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義清:他的傷痛藏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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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民的名義
以人民的名義
韓磊;江映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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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灌陽的20多位紅軍戰士中,能找到蔣義清老人的身影。
年青時悲壯慘烈、中老年悲慘的老紅軍蔣義清(曹玉慶)老人,留給我們的僅僅是一張畫像,他的長女蔣秀英說,這張照片畫的很像。
散落的紅軍系列故事之62
蔣義清:他的傷痛藏在心裡
撰稿 湯華明
供圖 文東柏
今天要說的散落紅軍戰士,來自閩西上杭著名的才溪鄉。這裡很有必要簡介一下這塊紅色的土地。
才溪,曾經是中央蘇區的模範鄉,獲得過「福建全省的光榮模範」稱號,毛澤東同志曾三次親臨才溪進行社會調查,1933年11月,寫下了著名蔣義清 他的傷痛 藏在心中的《才溪調查》。更早時,毛主席的詩詞《清平樂蔣桂散落的紅軍系列故事62戰爭》中「紅旗躍過汀江、之下龍岩上杭」,也提到了上杭縣。中華蘇維埃時期,才溪這個僅有16000人的小山鄉,就有3762人參加紅軍,佔全鄉青壯年人數的80%,1192人犧牲在反圍剿戰鬥和長征路上,才溪是閩西的烈士之鄉,1955年授銜時,上杭才溪因為有9個軍級幹部,18個師級幹部,又有了「九軍十八師」將軍之鄉的美譽。
才溪鄉還有一個紅軍叫蔣義清,生前是廣西灌陽縣新圩鎮光明村三組的農民。蔣義清一同參加紅軍的戰友中,有著名的戰將劉忠、王集成、王奇才和張力雄。如今,105多歲的張力雄將軍還健在。
人物檔案:蔣義清,原名曹玉慶,福建上杭縣才溪鄉人,1917年生,1932年8月參加參軍,跟隨部隊在贛南、閩西開闢革命根據地和反圍剿作戰的三年中,參加大小戰鬥上十次。長征時任紅34師102團衛生員,在湘江岸邊遭遇敵人分割包圍,當時他膝蓋以下的部分全是傷疤,身為衛生員,還要跟隨一群受傷的戰士左右照顧,結果,一群走不動的傷員跟不上部隊,途中遭遇土匪搶劫、剝去衣服、搜走零錢。後被新圩鄉宅頭的蔣旭忠老人搭救,做了蔣家的兒子,蔣家恩人為他治好了傷。從此留在改曹如慶為蔣義清。蔣家恩人幫他結婚成家,生養了三個女兒。
後來妻子改嫁到本村另一戶人家,蔣義清帶著長女無法生活,曾經回到故鄉上杭定居,但是由於種種原因,2年後又回到灌陽的光明種地,三個女兒出家後,他在村孤身一人生活,擔任了30多年的生產隊長。1994年,蔣義清在孤獨中去世,終年77歲。
蔣義清(曹玉慶)的長女蔣秀英和他的丈夫陸小端在家門口接受我的採訪。
一、來自閩西模範鄉的戰士 長征止於湘江岸邊
我從新圩的潮立村趕往光明村三隊,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到達三隊打聽老紅軍蔣義清的後人,很多年青的村民都說不知道村裡有這個人。只好在村裡找年齡大些的村民請教,後來才得知,蔣義清老人只有3個女兒,女兒們出家後他就沒有住在村裡,所以,光明村裡再也沒有蔣義清的任何親人。經過村民的指點,我返回新圩鄉再去潮立村的姜家屯,尋找蔣義清的長女蔣秀英。
從一口很大的水塘往山坡走,路過一片樹林,71歲的蔣秀英和丈夫陸小端就住在山坡的一處獨立的房子里。走進屋內,我看不見一件像樣的陳設,柜子、凳子都是十分陳舊的老式傢俱。火塘里燒著飯菜,因為是過年,雞鴨魚肉數量不多,但還是有的。過了一會兒,蔣秀英73歲的丈夫陸小端挑著一擔水回來了,原來這個家一日三餐的吃水,還要到山下的水井去挑。
當我僅僅提及蔣義清的名字時,已經患過腦中風、說話很不自如的蔣秀英,已經淚如泉湧。她拿出父親生前的畫像,又給了我一份灌陽縣黨史部門1982年7月,調查走訪老紅軍蔣義清的原始記錄,她說父親的青年時代算是很風光的,1917年出生的他,15歲多一點就參加了紅軍,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贛南、閩西地區參加了多次對敵作戰。父親做衛生員時,曾經在陣地上救護過很多受傷的戰友。
1982年7月,蔣義清(曹玉清)老人還健在時,灌陽縣黨史研究人員採訪他的原始記錄。
打開這份蔣義清回憶的原始記錄,蔣義清這樣講述湘江血戰。1934年秋末,中央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後,我被編入紅34師102團。經過40天的艱難行軍,我們到達廣西桂北的湘江東岸,102團的戰友們血戰了五天,當紅軍戰士已經三年多的我,不僅冒死搶救傷員,還與戰友冒著炮火奮起拼殺,打退敵人的數次進攻,可是面對強敵,連續作戰數天不能喘息,部隊很快被打散。那時,我的小腿以下到雙腳,布滿了不知是怎麼劃開的血口。部隊被分割後,我跟隨一群傷員的左右,照顧受傷的戰友。後來,這群人再次被打散,我曾跟著後來趕到的一隊人馬追趕部隊,因為傷痛和幾天的勞累,再也走不動了,我獨自一人散落在山上。一連幾天沒吃沒喝,又不敢下山去尋找戰友,我將背包掛在樹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群人搶走了我的背包,他們打開背包看,說我是個當官的,強令我跪下剝掉我的衣服,只留下貼身的兩件單衣。後來得知這夥人是偽鄉長手下的人。如此折騰人就是為了弄幾個錢,我身上的幾個零錢早就被人搜走。一個放下槍,又身無分文的傷員,折騰來折騰去也沒有搜到半分錢的油水,後來就沒有人管我的事。就在這時,光明村三隊一位蔣旭忠的男子,上山砍柴發現了我,將我領回家療傷,給我吃喝救了我一命。當時,蔣旭忠沒有兒子,就將我當成兒子。改名蔣義清。養父的家沒有地種,就安排我在附近村裡幫人家幹活弄口飯吃。
在女兒蔣秀英的記憶里,也有蔣家爺爺這個父親恩人的身影。他說,我不到十歲的時候,記得家裡有個爺爺,不久他就去世了。我的父親蔣義清這樣的生活,在蔣家持續了10多年,經人介紹,30歲的父親才娶了湖南道縣的李龍姑,生下了我和兩個妹妹。本來,娶妻生子的父親應該開始幸福安定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長,蔣家爺爺去世後,像是帶走了父親的好運,從此,倒霉的命運不斷撲向老實巴交的父親,他的一生都不幸福、都不順利。
午飯時刻,蔣秀英和和丈夫,非常熱情地挽留我吃飯,我表示感謝離開前,與他們夫婦合影。這張照片已經寄送給他們留作紀念。
二、戰友的傷痛在身上 他的傷痛在心裡
蔣秀英說,我的爹爹(隨兒女稱爹爹)活著的時候真的很悲傷、很痛苦、很屈辱的。我一個女兒家,沒有能力幫助爹爹擺脫困境。唯一做得到的就是幫他漿洗衣被,偶爾給他煮餐飯吃,這又能頂什麼用?她說,大多數散落紅軍戰士的傷痛在身上,我的爹爹的傷痛卻在心裡。
擦了一下滿面的眼淚,蔣秀英接著說,父親雖然改姓曹為姓蔣,改玉慶為義清,但是他畢竟是個外地人,就在蔣爺爺去世後,父親在這個大家族裡倍受欺凌。更糟糕的是,父母的感情出現問題,母親在很多事情上與父親意見不合,有時還發生爭吵。就在我的三妹蔣雨英剛出生時,光明村蔣家一個本家叔叔死了妻子,家族裡的人一商量,就將母親改嫁於他。我當時還小,不知道大人之間的事情,後來我明白,那是因為父親老實本分好欺負,完整的家就這樣被人拆散了。起初,母親帶走了兩個妹妹,父親帶著我艱難地度日。
父親覺得在光明村這樣環境里生活,心裡充滿委屈,這種日子簡直無法繼續,曾經當紅軍的父親,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漢。1959年,他費盡周折聯繫上了福建上杭縣才溪鄉的親人,帶著我回到他的故鄉。那一年我11歲正上小學,回故鄉後的事我記得清楚,父親家裡只有一個遠房的叔叔(我稱他滿爺爺)。我們沒有房子住,滿爺爺騰了一間房給我們父女兩住,父親開始在他的老家種田生活。為什麼在福建老家呆不下去,問題首先出在我的身上,我本姓曹,後來父親跟蔣爺爺當兒子,我當然就姓蔣了,而老家村子的人全姓曹,小學的同學們不懂得這些,甚至有的同學喊我「蔣介石」,在故鄉上學一年,為了這個不知跟人吵過多少回。其實父親回到故鄉的日子同樣不好受,沒有房子住,沒有本家的親人,即使是回到故鄉,心裡還是倍感孤獨,那時對於紅軍的散落人員,上級沒有個明確的說法,有時甚至因為父親沒有完成長征,受到很多的猜疑。鄉親們的態度不冷不熱,父親心裡什麼滋味?同時,他日夜思念遠在廣西灌陽的兩個女兒。至此,在故鄉不到兩年時間,父親帶著我又告別故鄉上杭,悄無聲息地回到他本不願意回的新圩光明村。
再回光明村,父女兩個的日子就更艱難了,原來蔣爺爺留下的房子被賣掉了,很長時間後,父親當上生產隊長,在實在沒有辦法時,向大隊和鄉里申請,才領到一點補助款蓋了兩間小房。
陸小端說,岳父蔣義清為人很老實,說話也不多,幾乎與世無爭。這是光明村的老少公認的。可是我們至今不明白,這麼一個老實忠厚、踏實肯乾的生產隊長,一個對女兒倍加呵護的父親,怎麼就沒有一個好的報應。
蔣義清的長女蔣秀英居住的村莊,新圩鄉潮立村姜家屯。
三、父親的眼淚,打濕了女兒後半生的路
我與蔣秀英的談話中,她一直都在傷心流淚。老伴陸小端擔心她過度傷心加重腦中風的病情。所以,後面的採訪由她丈夫陸小端說話。他說,蔣秀英嫁到我家後,岳父將兩個小女兒接回家來自己撫養。那時的生活不知道多困難,岳父還讓他的小女兒蔣雨英讀完初中。他雖然當了30多年的生產隊長,身邊卻沒有一個幫忙做飯、洗衣服的人。一雙手又當爹、又當娘,確實不容易。熬到兩個小女兒出嫁後,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岳父更是孤燈影單、冷鍋冷灶。
休息片刻的蔣秀英接著說,我的父親晚年時,離開他當了幾十年生產隊長的光明村三隊,來到灌陽新圩鎮的一家蜜棗廠看大門,直到去世前,足足10多年再也沒回到光明村去,那裡,是讓父親痛苦不堪幾十年的地方,他是為了躲避才離開的。
更為痛苦的是,父親在50年代後期已經回過福建上杭的老家。到八十年代中期,灌陽縣民政部門曾經大力支持散落的紅軍戰士回故鄉探親。可是,滿腹痛苦的父親覺得,風風光光當紅軍離開家,因為兵敗散落異省他鄉幾十年,混成這麼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如何再有顏面去見鄉親?所以,我的父親直到他77歲離世,再也不願意談及故鄉,一把老骨頭就這樣扔在了廣西的山間。


※《日常對話》:讓傷痛入土為安
※不要虛偽的感同身受,請正視我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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