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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窮畫家》

虔媽寄語

魏元哲是目前我們虔文化公眾號最年輕的作者,00後,尚在高中就讀。但看他的文筆卻有種穿越回幾十年前歐洲的韻味。故事的主線和架構相當清晰,鋪墊、轉折、高潮都很到位,結局更是令人驚(jing)艷(song)!小夥子加油!阿姨對你只有一個小小的建議:再多看些中國現代文學的經典。原汁原味的中文的節奏、韻律和美妙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文字都無法比擬的,一定會讓你的中文寫作突飛猛進,並且更有力、更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你的想法和情緒。

——虔媽

Beethoven: Moonlight Sonata

 Classics by Candlelight

Cyrus Albert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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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畫家

文│魏元哲

我很小的時候就接觸了國畫藝術。當我拿起父親的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時,我感到無窮的樂趣。再大一些後,我隨師學習素描和油畫,後來考上了中央美院,得到了去巴黎留學的機會,回國後被聘為某美院院長,不久後放棄了油畫而轉行國畫。直到現在,我已辦過多次畫展,獲得了許多評論家的讚賞。我的很多畫隨後也以高價賣出,並聞名於全國。現在我五十多歲了,就等著退休,結束我這光輝的職業生涯了。

一月初,學期剛剛結束。傍晚,我正舒適地坐在自己公寓的客廳里,開足暖氣,屋內與窗外那冰冷刺骨的街道簡直是兩個世界。靠在沙發上,電視沒有開,我兩眼無神地望著那超寬的黑色液晶屏幕,仔細思索著。一切都安靜極了,只能聽到中央空調輕微的嗡嗡聲。

我等待著一個人的到來。那位客人的名字叫黃寧。我的同事胡老師不久前在外地結識了他。他是個窮畫家,在他居住的小城裡開了家賣畫的小店。他沒有親人,只有幾個算不上朋友的老鄰居跟他交往。胡老師開始資助他,並在我面前大讚黃寧的國畫技藝高超,推薦他馬上到我們學校任教,聲稱一定能讓我滿意。我很感興趣,很想見見這位梵高式的人物,胡老師立即給他訂了火車票和賓館(天啊,他真是個好人!),我約好他今晚到我這兒來。

門鈴突然響起,把我驚醒了。打開房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一個中等身高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看起來年齡和我差不多,但是身板瘦弱;一頭黑髮中夾雜著許多白髮,被街頭的寒風颳得亂蓬蓬的,顴骨很高,兩側的臉頰也被風吹得通紅;他的鼻子長得很挺直,彷彿是用大號畫筆蘸了黃色顏料刷出來的,一雙黑眼睛裡露出堅毅的神色,頗有些韌勁;他的脖子上纏了條黑色圍巾,身上裹著一件同色的粗呢大衣,墨綠色的褲腳耷拉到鞋面上,腳上的鞋子骯髒而破舊。

「您好,請問張院長在家嗎?」他用一種輕微而沙啞的聲音說。

「我就是。請問你是——」

「我是黃寧。我們約好了的。」

「啊,對,對,是你啊,進來進來。」

我把黃寧請進屋,他走進亮堂堂的客廳,驚詫似地環顧著四周。「這真是套不錯的房子,我住的地方還沒這個房間的一半大。」他感嘆道。

「哦喲,謝謝,謝謝。請坐,請坐,就坐那兒吧——哦!你看看我,吃完飯忘記收攤了,嘿嘿,真對不起,我這就把桌子收一下——哦,對了,你把大衣和圍巾掛那兒就行了,對,就那兒——對。哎,我馬上就收拾好,你先坐,你先坐,就坐那兒,坐到空調底下暖和暖和——今天外面真是夠冷的,對吧?」

他在餐桌前坐了下來,我在他對面坐下。他朝我笑了笑。那是一種奇怪的笑:他把自己的嘴咧了咧,露出了幾顆黃牙,嘴唇附近的一叢鬍鬚向上翹了起來,眼睛膽怯地瞟了我一眼,顯出一種不適合他相貌的畏縮神態。只有那些長期受到壓迫的人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我心裡油然升起一股厭惡之情。

「我剛從賓館走過來——那家賓館離您的家很近,是胡老師幫忙訂的,您知道吧?」黃寧輕聲說了起來,他的聲音很小,都快要被空調機的聲音掩蓋了,「他可真是個好人,眼光也不錯。沒錯,他很有眼光,走在路上,一眼看見了我的畫店,徑直走了進來。看了我的畫,他驚呆了,說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麼好的國畫,您知道嗎?(他又露出了那種微笑)他說我是個天才!您知道,在這以前,從沒有人這樣評價過我的畫,他們都說我畫得還湊合。事實上,我的畫很不好賣,平時根本就賣不出去。您知道,我是個窮畫家,小城裡沒有人認可我,賺的錢還不夠糊口,直到不久前胡老師走進了我的畫店,好運真是從天而降!他決定幫助我,資助了我很多,並把我介紹給了您。張院長,聽說您打算給我一份教職,這真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好工作!我真是萬分感激您!」

他終於停下了嘮叨,想喘口氣。我見他如此消瘦,很是可憐。

「您吃晚飯了嗎?」我問道。

「不,我還沒來得及吃。我剛乘火車來到這裡,我一辦完賓館登記,就立刻趕上這兒來了。張院長,我想——」

「我這兒有飯菜,我給你端上來,你吃點。」

「不,不,不,不用了,謝謝了。」

「不,我一定要讓你吃。既然你來了,我就要好好招待你,我不能容許我的客人不吃晚飯!」我嚷道。

「噢,好吧,謝謝您,感激不盡。」

我回到廚房,一碗米飯已為他準備好了,鍋里的麻辣雞絲還熱著呢,我盛了一大盤,給他一起端了過去,然後回到他對面坐下。他拿起筷子埋頭猛吃起來,大口大口地吞下飯食,不一會兒就將食物光碟了。

「您真慷慨。我舒服多了,這碗雞肉真是辣味十足啊。」他被辣得滿臉通紅,說話聲里也多了點氣力。

「張院長,我想……當然,您可能忘了,不過……我倆曾經相識,我倆是中央美院的同學。」

「啊!我就想呢,你的名字是有點耳熟,不過我記不起來了,抱歉啊。」

「沒關係……您當時是油畫專業,而我是國畫專業的」他說,「我畢業後找不到工作,便回老家賣畫謀生。後來聽同學說您去了法國,前不久才知道您已經在某美術學院擔任院長一職,並改行國畫了。哎呀,您知道,儘管我不為評論家所認可,但我仍舊堅持自己的品味與風格,並視他們為敝屣!如今藝術界的品味我實在是捉摸不透,就拿您的老本行來說吧,沒什麼人要搞傳統油畫了。再說國畫吧,一些人又將西洋美術技法融入國畫,畫出來的畫哪還是國畫?那分明就是一張用毛筆畫的素描草稿,然而竟然有許多人很欣賞!我的一位同學直接去搞現代藝術,倒挺成功,靠著這個賺了一大筆錢。他最近搞了一個用襪子和鐵絲做成的莫名其妙的東西,在我看來沒有任何裝飾性和藝術感,卻被美國的某家現代藝術館收藏。我告訴您,當今的藝術界已經完了!完了,徹底完了!就像毛姆說的:『和渡渡鳥一個樣』!也許是我自己沒有那樣高的品味,不過我覺得我講的還是有點道理的,畢竟我是國畫專業畢業的。您覺得呢?難道我講的完全沒有道理嗎?」

「嗯,這實在是不好說,也許你說的有點道理,不過咱們也無能為力。我本人也對藝術領域的某些情況感到遺憾。你說得對,但我們並不能阻止這些現象發生,因為品味的潮流有著巨大的力量,僅靠個人的力量不可能改變潮流的方向,這就好比海洋中的一滴水珠不能改變洋流的方向一樣。我就是覺得畫油畫沒有適合我的出路,才改行國畫的。」

黃寧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不過,即使您已經轉行國畫了,您現在還畫油畫的吧?」

「您為什麼會這樣想呢?」我驚異地問他。

「因為,我剛好想起來今天在去賓館的路上碰到過您(難怪我看您有點面熟呢),那時您正從一家油畫用品商店裡走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小購物袋。我相信我是不會看錯的。」

「哦!這真是太巧了!你說的不錯,我今天的確到那裡去過,原來我們倆竟然在那裡擦肩而過,嘿嘿,這真是不可思議!不錯,我現在仍然喜歡畫油畫,時不時畫上幾筆。當然,那些畫肯定賣不出好價錢。嗯,我想我們還是回到正題上來吧。」

「您說吧,我的經歷您已經全部了解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他嘆息道。

「是這樣,我們這裡的老師都很想幫助你,學院的一位國畫專業老師剛剛退休了,我們可能會請你繼任。我非常想幫助你擺脫現在的困境——你知道胡先生對你評價很高——不過前來應聘的人很多,你需要畫一幅畫給我們看看,以便我們了解你的水平,做出公正的決定。如果你想要這份教職,就請你現在跟我到我的畫室去作畫吧。」

「好啊。」他爽快地回答,立刻站起身。

我帶他進了自己的畫室——就在隔壁房間,筆墨紙硯早已準備好了。

「請您開始吧。」我期待地說,「我這裡一應俱全,工具都在那兒,你可以隨意使用。畫好後不需要署名。我會把你的畫拿給其他老師看,如果討論下來通過了,你就獲得這份職位了。」

只見他拿起筆來,蘸上墨汁,胸有成竹地將毛筆在紙上精巧地移動起來。我為了不干擾他,回到客廳等待著。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出來告訴我他完成了。我與他一起回到畫室。看到桌上的畫,我震驚極了。他畫的是山水,幾座宏偉的大山佔據了畫面大部分空間,山頂樹木稀疏,山腳卻有茂密的樹林。林中隱隱約約可見一條灰色的小溪潺潺地流淌著,一位老者在小溪旁捕魚,小溪最終從林子里鑽出,遇上一塊陡峭的巉岩,變成了瀑布,濺起白色的水花,然後直衝下畫面底端,落進一片不可見的幽谷。再重新審視畫面,才發現有一道細細的石階向上通向搭在半山腰的一座小亭子。畫面的筆鋒無可挑剔,不僅有著不凡的氣勢,還有著豐富有趣的小細節。他的技藝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他按我的要求,畫完後沒有題名。「看來胡先生對你的評價很正確,你的技藝的確精湛。」我不禁稱讚道。

我們之後又聊了一會兒,他沒有久留。臨別時,我將他送到門口。他給我留了電話號碼,以便我方便聯繫他。「一個星期後我會把結果通知你的。Au revoir,mon ami!」,事實上,當時結果就已在我心中定下了,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

第二天傍晚,我接到了同事胡老師打來的電話。

「老張!昨天黃寧來過你家嗎?」電話那頭傳來胡老師緊張的聲音。

「是啊,我們談過了,他會得到聘用的,怎麼了?」我問。

「他昨晚在居住的賓館裡死了!」

「什麼?!」我驚叫道。

「我按約今天下午去賓館看他,敲他的房門敲了很長時間,裡頭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叫來工作人員,用備用卡打開了房門,發現他已經死了!我現在正在警察局裡,警方初步判斷他服用了鉛白,可能是自殺,你知道這是一種很便宜的油畫顏料,但是有劇毒。我想,他可能是再也受不了那窮困潦倒的生活了。」

「我們這樣關心他,他竟然還干出如此的蠢事來?」

「我也想不到!真為他感到遺憾……他就要得到份好工作了……他是個那麼有才華的人,卻那麼久都沒有人認可,太遺憾了。」

「我也這麼覺得。」我同意道。

「或許他早就患上了抑鬱症,只是我們都不知道……」

「可是我並沒有發現他有任何自殺傾向。」我說。

「有時候得抑鬱症的人是看不出來的,他們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內心卻——什麼?呀,對不起,我得掛了,警察在叫我……再見。」

我掛上了電話。

我走進畫室,昨晚黃寧的那幅畫還擱在桌子上。

我其實從未忘記過黃寧,並且知道自己的技藝遠遠比不上他。我還曾模仿過他的作品……

我拿起毛筆,蘸了墨汁,在那幅畫上題上了自己的名字。

畢竟他又老又窮,死了也沒什麼。幸好我想到用麻辣雞絲來掩蓋他米飯里鉛白的苦味,我可不想讓他進校來敗壞我的名聲。正如我所說的,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

註:文中出現的法語「Aurevoir,mon ami!」,其中文意思是「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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