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娜》舞者的武者

是從那部西班牙電影《對她說》中認識了皮娜，找來相關的資料才知皮娜已經離世，而那張揚風野的舞蹈卻留了下來。一直在等待著這部電影，與其說是一部電影，不如說是一部記錄皮娜舞蹈遺產的舞蹈劇。

音樂、舞蹈、酒和咖啡，上帝給予人類最美好的事物，也深埋著愛與痛苦，孤獨與堅強，柔弱與剛強。我對舞蹈自身並不精通，無法進行精確的故事情緒解讀，但是我想，它必定會與音樂一般，同等感悟，同等意會。有些時候，難用音樂表述的，我們可以用語言，有時候語言無法傳達的，我們用我們的四肢的伸展。舞蹈從出現的那一刻，便帶著這般的情感表達吧，我猜想。

電影從一個黑暗的劇場開始，一個舞者掛著一台手風琴向沒有觀眾的觀眾席說明著四季用舞蹈是如何表達的。從那一刻開始，音樂幻化成抬手頓足長發和長發飛揚。從伊始起，我便感知皮娜的舞蹈帶著原始的衝動與野蠻，如武功般的大開大合，卻同時蘊含著柔弱與怯懦。在鼓點聲中，力量從那些張開的肢體中滑出，我再一次地被這樣的舞蹈震撼住，也許我並不懂，但我卻能感受到最初的那一刻，舞者本人的『武』之骨髓。

電影中的舞蹈片段包含了《穆勒咖啡館》、《春之祭》和《月圓》，在其間加入了伍伯塔爾劇團里的每一個舞者獨立的舞蹈片段。那裡是皮娜的靈魂分延與傳遞，更甚是分裂出來的更多的皮娜。那裡有愛的悲傷、悲憤、恐懼、分離、焦慮、氣惱還有壓抑、迷茫與尋找，活著就是尋找，舞蹈就是將內心那一場『止戈為武』毫不留情地將此全盤脫出。

我震撼與《穆勒咖啡館》里那高昂懸空的女高音，還有那閉目迷走張開的雙手，那裡是空的，卻想要從空中抓取什麼。然後，一個男人為你，排除掉前方所有的障礙。那個跳著瘋癲踏舞的日本人大野一雄，還有那個同樣瘋癲的圍著他轉圈的狗。《月圓》里那灰色的岩石、水還有那堅強剛硬的舞蹈，充斥著古老而最初的悸動，不同於《大河之舞》中的規範和有跡可循。這裡的舞蹈，永遠保留著人本初的那一絲令人害怕的狂野，也殘留下最後的野性。

而之後，每一個劇團的舞者，那一段獨立的舞蹈，在城市的懸掛的電車、森林、河流、岩石旁、游泳池旁，還有那些城市中的鋼鐵的工廠，舞者們像樹上的精靈，像支著木杆腿的木偶，更像是輕靈的靈魂在塵世間翻滾顛簸。舞蹈，用這般的嗜血的力量表現出來，才會，不枉此生，也不枉此身。

皮娜在此部電影中出現的片段並不多，我時常沒能搞清楚，哪一個人究竟是她，看那些人似乎都是她，又似乎不是她。電影從多個不同的角度來表達著皮娜的舞蹈，讓我們在現實、舞台，在現實中看似非現實的恍惚不知，這舞蹈而出的究竟是舞蹈，還是另一個有限而無限的生命。我難以言表的情感，就在那一段又一段的舞蹈中，甩頭、低頭、跌倒、抬起、跟隨、順服、環抱和掙脫、埋葬。皮娜就是那個將舞者成為武者之人，將古典芭蕾與現代的解構，重加之人生自我的悲苦，思索著四季變換而帶來的生老病死的痛苦與歡愉，不論最後生命是解脫還是埋葬。

不論是坐在劇場裡面的我們，還是坐在電影院的我們，都或許無法完全走進皮娜的世界，正如她的劇團成員所說的那樣，無法懂得她的悲哀與孤獨，也無法完全走進她那敏感細膩的內心世界，正如上帝給予了我們音樂，也賦予了我們用舞蹈來傳達語言的缺憾。

正如我現在，無法用簡單的語言來描述，因為在那樣的舞蹈面前，這都是蒼白無力的。我無法一一對那張開伸開的四肢脫口而出，我也無法對靈魂的塵封飄渺付諸說辭，我唯有，面對那靈魂，凝望雙眼，伸出雙手，攤開兩掌，吟笑淡然。那自然之中的舞者，踏上武者之路，去平息的，不是生命的舞蹈，而是內心的一聲嘆息。環繞脖頸的，是活著的證據，墊腳撐起的，是我們意義之所在，有誰會用這樣的活著的意義來點燃生命之火，我開始，不可救藥地，愛上，舞者的武者，濃縮的世俗凡塵，飄搖不定的一張一弛。

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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