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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樣的魯迅,幽默的魯迅

今天的人提到魯迅,難免會和「苦大仇深」四個字聯繫起來。他流傳廣度高的作品,像是《葯》、《孔乙己》、《阿Q正傳》、《祝福》等,都不能夠令讀者簡單地輕鬆一笑。他的大多數作品,觸及社會、人性當中的黑暗面,主題嚴肅、沉重,逼著讀者不得不跟著他的敘述,去思考社會、人性中的弊端,有時甚至有芒刺在背之感。而網上流傳的魯迅照片或是畫像,也以眉頭緊鎖、拍案而起的形象為主。

這當然無可厚非,先生在進行文藝創作時,使命感很強,他本人就像戴著枷鎖的苦行僧,孤獨、沉鬱。但這並非魯迅的全部,魯迅有頑皮、活潑的一面,在小說、散文詩里撿到幾篇,目光掠過文字,便忍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第一次發現先生的幽默,是通過《鴨的喜劇》。該文收錄在《吶喊》內,有一定的紀實色彩。當時的魯迅和他弟弟周作人住在一起,俄國詩人愛羅先珂到訪北京,住在周作人家。魯迅這樣描述周作人家後院的「小池塘」:

那池的長有三尺,寬有二尺,是仲密所掘,以種荷花的荷池。從這荷池裡,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養出半朵荷花來,然而養蝦蟆卻實在是一個極合式的處所。

我第一次讀到上面加粗的部分,用網路用語來說,發出了連綿不絕的「殺豬一般的笑聲」。剛才複製粘貼這段,又可恥地笑了出來。

笑點接下來還有,愛羅先珂勸周作人夫人在後院發展養殖業:

所以遇到很熟的友人,他便要勸誘他就在院子里種白菜;也屢次對仲密夫人勸告,勸伊養蜂,養雞,養豬,養牛,養駱駝。後來仲密家果然有了許多小雞,滿院飛跑,啄完了鋪地錦的嫩葉,大約也許就是這勸告的結果了。

「養蜂,養雞,養豬,養牛,養駱駝」這一段,誇張的語氣,實在是調皮極了!

魯迅還寫過一首打油詩,《我的失戀》,這首詩被收錄在《野草》內,是一次比《鴨的喜劇》更不「莊重」的寫作,全詩內容如下: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

想去尋她人擁擠,

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麼:冰糖葫蘆。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

想去尋她河水深,

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錶索;

回她什麼:發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這首詩的創作初衷是為了諷刺當時盛行的現代失戀詩。本意雖是諷刺,行文倒是沒有挖苦,而是用了對方的主題,披一件四段式古詩的皮,裝了些俏皮話,寫了一個無病呻吟的活該失戀的年輕人的心聲。這首歪詩——奇怪的是——讀起來倒並不比一些嚴肅創作的現代詩糟糕,當時發表在《語絲》上,真令人羨慕!

在魯迅寫的嚴肅題材的小說里,也偶爾會通過給人物取外號、或是比喻句的方式,偶爾顯擺一下自己的幽默感。小說《離婚》里,一個路人甲被魯迅取名為「蟹殼臉」,這個外號真是乍看一愣,想想覺得貼切,再接著點到了人的笑穴。魯迅似乎很偏愛螃蟹的形象,在其他的幾篇文章里,魯迅調侃不幹實事、派頭挺大的公務員們的坐姿,像螃蟹一樣掛在椅子上,也令人忍俊不禁。

《故事新編》則是幽默感集中爆發的一本合集。按照前段時間的流行語,《故事新編》是一本IP合集,魯迅用白話文重新書寫了一些神話故事或是歷史故事,淡化了人物的神性,突出他們的人性,行文詼諧風趣,笑點不斷。

像是《奔月》里著名的烏鴉炸醬麵:

「哼!」嫦娥將柳眉一揚,忽然站起來,風似的往外走,嘴裡咕嚕著,「又是烏鴉的炸醬麵,又是烏鴉的炸醬麵!你去問問去,誰家是一年到頭只吃烏鴉肉的炸醬麵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竟嫁到這裡來,整年的就吃烏鴉的炸醬麵!」

誰能想到衣袂飄飄的廣寒宮仙女嫦娥,竟然是一個抱怨自己丈夫不爭氣、充滿煙火氣的女子,而后羿一是一個工作不順利、在家裡被妻管嚴的「窩囊」丈夫呢?

《出關》這篇也頗好笑,魯迅在該文里重新書寫了「老子出關」這個典故,孔子和老子這兩位傳統文化里的聖人,被寫成了真的老頭子。文章一開頭,孔子拜訪老子,孔子走後,老子對自己的徒弟說:

「哦,孔丘送我的一隻雁鵝,不是曬了臘鵝了嗎?你蒸蒸吃去罷。我橫豎沒有牙齒,咬不動。」

當時看到這裡,再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魯迅你也是個吃貨呀,還是個壞傢伙,調戲老子年紀大、牙齒不好!這篇文章隨後用更加詼諧的筆調,寫了老子出關前後被勉強在關內衙門裡講學的鬧劇,魯迅在該文里調侃的社會現象,現今仍然不過時,我會在其他的文章里再次談起這一篇。

為了《出關》這篇文章,魯迅還寫了一篇創作感想,叫做《出關的「關」》,收錄在《且介亭雜文末編》里。開頭魯迅自嘲名氣大,發表什麼都被熱烈探討:

於是有人說:「這是因為作者的名聲的緣故」。話是不錯的。

接下來是一段諷刺「不平家」的文字(魯迅在《未有天才之前》里,稱只會惡意評論的評論家為「不平家」,又在小說《風波》里提到過「不平家」的稱號),好笑的同時,令人拍掌稱快:

現在許多新作家的努力之作,都沒有這麼的受批評家注意,偶或為讀者所發現,銷上一二千部,便什麼「名利雙收」呀,「不該回來」呀,「嘰哩咕嚕」呀,群起而打之,惟恐他還有活氣,一定要弄到此後一聲不響,這才算天下太平,文壇萬歲。然而別一方面,慷慨激昂之士也露臉了,他戟指大叫道:「我們中國有半個托爾斯泰沒有?有半個歌德沒有?」慚愧得很,實在沒有。不過其實也不必這麼激昂,因為從地殼凝結,漸有生物以至現在,在俄國和德國,托爾斯泰和歌德也只有各一個。

關於幽默和諷刺的界定,魯迅有過自發性的討論。他寫過兩篇短小的雜文,分別叫做《從諷刺到幽默》、《從幽默到正經》。在第一篇里,魯迅感慨了一下諷刺家不好當,只能「幽默」。第二篇文章的主題更加深沉,和國難家仇聯繫在一起,大義是在中國,做一個正經的人,總比做一個幽默的人要安全。這兩篇雜文充分展示了魯迅論述里的一針見血的特點——他的雜文之所以流行,能夠影響一代人,並不是因為他寫得長、寫得多、比較容易憤怒,而是因為他說話非常在點子上,我在韓寒的雜文里少見這一點。寫這樣的文章,要求作者有明銳的觀察力、精準的敘述力——都是可貴的品質。

像魯迅在兩篇雜文里提到的,幽默是一種舶來品。中國的官方傳統文化,鼓勵一個讀書人做一個正經人,而不是有情趣的人。《紅樓夢》里的正經人賈政,在這一點上很看不起自己的兒子賈寶玉,甚至有了「寶玉挨打」這場大戲。中國的古典文學裡,好像也只有少數的幾部,像《儒林外史》、《笑林廣記》,有較大的影響力。

而西方的大作家裡,以幽默著名的有不少,像是契訶夫、莎士比亞、巴爾扎克等,代表作有《變色龍》、《仲夏夜之夢》、《人間喜劇》等。平時看美劇英劇,也能感受到歐美文化對幽默的推崇,著名的肥皂劇《老友記》、《生活大爆炸》、《摩登家庭》,陪伴了我不少次獨自吃外賣的時光,以古板聞名歐美的英國人,塑造出了《唐頓莊園》里老夫人這樣的角色。身臨其境,在餐廳里吃飯、在旅遊景點裡觀光,看著不起眼的服務生、導遊,都有可能妙語連珠,把客人逗得捧腹大笑(這個時候更加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英語不好啊!)。

自媒體時代,欣喜地發現,媒體居然鼓勵大家做一個「有趣」的人,這可能是饒毅,前北京大學生命科學院院長,在《開講啦!》欄目里做的演講——《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里率先提起的。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個很大的哲學命題,這裡我就不多嘴了,僅從談戀愛的角度出發,幽默絕對是可以令人好感度上升的一種品質。

我國近現代文藝家中,其實頗有一些幽默的。漫畫方面有豐子愷、朱德庸等,文學家有錢鍾書、莫言、畢飛宇等,他們的作品,都曾經在我過去的生命中,令我放肆地開懷大笑過。然則仔細想一想,他們的幽默,和網文里的段子又不一樣。

文末我要引用畢飛宇《小說課》的話了:

幽默是公主,娶回來固然不易,過日子尤為艱難,你養不活她的。

這不就是魯迅《奔月》里寫的,娶了美嬌娘嫦娥的后羿的下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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