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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艦隊》 結局未必決定開始

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

1588年8月1-2日,兩軍在貝里岬和波特蘭角附近接連爆發激戰。

伊麗莎白一世,繪於英格蘭和西班牙間的緊張狀態達至頂峰之時。

《無敵艦隊》

作者:(美)加勒特·馬丁利

譯者:楊盛翔

版本: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2017年12月

沒人喜歡劇透,但歷史學家正是在劇透的基礎上工作。1588年無敵艦隊之戰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按照歷史書上陳陳相因的既定觀點,這是西班牙與英格蘭兩個海上強權之間的決定之戰,也是宗教改革時代天主教與新教兩大勢力劍拔弩張的必然一役。結局早已註定,後果也擺在那裡。

那我們閱讀歷史還有何意義?加勒特·馬丁利這本《無敵艦隊》正是對這個問題的一個回答。也許眾所周知的結局早已釘在了歷史的柱子上,但在釘子最終落下之前,一切都有可能。這是一盤遠比後世想像更加錯綜複雜的棋局,對弈的兩位主角: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又譯菲利普二世)和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同樣也不符合後世成王敗寇的想像。

主角 勤勉的失敗者與虛偽的勝利者

最被污名化的應該是大反派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暢銷小說和影視作品太期望將他描述為一個跳樑小丑式惡毒自負的怪物,就連義大利著名史家布羅代爾也在《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中認為這位君主才智平庸,缺乏遠見。

馬丁利本身的研究專長是16世紀的歐洲外交與國際關係,這一長項讓他比起那些只關心戰事走向和以勝負論英雄的學者更具有洞察力,使他可以通過那些隱約其文、卷帙浩繁的外交文書和間諜密報發掘出鮮為人知的真相。讀者會發現,腓力二世的無敵艦隊遠征,並非事後諸葛的學者所想像的那樣,是出於宗教狂熱和個人霸權的野心,而是富有遠見和極具戰略眼光的深思熟慮的產物。在他的棋盤上,每一步棋都經過認真算計。他非常敏銳地判斷最危險的聯盟來自於英國與法國之間的結盟,因此支持吉斯的亨利,向傾向新教且不得人心的法國國王亨利三世發出挑戰,用於攪亂這個聯盟的可能性。這場由法王亨利三世、納瓦爾國王、未來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以及吉斯的亨利混戰組成的「三個亨利之戰」,為腓力二世在歐陸穩紮穩打掃清了不少障礙。他也正確地看到了英國與尼德蘭那些叛服不常的傢伙們結盟的危險性。他不斷地向英國的伊麗莎白釋放若有若無的威脅信號,同時又讓她相信和平的曙光直到艦隊出發之前都依然存在。可以說,腓力二世確實有一個統籌全局的全盤計劃,這個計劃如此周密,就連伊麗莎白女王開始都被蒙在鼓裡。只是這個計劃功敗垂成。

那麼作為女主角的伊麗莎白女王又如何呢?她是否真的像影視作品和小說家筆下描繪的那樣,極富魅力,集統治者的理性與女性的感性於一身呢?應該說,馬丁利對女王在歷史上形象的描述在大體上符合讀者內心中的期望,「英國人一致贊同,英格蘭的伊麗莎白在列王之中如同鳥中鳳凰,她獨一無二,超越了衡量君主的一般標準。在這一點上,他們無比正確。」

但接下來,馬丁利卻指出,這種互敬互愛之中隱藏著一位女王的心術和臣民的私心算計。其中當然不乏真誠的摯愛,但也摻雜了虛偽和矯飾。女王竭力博得臣民歡心的原因是她一直受到權力合法性的困擾,新教領袖這頂壓在頭頂的冠冕讓她成了天主教世界的公敵,她的幾位前任已經把民眾的耐心和忠誠消磨殆盡:國庫空虛、外戰失利、宗教紛爭,讓這個孤懸歐陸之外的島嶼的統治者無時不刻不面對多重威脅。女王深知她權力合法性的唯一來源就是民眾的擁戴,因此她不得不「將自己裝扮成臣民心中的自己」,而她的臣民也對自己所謂的「忠君」是建立在自私自利基礎上這一點心知肚明。

女王討好民眾,減輕賦稅、商業自由、安享和平,還能時不時搶劫一下西班牙商船撈筆外快,這是一筆上算的買賣——女王和她的臣民都對雙方之間的這層玻璃紙的存在心知肚明。他們達成的默契在於誰也不會主動捅破它,正是因為這種默契,才讓伊麗莎白時代成為後世眼中英格蘭最輝煌燦爛的黃金時代。

杜撰 勝負莫辨的決定戰役

《無敵艦隊》一書最激動人心的高潮,自然是無敵艦隊海戰的部分。從伊麗莎白時代的油畫,到今天的影視作品和小說,無一不在窮盡其能描繪這場正邪大戰的波瀾狀況。可惜,馬丁利筆下的真實戰況往好處說也只能用晦暗不明來形容。女王從未親眼見證無敵艦隊的覆滅(事實上只是嚴重受損,並未全軍覆沒)。那場決定性的勝利發生的幾天後,女王的宮廷仍然處於西班牙人隨時可能登陸的恐慌之中。女王本人表現出的鎮定自若倒是令人感慨,特別是她在營帳前對拉來充當臨時演員的士兵們舉行的演說尤為令人動容。不過我們需知,她演講時的背景可不是被戰火點燃的驚濤駭浪,而是晨風吹拂,空氣里沒有一絲硝煙味道的御營大帳。

在確定西班牙艦隊已經撤退後的善後處理,尤其體現出女王倉促魯莽的一面,她急急忙忙地下令解散軍隊,讓她的臣僚和船長大驚失色。船員遣散的速度比西班牙艦隊落荒而逃的速度還要快。薪餉、衣物、食品、醫療樣樣不全,「病骨支離、衣衫半裸又求助無望的水手們倒斃在多佛和羅切斯特的街衢中,就像他們的對手殞命在拉雷多和桑坦德的大街上一樣」。這場不敗而敗讓民間更是謠諑紛紛,西班牙人為何沒有被徹底摧毀和海軍為何懼怕近距離交戰的質疑如洪水般襲來。

英國人用來消化勝利的時間與西班牙人吞咽失敗的時間不相上下,至於這場戰役之後的連鎖反應,更要到數年之後才能完全顯現出來。

結論 「決定之戰」還是「無關緊要」

「最終,我終究沒能發現什麼前所未聞的驚人闡釋,不過對未出版的材料的鉤沉和已出版文獻的再度檢視,倒是令我得出了些許宛如零珠碎玉的新證據,它們削弱了一些既有觀點,又使一些得到夯實」。馬丁利在序言中的這段話或許會讓拿起這本書的讀者略感失望,但在讀完整本書之後,就會發現這不過是作者慣常的自謙之詞。

在所謂的「既有觀點」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在2007年捧得奧斯卡小金人榮歸的史詩巨作《伊麗莎白2:黃金時代》的片尾字幕:「無敵艦隊的挫敗是西班牙海軍史上的奇恥大辱,十年後,腓力二世去世,留下財政枯竭的西班牙,英格蘭則進入和平繁榮的時代」。用專業的學術措辭表述,就是這場戰役「標誌著西班牙殖民帝國的衰落和大不列顛的崛起」。

但馬丁利對這一觀點的評價卻是「很難看出他們緣何持有這種觀點」。馬丁利也反駁了另外一種觀點,認為無敵艦隊一役「把西班牙對海洋的掌控轉交給英格蘭」,英國人雖然可以劫掠西班牙的海岸,但卻沒有能力進行封鎖,英國艦隊的實力也從未強過卡斯提爾和葡萄牙的總和。至於西班牙財富的削弱,更是自作多情,「與西班牙歷史上任何連續的15年相比,1588年到1603年間,從美洲押解西班牙的財寶都要更多」。馬丁利甚至寫道,即使無敵艦隊大獲全勝,「當和平最終降臨時,歐洲的景象也不會與現在偏差太遠」。

這些「既定觀點」被一一掀翻之後,無敵艦隊之戰還能剩下什麼呢?馬丁利的最終結論回到了觀念和自由之上,他認為這場戰爭的決定性意義在於提供了一種觀念,窮兵黷武不能長久,唯有對自由的渴求方能發揮出最大的潛能,並且成為流存至今最珍貴的遺產。

這個結論聽起來積極向上,但仔細品嚼就會發現它不僅是狗尾續貂,更是全書最大的敗筆。追求史實、邏輯和理性的史家,用長達400頁的篇幅剖析了每個細節,步步引領讀者透過金黃色的傳說神話窺見真相,洞察其中的幽微意旨,最終卻又回到了某種空中樓閣的理念之上。它更像是一部影視作品片尾打出的字幕,而不是一本嚴謹的歷史著作應有的結尾。

但馬丁利在文末加以辨析的一點,卻值得後世深思,即無敵艦隊如果真的獲勝將會如何?對於這一點,不妨提供一些史料依據,這也是馬丁利的書中所未提及的。如果在16世紀的歐洲有人預言將會興起一個「日不落帝國」的話,那麼很快會受到反駁:這不是預言,而是現實。1577年,腓力二世的西班牙帝國「旗幟所在超過了世界的三分之一,從西西里到庫思科再到基多,領土囊括九個時區。」在他晚年,隨著菲律賓的征服和葡萄牙以及在全球的殖民擴張,腓力二世的領地遍布世界所有24個時區。其帝國領土之廣袤,遠逾歷代帝王,一如他同時代的評論者威廉·卡姆登所驚嘆的那樣,這位帝王有權說:「太陽總是照耀我」。

有充分的證據證明,西班牙的殖民長官早在晚明時期就籌謀盤算如何征服中國和日本。如果這個「日不落帝國」真的趁著明清易代之際發動船艦火炮突襲中國東南沿海,強迫閉關鎖國的日本幕府開門納貢,未來的世界史將會如何呢?這可能是個好的小說的綱要,但它肯定不是歷史學者所能駕馭的題目——在史家的籠子里,想像力的馳騁有其界限,而加勒特·馬丁利這本著作對史界同行來說,最重要的價值就是它畫出了這個界限的外緣究竟在哪兒。李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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