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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德意西現代詩三十首試譯:2.德語詩八首

[德]奧古斯都·馬克|綠衣女士

荷爾德林二首

荷爾德林(Friedrich H?lderlin,1770-1843),德國浪漫派詩人,也是現代詩的先驅。他和歌德、里爾克同被譽為德國詩歌史上的三座高峰。然而他的一生遭際堪稱悲劇詩人的典型。童年喪父,母親改嫁;青年所學神學又與其詩歌志趣格格不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又因與主人之妻互生戀情而被辭退。之後,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經常發作,以致發展為精神病而在36-7歲時便永遠與世隔絕,直到73歲時去世。

荷爾德林生前即發表了幾部詩集和一部長篇小說,但影響甚微。死後多年,尼采開始稱讚他的詩的神秘性和酒神精神。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德國詩人許特凡·格奧耳格(這裡也選譯了他兩首詩)的一個小圈子發現並大力推舉他。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著《荷爾德林詩歌詮釋》 則將他推上了德國詩歌的頂峰。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和德國另外兩位文化巨人黑格爾和貝多芬同年,與黑格爾和謝林都是同學。

夕陽

你在哪兒?我的心已入黃昏,陶醉

於你的狂喜;因為就在剛才,

我還在傾聽,黃金般的樂音飄蕩,

你這令人痴狂的年輕的太陽神

是怎樣一邊彈著琴一邊唱著黃昏之歌;

周圍的森林和山丘一齊應節而和。

然而他走了,遠遠地走了,

走入仍然對他虔誠的人群。

譯註:荷爾德林一生崇拜古希臘文化,對古希臘詩歌,尤其品達,推崇備至。因而他的詩都採用古希臘格律:無韻,但行內音步格律嚴謹。這一首和下一首選譯的詩,都是如此。此詩歌頌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結尾嘆息他的離去,因為沒有人認識他的價值。

簡短

「你為什麼如此簡短?難道你

不再像從前那樣熱愛歌唱?

在青春勃發的日子

你唱歌從不知停歇!」

我的歌就像快樂。--你想不想

快樂地沐於晚霞?忽而日沉地冷

夜鳥貓頭鷹低聲怪叫

不安地從眼前掠過。

譯註:此詩屬歐洲當時流行的「黃昏」詩,流露出一種時代沒落感。格調類似於我們的晚唐詩歌,尤其讓人聯想到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結尾貓頭鷹的出現,有一種不祥感。

許特凡·格奧爾格二首

許特凡·格奧爾格(Stefan Anton George ,1868-1933), 德國象徵派詩人,翻譯家。20多歲時常往來倫敦、巴黎。在巴黎參加了馬拉美主持的一個叫「周二黃昏(Tuesday soirées)」的沙龍,因此結識了馬拉美及其圈子,並受其影響創作象徵派詩歌。格奧爾格在德國創辦了一份有影響的雜誌:《藝術冊頁(Bl?tter für die Kunst)》,並且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有影響的文學和學術圈子,吸引了很多年輕的文學藝術家。

他的詩講究用詞精簡,準確,在用筆上有如苦行僧般的自律、嚴苛。他另一個貢獻是在二十世紀初發現並大力宣揚荷爾德林的價值。這與他同為古典希臘粉絲是分不開的。

格奧爾格反納粹,在納粹上台後不久,儘管納粹給了他很高禮遇(許諾他文聯主席的職位),他還是逃亡到了瑞士,一年後去世。其學生和其圈子中有一些人後來參與了反納粹活動,其中有著名的1944年刺殺希特勒行動小組成員斯陶芬( Claus von Stauffenberg)。

周年

姐姐,拿起那灰色的陶罐

跟我一起走!你還記得

我們曾虔誠地日復一日做的事

這已是第七個夏天自從那一天

我們在泉邊汲著水聊著天

聽到我們的情人死在同一天

我們去那口泉邊--草地上

兩株白楊並著一株雲杉--

我們去汲水,用這灰色的陶罐。

譯註:格奧爾格詩多為白體,這在德語詩歌中比較常見,無尾韻,抑揚五步格。此詩體現了格奧爾格用筆極簡,長於暗示的的手法。注意倒數第二行,很隱晦地暗示出姊妹倆哀悼的是同一個情人。

無題

對於無人知曉的事不要想太多

生活的圖像並沒有確定的意義:

你射殺的一隻天鵝,一扇翅膀

已被打爛,臨時存在院子里--

他讓你想起,你說,某個遙遠

與你相關,被你摧毀的東西。

他懶懶地對你的關心並不感謝

也無怨恨;然而就在他臨死時

他垂死的眼流露出責備的光因為

你把他推入了事物的新一輪輪迴。

譯註:和上一首一樣,此詩也無尾韻。譯文尾韻純屬巧合。

里爾克三首

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德國與荷爾德林、歌德並列的抒情詩人。小時候母親把他當女孩撫養,給他取了個女孩的名字(René),穿女孩衣服,梳女孩頭髮,試圖以此緩解失去女兒(里爾克早夭的姐姐)的悲痛。後來他愛上比他大14歲的俄羅斯美女莎樂美(尼采生前追過的),莎樂美嫌他的名字不夠男子氣,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現在世人熟知的Rainer。

里爾克的詩明顯分三個階段,前期為1900年以前,詩比較流利、多情、傷感。這期間的代表作,大陸愛好者比較熟知的有《秋》。中期在結識了羅丹並擔任其秘書後,詩風一變,受羅丹藝術及其藝術觀的影響,開始「客觀觀察」事物,創作客觀描繪、移情、忘我的寫物詩,代表作有《豹》和這裡選譯的《古阿波羅殘像》。晚期則自1912年開始創作《杜伊諾哀歌》起直到去世。這一時期的作品是兩部組詩《杜伊諾哀歌》和《給俄耳蒲斯的十四行詩》。前期的里爾克是個三流詩人,中期算是二流,到後期,則躋身一流詩人的行列。這裡只選譯了一首中期、兩首後期的作品。

古阿波羅殘像

他那不可思議的頭顱,和那雙

熟透的蘋果般的眼,已不可知,

然而,他的殘像依然熠熠生輝

如一盞燈,從中射出他的目光,

雖略微暗淡,但仍然炯炯有神

否則胸部的曲面不會如此眩目

否則也不會自微扭的大腿根部

微笑漫向生著繁衍器官的中心。

否則,在肩部透明的小瀑布下

這尊石像不過就是一塊被人砸

爛的石頭,不會如食肉獸皮般

光澤,四周邊緣也不會如星星

一樣綻放:因為這裡沒有一點

不在看你。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

譯註:這是里爾克任羅丹秘書期間所作。羅丹教他如何客觀觀察事物,讓他每天去盧浮宮觀看藝術品。在這一期間里爾克創作了他的「寫物詩(Kunstding或Ding-Gedicht)」(不可混同於我們的「詠物詩」。我們的詠物詩常常寄託個人身世之感,一般很主觀。)。這種寫法就是盡量把觀察中的物,比如繪畫、雕像、建築,或者其他生活中的物體,儘可能不帶個人感情色彩地刻畫出來,詩人成為「語言的雕塑家」。此詩除了最後一行的下半行,都是在對詩人於盧浮宮看到的古阿波羅殘像做客觀描繪,並在此基礎上補足殘損的部分,如頭顱、眼睛等。最後一句突然使主體(觀察者)變成了客體(被觀察者),客體變成了主體,似乎忘我狀態下的「無我」進入到那個殘損雕像,向那個原來的「我」發令。

鏡子

鏡子:從來沒有一個人

通達地描述出你的本質

你,時間的縫隙,渾身

就像布滿了篩孔。

你,揮霍著哪怕空空的大廳--

當黃昏降臨,你遼闊如森林……

而燭燈如一隻雞冠

進入那不可進入的。

有時候你張滿圖像。

有些人似乎進入了你--

其他人你則羞怯地送走。

而最美者將留下--,直到

那位清澈透明的水仙神

穿透鏡中她齋戒的雙頰。

譯註:這是里爾克後期作品《致俄耳蒲斯的十四行詩》中的第二部分第三首。里爾克的這部詩集雖名為「十四行詩」,其實名不副實,因為除了押韻以外,組詩中的大多數詩在行長、音步方面都不遵守十四行格律,此首也如此。因而這裡的譯文也就沒有押韻,行長也照其原詩的樣子參差不齊。

關於「鏡子的本質」,其關鍵詞在第二段的末行「不可進入」。鏡子是不可進入的空間,不是真空間,因而時間在那裡也並不流逝,是「時間的縫隙」,猶如篩子的篩孔。最後一段的「最美者」顯然讓人聯想到《白雪公主》中那個王后,她總在鏡子前問「誰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水仙神」則是那個愛上湖中自己倒影的絕美的少年,因為迷戀湖中那個自己而墜入湖中淹死。「她齋戒的雙頰」,用「齋戒」形容純潔無邪的臉絕妙。

杜伊諾哀歌·第一首哀歌(節譯)

如果我痛苦地呼叫,那一班天使

有誰能聽到?即使有一位猛然

攬我於心懷,他們強大得多的存在

也會將我毀滅。因為美只不過是

恐怖的開端,我們將將能勉強承受,

而我們如此羨慕它是因為它任縱地

不屑摧毀我們。每一位天使都是可畏的。

於是我壓抑住自己,吞下深黑

哽咽的呼叫。哎,我們還能指望

誰?天使不能,甚至人類也不能,

即使狡獪的動物,也瞭然於心,

我們並不十分可靠地在家,

在這個被詮釋過的世界。也許山坡上

還留有某棵樹給我們日復一日觀看;

還留有昨日的街道,我們對習慣的

耽溺的忠誠,他們因為喜歡

和我們相處因而沒有離棄我們。

啊,還有夜,這夜,當風充塞宇宙

以我們的容顏為食,她會為誰而不留,

那被渴望的,輕輕令人失望的,令孤獨的心

疲憊不堪的?它對相愛的人會更容易些嗎?

哎,他們的會合不過是掩蓋宿命的離異罷了 。

難道你還不知道?自你們懷抱擲出那空虛吧;

將它加入到我們吸入的空間;也許鳥兒

因感受到擴闊的空氣而報以更熱忱的飛翔。

是的,往昔的春天確曾需要過你。

一些星星要你感受它們。

過去之中一襲波浪向你湧來,或者

當你經過一扇敞開的窗戶,一把小提琴

會給你奉上。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個指令。

但你能完成嗎?你不是一直心有旁騖

另有所待,彷彿萬物都在預告

你的所愛?(你安置她於何處,

考慮到那些偉大而陌生的思想

在你的住處頻繁出入,且常留宿?)

但如果你渴求,就讚頌那些戀愛的女子吧;

他們廣為人知的情感遠不足以不朽。

讚頌那些--你幾乎嫉妒他們--被拋棄的,

你發現他們比愛得回報者可愛的多。開始

常新的永遠不能抵達的讚頌吧;

想想:英雄自保--甚至毀滅對他們來說

不過就是存在的借口:他最後的誕生。

然而,這些戀愛的女子--精疲力竭的自然

收回她們,似乎她已無力這樣做。而你

如果足夠敬服Gaspa Stampa而讓某個女孩,

她的愛已從她身邊溜走,在這一愛者的光輝

典範前自問:我願意像她一樣嗎?

難道這些最古老的苦難不是久經歲月之後

最終對我們有所助益嗎?現在不正是時候

欣然擺脫所愛的羈絆並顫抖地忍受它:

就像箭矢忍受弓弦--在引滿發出時--

超越自己。持住是毫無出路的。

譯註:里爾克《杜伊諾哀歌》是公認他成就最高的組詩,也是最艱深晦澀、充滿神秘主義的作品。共十首,其中心主題是「關於生與死的關係」(里爾克語)。這裡節譯的是第一首。

第一段中的天使,按里爾克本人的解釋,是指「那種看來已經完成了從有形到無形轉變過程的被造物。(而我們人還在進行的過程中)」。當我們人類因痛苦而向他們呼救的時候,他們實際上幫不上忙,反而會因為他們強大的存在而使我們毀滅,就像靠近太陽會熔化一樣。天使也是美,因而美也就如他們一樣對於我們來說是可怕的力量,是「可畏的開端」。

第二段:既然不能求助於天使,那就轉向我們周圍的事物,同伴,但也無濟於事。在愛的擁抱中,我們更是極致孤獨。連我們居住的這個世界,也因各種詮釋的意義而隔了一層,使我們失去家的安全感。而動物因僅有直覺,反而和這個世界的關係更直接,親近。

第三段轉向夜,這個意象意涵豐富,和愛和死亡都有關聯。

以下又轉入詩人的自言自語。自然,比如星星和季節,都要求詩人把他們寫入詩中。這一委命也正是詩人存在的意義。然後由委命又想到了愛,再想到那些被拋棄的女子,她們從被遺棄中反而獲得了力量,因而更值得讚美。

以上是節譯部分的大致內容。剩下的部分則主要寫夭亡者,他們承載著超驗界的信息,因而對我們具有不尋常的意義。我們從中認識死與生的關係。可以說,死是生的前提,是死才使得生顯得可貴,有意義。

布萊希特一首

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德國戲劇家、劇作家、詩人。他在戲劇方面的成就遠遠高於詩。「史詩戲劇」,「陌生化效果」是他在戲劇理論和實踐中的兩大創新。他也盛讚中國戲劇,從中獲得很多啟發。

溺亡的女孩

她淹死了,從一條條小溪

飄到一條條更大的河道,

此時天上的貓眼石正美好地

照耀似感到安撫屍體的必要。

海草和海藻粘上她的身體,

她身上的負荷越來越沉。

冰冷的魚游上她的腿,

植物和動物都在阻礙她最後的行程。

薄暮的天空黑如濃煙,

夜晚它舉高懸的星做燈。

但早前的天空很明亮,即便

是她也還擁有白日和黃昏。

當她蒼白的身體在水中腐化,

上帝漸漸(緩慢地)把她忘記,

先是臉,然後手,然後是僅剩的頭髮,

然後她成肉糜,於河中眾多的肉糜。

譯註:這首詩除押韻外,行長和音步也是比較自由的。譯文採用了近似韻。詩的語言很平淡,但極具畫面感,給人一種震撼感。讀後,很容易聯想到老子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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