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玲：沒想到，紅樓夢竟有這麼多女漢子
快到三八節了，讓我們數一數《紅樓夢》里的女漢子們吧！
在這種聲勢浩大的傳播語境中，會讓人產生一種感覺：似乎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表現出對「雌雄同體」的「女漢子」們的禮讚與欣賞。不過，講真，這還真是我們的錯覺。因為，早在古代，比如《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所生活的時代，就有一大批「雌雄同體」的女性們。正如曹公在《紅樓夢》開篇所言：「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說起來，《紅樓夢》巾幗不讓鬚眉、具有男子氣概的女性們還真是不少。今天，我們就來數一數《紅樓夢》里這些「雌雄同體」的女漢子們：
王熙鳳
提起《紅樓夢》里的女漢子，筆者首先想到便是那位炙手可熱的璉二奶奶。璉二奶奶王熙鳳的過人才幹，在書中也一再被眾人稱道。周瑞家的曾對劉姥姥介紹鳳姐說：「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第6回）秦可卿給鳳姐託夢時也說：「嬸娘，你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第13回）王熙鳳的見識和才能，不光眾多賈家女眷比不上，就連賈家男丁們也是望塵莫及的。秦可卿逝後，賈家眾女眷陪著守靈，賈珍忽然入內，一聽說「大爺進來了」，眾女眷「唿的一聲，往後藏之不迭」，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第13回）在講究內外有別、男女之妨的時代里，其他女眷的一片慌亂，更能反襯出鳳姐與眾不同的氣度與風采。鳳姐在負責榮國府內務的同時，兼職協理寧國府，並把諸多事項打理得緊緊有條，鳳姐的才幹，比她丈夫賈璉等同輩男性，實在是強出太多。此等智慧才能，還有誰比她更有資格稱為「女漢子」呢？
賈探春
作為一位出類拔萃的女漢子，鳳姐很少把他人放在眼裡。但有一位賈府小姐，卻常讓她禮敬三分，那便是賈府三小姐賈探春。探春在理家之時，大刀闊斧改革，興利除弊，除舊布新，贏得上上下下的肯定與欣賞。王熙鳳連用三個「好」字來稱讚她：「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他雖是姑娘家，心裡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第55回）在抄檢大觀園的那次，獨探春敢於責怪鳳姐，護著丫鬟，鳳姐還得陪笑說：「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面對王善保家的仗勢欺人，獨有探春響亮地給了她一巴掌。（第74回）探春的行事作風，遠勝其他兄弟姐妹，以至於連下人都說「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有刺戳手。」（第65回）這些也都說明探春威名遠揚，足以震懾下人。探春自己，也常常渴望像男性一般建功立業，在提議成立海棠詩社的花箋上，探春說：「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餘脂粉。」（第37回）這些言辭之間所流露的，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男子氣概。探春也曾說：「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第55回）「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其胸襟氣度，比起兄長寶玉、弟弟賈環等男丁，更具有男性氣概。作為雄雄同體的女漢子一枚，探春也是當之無愧的。
薛寶釵
作為賈府親戚的薛寶釵，其才幹也並不遜於賈府的鳳姐、探春。「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自父親死後，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第4回）寶釵先是進京待選秀女，意味著她需要去肩負提高家族地位的重任。入住賈府之後，寶釵又成為薛家與賈家友好相處的外交使者，既要跟賈府眾姐妹交朋友，也要時常給賈府長輩們請安問好，還得把哥哥薛蟠從江南帶來的特產挨門送到。（第67回）此外，又得幫著母親打理薛家自己的生意。寶釵常以大局為重，薛姨媽和薛蟠想不到的事情，也常常需要她提醒。薛蟠從江南回來，薛姨媽因柳湘蓮之事一度悲傷，寶釵便提醒說「自從哥哥打江南回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才是。別叫人家看著無理似的。」（第67回）對於薛家而言，寶釵的見識和才能，寶釵對於家庭的貢獻等，都遠在他哥哥薛蟠之上。在承擔家族責任、謀劃家族發展等大業上，寶釵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漢子。
秦可卿
儘管《紅樓夢》中對秦可卿著墨不多，但在這些有限的筆墨中，也能看出她的不凡見識。賈母認為秦可卿「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第5回）賈珍也說：「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第13回）這些都說明秦可卿具有過人的才能。最能表現秦可卿遠見卓識的，乃是她託夢給王熙鳳的那次，告訴王熙鳳要為家族利益長遠謀劃，保證祖熒祭祀和家塾供給的長久無虞。她說「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第13回）秦可卿的這番深謀遠慮、雄韜大略，不光王熙鳳想不到，賈府眾多大老爺們更是想不到。有如此胸襟見識的秦可卿，自然算得上女漢子。
尤三姐
名義上，尤三姐和尤二姐都是賈府親眷，是賈珍之妻尤氏的妹妹。實際上，姐妹二人地位低下，都是尤氏繼母的女兒，出身一般，甚至一度淪為賈珍、賈璉等人的玩物。然而，當尤三姐覺醒之後，她能以自己的膽色與潑辣，震懾住了賈珍、賈璉等賈府男主子。一次喝酒之後的破口大罵、故意調情，直將賈珍、賈璉「二人禁住」，「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第65回）在感情選擇中，尤三姐慧眼識英才，擇定柳湘蓮，並且甘願死守，「自己說了，這人一年不來，他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他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第66回）此後，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可惜，敢說敢做的尤三姐，最終因柳湘蓮悔婚而自盡，死得頗為慘烈。不過，她慷慨豪邁、剛毅果敢，確能算是標準的女漢子。
司棋
司棋是賈府二小姐迎春的大丫鬟，迎春的懦弱是出了名的，可她的丫鬟司棋卻表現出勝過男子的氣概。司棋與表弟潘又安有私情。在抄檢大觀園的那次，司棋與潘的情書被曝光於眾。司棋的老娘王善保家的覺得「又氣又躁」，司棋本人的反應卻是「低頭不語，也並無畏懼慚愧之意」，連王熙鳳看了都「倒覺可異」。而司棋的情郎潘又安在二人情事被鴛鴦撞見之後，就早已逃走，雖然鴛鴦並沒有揭發他們。（第72回、74回）對於這份感情，作為女性的司棋，遠比潘又安勇於面對、敢於擔當。司棋被攆出大觀園後，終於等來潘回來探望她，司棋卻母親不許二人相見，司棋便一頭撞死。司棋死後，潘才拿出錢財來，告訴司棋之母他已經發財，之前不說只是想試探司棋對他的感情。（第92回）這位奇葩表弟的存在意義，也許是為了反襯司棋比他更像個男子漢吧。算來，司棋也有資格躋身女漢子之列。
鴛鴦
作為賈母大丫鬟的鴛鴦，乃是賈母身邊須臾不可離的大紅人。不過，即使如此，賈母的大兒子賈赦也敢打她的主意。然而，鴛鴦並不羨慕「飛上高枝兒做姨娘」的榮華富貴，她所要的，是作為人的自由和尊嚴。為了維持自己的自由和尊嚴，鴛鴦跟賈赦、邢夫人、哥嫂等人做了不屈不撓的頑強鬥爭，並且當著眾人的面立下誓言：「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裡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裡！」（第46回） 「不自由、毋寧死」的鴛鴦，情願以一生為賭注，來捍衛自己的尊嚴與自由。鴛鴦也是一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女中丈夫，一位響噹噹的「女漢子」。
張金哥
賈府之外，書中提到的奇女子也有不少。比如，王熙鳳弄權鐵檻寺的那次，王熙鳳受老尼之託，命來旺兒找到賈府主文相公，給長安節度雲老爺修書一封，便決定了長安縣張財主家張金哥小姐的婚事。在權勢面前，張小姐原聘夫家即長安府原任守備家被迫退親，新任守備家的小舅子則如願訂婚。為了讓原任守備家退婚，財大氣粗的張財主家金錢開路，「情願傾家孝順」，竟能驅使賈府文書相公為自家辦事。鳳姐只讓來旺兒捎了一句話，便獨吞了三千兩銀子。誰知那位張金哥小姐卻是一位「知義多情的女兒，聞得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條麻繩悄悄的自縊了」。（第15回、16回）張小姐的父母愛勢貪財，為了接交新任守備家，不惜跟原任守備家退婚。出身這樣的土豪之家，張金哥卻堅持自己的做人準則，不與父母同流合污，不惜以生命捍衛自己的做人原則。《紅樓夢》的「女漢子」行列中，也應當有這位張小姐的位置。
以上所舉，僅是筆者目前所想到的。《紅樓夢》里稱的上「雌雄同體」「女漢子」的人應當還有不少，歡迎大家一起來補充。
作者介紹
馮曉玲，北京師範大學古代文學研究所
2016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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