玻璃。

愛得這樣潔凈,甚至一無所有。

當她活著,充斥各種問題。

我們對她的愛一無所有,

或者隱藏著。

把那張脆薄的照片點燃,

製造一點煙火。

我們以為我們可以愛一個活著的母親,

其實是她活著時愛過我們。

你見過大海(二)

我們在海岸上開車

車窗一側海豎立起來。

海檣無窮無盡。

我們在大海的截面開車,立體之旁

平視、仰視、俯視。

海如宇宙的圖景漸漸後退。

那麼長那麼寬那麼高的海。

那麼近那麼遠那麼深的海。

那麼大那麼全那麼多的海。

那麼細微

那麼永動。

日子

日子是空的

一些人住在裡面

男人和女人

就像在車廂里偶遇

就像日子和日子那樣親密無間

日子搖晃著我們

抱得更緊些吧

到站下車,熱淚揮灑

一隻蝴蝶飛進來

穿梭無礙

我們不定義先鋒詩歌

我們只展示先鋒詩歌文本

主編:北魏

常務副主編:袁魁

副主編:丑石、趙東、沙馬、阿爾、梁震

編輯部主任:風兒

設計總監:上谷阿凡

定期推出日:每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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