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居士語錄》與龐公的禪(四)
《龐居士語錄》與龐公的禪(代序)(四)
南懷瑾
遊戲生死及其家人
龐居士舉家參禪學佛,男女老幼個個都有成就,尤其對於生死之間,瀟洒如同兒戲。這是馬祖會下禪門特出的一章,迥然不同於其他出家禪師們的做法。如記載:
居士將入滅,謂靈照曰:視日早晚,及午以報。照遽報:日已中矣,而有蝕也。士出戶觀次,靈照即登父座,合掌坐亡。士笑曰:我女鋒捷矣。於是更延七日,州牧於公頔問疾次,士謂之曰: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去。世間皆如影響。言訖,枕于于公膝而化。遺命棄江湖。
另如《龐居士語錄》所載無名子《序言》,又稍有異同;而其情景更切實際,如在目前。如云:
經七日,於公往問安。居士以手藉公之膝,流盼良久曰: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言訖,異香滿室,端躬若思。公亟追乎,已長往矣。遺命焚棄江湖。旋遣使人報諸妻子,妻子聞之曰:這痴愚女與無知老漢,不報而去,是可忍也。因往告子,見劚畬,曰:龐公與靈照去也。子釋鉏應之曰:嗄!良久,亦立而亡去。母曰:愚子,痴一何甚也。亦以焚化。眾皆奇之。未幾,其妻乃遍詣諸鄉閭,告別歸隱。自後沉跡夐然,莫有知其所歸者。
關於龐居士一家人的悟道、成就,根據《語錄》等所載,「高山仰止」自然都無疑問,唯各家記載,都只及其妻女,並無兒子之說。但從龐公自己的偈語說「男大不婚,女大不嫁」,顯見其有兒有女。而且無名子的《序言》決不晚於《祖堂集》《傳燈錄》之後,所述較為可靠。過去社會以方外僧道、閨門女子、行徑特殊者較易出名,故其女靈照的事迹,尤為禪門所襯托而樂道。其子則名也不傳,這與《龐公語錄·序言》作者的無名子,同為高士,亦無須再論。龐夫人後來歸隱不知所終,我常疑為與後來的豐干、拾得、寒山等三大士往來中有一老婆子,可能即是龐公夫人。豈其留形住世亦如迦葉或賓頭盧尊者之流亞歟?
龐居士的話與詩
唐、宋以後的宗門,歷來推崇龐居士悟緣的奇特之外,便是他與夫人及其女公子靈照的對話。如云:
「居士一日庵中獨坐,驀地云:難!難!十石油麻樹上攤。龐婆接聲云: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靈照云:也不難,也不易,飢來吃飯困來睡。」
其實,這則對話中的難易之說,固然雋永有味,但只是說明人根各有利鈍,悟道並無先後。如果對這一則話也當「話頭」來參,那真是埋沒禪宗了。
據《傳記》《語錄》等資料所載,龐居士自悟道以後,終其一生,但與煙霞為伴,神客為侶,既不如有些禪師們各居一方,宏揚教化;亦不是高蹈遠引,不知所終。如依舊式史學家們的觀點,應該屬於隱逸或高士傳中的人物。正因為他是高士,而且是佛門中的高士,所以他生平所作的詩偈,就被大家所樂於稱道、傳誦。他的詩、偈,語語出於平淡、淺顯,但包涵了高深的佛理,指點世俗的迷津。它不是純文學境界的詩,它是將高深的佛學道理融化在平常口語中的白話文學。在他以前,志公大師與傅大士有過這樣的創作;在他以後,便是寒山子與拾得的作品了。《全唐詩》的編輯,採錄了他幾首近於純文學境界的詩。《唐詩記事》又特別選出他的:「未識龍宮莫說珠,從來言說與君殊。空拳只是嬰兒信,豈得將來誑老夫。」例如這首絕句,看來很平實有味,但他的內涵卻是引用佛經中「龍女獻珠,八歲成佛」的故事。空拳誑兒,黃葉止啼,也都是佛經的典故。如不曾涉獵過佛經、佛學,只從純文學的詩之角度來看,自然就會被摒棄於詩的文學之門外了。龐公的詩、偈是如此,寒山子的詩、偈又何嘗不如此?只因目前大家把寒山子的詩加上一頂白話詩、平民文學的冠冕,所以便又蜚聲一時。不知此次龐公語錄與詩、偈的重出,能否也有這樣的運氣?唯恐正如龐公所說:「難!難!十石油麻樹上攤。」如是而已。
(待續)
本文選編自東方出版社(簡體): 南懷瑾先生著《中國文化泛言(增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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