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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小村的痕迹

星流水逝,雨剝霜侵,村莊總會留下一些霜痕雨跡,像陳年石面上泛起的層層苔綠,閃著瑩瑩的光亮,洇染一片。這是留給人們去祭奠的,祭奠那些消逝的歲月,祭奠滄桑的煙火與靈魂。比如水井,隱藏著曾經的信仰與生活的滄桑變奏。

我的小村後那口水井,不知鑿於何時,應該也可稱之為「古井」了。井口面積頂多不過四平米,深最多也不過兩米,現在因為大多已離開小村,年久棄用,井口已長滿青苔,井內也蔓生了許多菌藻。在我少年的記憶中,它從來就沒幹涸過,清涼透頂,照影如鏡,酌一口還有甜絲絲的感覺,俯身看去細沙汩汩。小村這顆瓜秧就是憑藉這口井的澆灌,才一直綿延至今的。這口井不僅是小村的生命泉,也涌著小村信仰和崇拜的文化泉水。印象中,小村人差不多每年要淘洗一次水井,清洗井內垃圾和淤泥。清洗前人們要擺上三牲祭盤,焚幾刀紙錢,對井三叩三拜,然後才開始動工。我相信當初開鑿時更是嚴格遵從祭祀習俗規矩的。可惜現在人們已經棄之如敝屣,早已淡忘了它的神聖性與養育之恩,無人提及了。

小村的祭祀鏈接著從古到今人們對古井的集體情感。那些祭祀的儀式中飄遊的靈魂們,是人們集體敬畏的舞蹈,是飽含吉祥的心愿對蒼天自然在禮祭。那時,不僅小村,其他地方也是,人們鑿井、淘井、甚至有些地方汲水也要燃香、焚錢、供三牲祭拜龍神,如《北京井窩的水夫》一文說「水井前,多用方磚築成二三尺高之小廟一座,廟門置香爐蠟具,中祀龍王木主,朝夕焚香,所謂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者是也。」

人們的群居生活,象森林的樹葉以集體方式秉承一方水土的恩賜,吮吸星露與陽光一樣,也要以集體方式感恩和擁抱土地。由這種樸素的感恩和信仰衍生出的有關古井傳說也不勝枚舉。《荊州記》就說「神農既育,九井自穿,汲一井則眾井動」,《淮南子.本經訓》也記載說「伯益作井,而龍登元雲」。民間傳說還認為井井通龍宮。那些井神都是主水的龍王(又稱為「龍君」),是不可褻瀆的,否則就會演繹出善惡相鬥的人間悲歡來。長沙「白沙姑娘鎮黑龍」的傳說就是如此,黑龍戕害人類,污染塘水,白沙姑娘用拴龍索和拴龍柱鎮住黑龍並招來小山壓之,令其吐清水,才換來一方百姓的健康吉祥,後來百姓們就鑿了一口井以「白沙井」命名紀之。

舊時,百姓心中都有著天人合一的樸素文化生態觀,生存和信仰緊密結合,從未分離。民間祭拜的隆重肅穆,使這種敬畏自然的神聖感日益強化。而在崇尚科學、破除迷信的現代人心裡,這種自然崇拜卻日益削弱,以致出現藉科學之名而凌駕於自然之上,隨意掠奪、糟蹋自然的種種悖行。神位遁隱,人侵神位,我們的內心還會有敬畏么?如今,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擦洗一下這些文化信仰的痕迹,讓它重閃光亮?是不是也應該把這種對井神、對自然崇拜的敬畏傳統重新拾起呢?我的答案是:不言而喻。

這口井也是觸摸小村生活變奏的痕迹。在我能記事的時候,就發現井口站人的寬闊條石和內口邊沿已經油光滑亮,象被刨子拋光和砂紙打磨一樣,這無疑是小村人用腳掌和繩子無數次琢磨出來的。光滑的痕迹象錄音帶,刻著小村人世代繁衍生息的變奏曲。有些變奏的旋律至今還值得我們去深思解讀。

小村自從明正德年間柱公遷居以來有400年之久。六十年代末,我才五六歲,那時小村建築基本上還是清一色的徽派建築連成的一個整體,瑣窗雕閣,連樑柱上也雕刻著纏枝蓮紋、麒麟瑞獸等各式各樣的吉祥圖案,馬頭防火牆昂首翹立,各家各戶均有一個四水歸堂的天井,經過弄堂巷道可以自由穿家走戶。從這些典型的徽派雕刻和系統建築中,可以觸摸族民們天人合一、向善歸仁的脈搏。因此,雖然無法追蹤那口水井掘於何時,但它哺育幾百年來村民的生命,養育他們的淳樸性靈,呵護他們宗族一家、行善積德的信念,樂天知命、順天而安的生活方式,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六十年代以後,或許因為人口劇增,或許因為老房年久難修,小村開始出現開基建房熱,但不再採取連片整體開發的建造模式,也不再是精雕細刻的徽派結構。更遺憾的是,伴隨一幢幢新房的錯落而起,保存著珍貴雕刻圖案和天井的徽派建築彷彿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幾年之內,邊撤邊建,老房子被迅速撤個精光,那種充滿傳統徽派文化氣息的蛛絲馬跡在新落成的房子中蕩然無存。我至今也未明白,為什麼保存並延續了三百五十多年之久的徽派建築系統和那種精緻的文化審美風格說丟就丟了?村民們的文化心理的變化為什麼如此之快?或許是徽派建築文化藝術的傳承遇到前所未有的斷裂和困境,或許是來不及精雕細刻的打磨,追求速建速成,但我猜想可能最大原因是村民們的傳統文化信念正在遭受「破四舊」以及後來的那場文化洪水的裹挾,以致被紛紛捲入破舊立新的文化狂瀾中。這些,也許連那些經常來這口水井中汲水的靈魂們至今都被蒙在鼓裡。

這讓我想起徽州的西遞宏村。為什麼他們的古建築群還能保存得那麼完整?至今,那些飛檐翹角、雕龍畫鳳與牆體上沉積著斑駁陸離的陳光暗影,還依舊清晰可見。難道他們沒經歷過狂濤濁浪的拍打?我推測,一定是他們在歷史文化傳統的深厚夯實中,牢牢地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洪大堤吧。而在我的那個小村中,先祖們雖然不乏淳樸憨厚、仁慈善良,但骨子裡還是少了一分堅守文化傳統的心理支柱和堅實的防洪堤壩,別說文化保護的自覺性了,甚至連自發保護傳統古村落建築的朦朧意識都沒有。脆弱和膚淺的文化心理象漂浮在時光河流中的一葉葉浮萍,稍微遇到一點暴發的山洪,就被打散得七零八落。或許這正是小村古建築無影無蹤的根源吧。於今,這些歷史的背影都已藏進汲水石的暗淡光影和孤墳野草的搖風飲露中,不知有幾人能讀懂他們內心的故事和滄桑的悲涼!而這些被無情毀滅古迹的蒼涼現狀又何止我們一個小村,僅僅在貴池之內,你聽:石門高山中數達萬計的煙火遺迹在悲戚,渚湖姜號稱「千灶煙」的古民居魂在哀鳴,茅坦杜和元四章古民居的幽靈在秋風黃花中怒號,它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者簡介:聚散皆是緣,中學高級教師兼池州市老年大學教師,中華詩詞學會、安徽省詩詞學會、池州市作家協會、池州市評論家協會會員,池州市詩聯學會副秘書長。詩詞、散文和評論散見於各類網路媒體和紙質媒體,近年來陸續寫作賞析和評論文字近四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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