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獵」魯阿哈③游泳世家·獨眼女王·華麗隱士
吃過晚餐，馬賽兄弟一手持藤杖一手打手電筒身後還背著短矛，全副武裝地送我們回房間。這段白天看起來可愛又精緻的小路，晚上還真是鬼影幢幢。馬賽兄弟走得很慢，手電筒四處掃射。突然前面的灌木叢中就出現了一對兒亮亮的眼睛，緊接著一隻黑背豺就闖入了視野，手電筒的強光讓他遲疑了一下，一秒後又飄然返回了黑暗的擁抱。短短50米，蹄兔、獴、蜥蜴等諸多小動物的身影一閃而過好不熱鬧。馬賽兄弟說這些小動物沒有危險，但偶爾也會引來野犬花豹等中型猛獸，還有時候河馬上岸吃草也會穿過庭院，他們才危險，正因如此我們才需要他來保障我們的安全。看來我們的馬賽保鏢還真不是花架子。營地每晚只供電3、4個小時，所以我們抓緊時間洗漱整理。10點30分，斷電了，我們陷入了真正的黑夜。雖然夜色如墨，房子周圍又充滿各種聲音，但我還是激動難耐，走出房間，走上露台去室外體會非洲的夜晚。
這是一個多雲的夜晚，上弦月行走在雲中，灑下的月光似有若無。頭頂的天卻是開朗的，繁星滿眼，一條璀璨的銀河縱貫南北，獵戶座在北方高懸，而眼前的魯阿哈河披上了一層青藍的薄紗。河水中有動物激起嘩嘩水響，東西兩岸的植被只剩剪影可辨，深沉而神秘。蝙蝠掠過，在群青的天幕中留下一道黑影和一串尖利的吱吱聲。一隻壁虎爬上木圍欄準備伏擊粗心大意的昆蟲。壁虎下面，蜘蛛利用圍欄的框架結了一張漂亮的網，未及午夜已經有一些長翅小蟲投入了羅網懷抱。夜深了，河上的風凝著水汽變得寒冷。我只好進屋睡下。剛要進入夢鄉，忽然從房間左右兩側震天的吼聲：「哼哼哼哼……哈……」河馬！好像就在我們窗外！我連忙爬起來貼著紗窗往外看，哪裡有河馬，只看見黑糊糊的樹叢。「哼哼哼哼……哈……」又是一聲大吼。原來河馬就藏在那些樹叢里。仔細一想，我們門前並無河馬可走的河灘，屋旁一人寬的小徑也擠不下河馬碩大的身軀，那些樹叢中還有刺槐枝丫編織的細密的籬笆，河馬也鑽過不來。心裡一下踏實不少。畢竟在非洲捍衛領地的河馬比鱷魚要危險得多。雖然這些傻大個兒不能靠近房子，但一左一右兩家河馬卻聊起了家常，整個晚上都哼哼唧唧的吼個不停。讓人哭笑不得。聽了兩個小時河馬聊天，可能是習慣了吧，我終於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日出時魯阿哈河畔美景
清晨五點，地球的晨昏線再次掃過魯阿哈河谷，我再次被河馬互道早安的聲音吵醒。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再悄悄出門走上露台，把自己投入熹微的晨光。我正看著東邊泛出魚肚白的地平線發獃，左手邊忽然傳出一陣稀里嘩啦的響聲。低頭一看，正看到兩大一小三頭河馬連滾帶爬般地鑽出藏了一夜的灌木叢，嘩啦啦地沖入河中。進入河中的河馬們並不著急進入深水區，它們先在淺水區洗洗腳、濕濕肚子，好像是游泳前的熱身運動。撲騰了一會兒，他們才把肥胖的身軀溫柔地滑入水中，這一滑簡直像高台跳水運動員一樣，並沒濺起什麼水花。起初兩頭成年河馬夾著小河馬一起遊動，還不時用大嘴托托小河馬的肚子；不一會兒小河馬就習慣了，開始主動把頭放在成年河馬寬寬的背上優哉游哉地休息。而只要我稍微發出一點兒響聲，六隻小耳朵馬上就會齊刷刷地轉向我，成年河馬還用水面上的小豆眼兒使勁向我的方向張望，有時還會故意用鼻子噴起水霧妄圖把我嚇跑。我是想走——我想進屋拿相機，沒拍下他們入水的畫面已經讓我悔青了腸子。但我又不想走——他們現在已經游到了我的眼前，離我僅10米遠，我怕一走動就會發出響聲驚走他們。正在糾結時，身後傳來老婆輕輕的詢問：「看什麼呢？」「河馬，仨！快拿相機，輕點關門。」我輕聲囑咐。老婆拿出了相機一頓猛拍，可惜天色尚暗，河面反光又強不好對焦。幸好河馬一家還算配合，沒打算遊走，反而在我們面前秀上了恩愛——一會兒我用頭壓壓你，一會兒你又把頭架在我身上，小河馬也左游右晃顯得十分頑皮。
晨光中的河馬一家
我們正在感慨這些笨重的傢伙下水後是那麼靈活輕盈，太陽終於從遠處的山丘後露出了頭。金黃、明媚的陽光越過山丘、樹梢、巨石，灑滿河灘和水面。一時間，整個世界都靈動起來。一隻藍灰色的大蒼鷺劃著優雅的弧線飛來，落在河馬旁的淺灘上，試圖捕捉被河馬驚動的小魚。白臉樹鴨也醒了，拖家帶口地從我們面前游過。一隻棕色的小鳥飛過來，長相喜人：短粗的喙，圓圓的頭，兩頰上長長的絨毛還向後腦背過去，活像一個留著地中海髮型的怪叔叔。翻看資料知道了它的大名：鎚頭鸛。接受了這個名字再看，它的腦袋的確挺像鎚子。河中央的灘涂上，一頭大河馬慢慢悠悠的挪著，陽光給他圓滾滾的身體鑲了一圈金邊，好像個紫紅的大氣球。
優雅的大蒼鷺
長相喜人的鎚頭鸛
吃過早飯，終於迎來了今天的「長途遠征」。也許是因為昨天下午沒有找到野犬，都圖好像憋著口氣，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直奔他心中的目標而去。一個小時中，我們只短暫地停了兩回，一次是為了一隻近2米長的巨蜥，一次是為了拍攝樹梢上眺望遠方的茶雕。
巨蜥和茶雕
這條路通往獅群的領地，都圖希望我們能趕在獅子午休前看到他們晨間活動的身影。十點左右，我們終於抵達了亂石崗西南方一片樹木稀疏的高地，都圖不時停下車仔細查找獅子的足跡。這次終於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兜兜轉轉十幾分鐘後，我們終於發現了獅子的身影。是兩頭已經準備就寢的母獅，她們每人佔據著一叢灌木的陰影，正舒舒服服地窩在灌木根部淺淺的土坑中。對於越野車的接近，她們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絲毫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圍著她倆轉了一圈，都圖認為獅群的其他成員一定就在附近，於是開始繼續搜索。
一大早就貪睡的獅子，據說獅子每天能睡上20個小時
剛剛開回車道，我們就看見了一頭母獅翩然走來。她的脊背寬闊有力，邊緣被陽光鍍成金黃。她的步伐輕盈又沉著，每一次那金色的巨掌無聲地踩下都裹挾著萬鈞氣魄。她全身的肌肉正處於放鬆和緊張的微妙平衡之中，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她左右顧盼，但那完全是習慣使然，沒有停頓沒有遲疑，不徐不疾地向我們走來，施施然經過我們的車頭，又靠著車旁的一株灌木姿儀萬方地躺下。彷彿整個世界只有天、地和她自己。這時的她，離我們是如此之近，近到我們能看清叮在她臉上的蒼蠅，近到我們發現她的左眼竟然是盲的！雖然我曾聽說一些食肉動物就算傷了一隻眼睛也能生存，但我今天才相信這是真的。要知道這些捕獵者是非常依賴雙目視覺鎖定目標、測算距離的。這隻獨眼母獅的健康程度表明：即便失去了一隻眼睛，她依然是當之無愧的百獸之王，她依然雄踞於食物鏈的頂端。於是她毫無顧忌，在我們眼前像貓一樣把前爪蜷在胸前，慵懶地打著呵欠，偶爾再舔舔自己的爪子。有時，她的目光會掃過我們，但我卻沒有被注視的感覺，在她面前，我是如此的卑微與渺小，在她面前，能夠全身而退只是因為她的不屑一顧。一種被主宰的臣服感衝擊著我，我再也無法居高臨下地將她看做一頭獨眼的母獅，只能滿懷崇敬地畫下荒野女王莊嚴高貴的樣貌……
荒野女王款款走來
顧盼之間盡顯風華
雖然一眼已盲，但其美貌無與倫比
震撼卻未就此止步。都圖知道，這三頭母獅還不是全部獅群。我們掉頭向北，果然看到兩頭母獅三頭雄獅呈一列縱隊在荒野中前行。這是一支沉默無聲的隊伍，每頭獅子間隔約有5米，他們不緊不慢步伐堅定悄無聲息地穿過草地，與越野車平行前進。我們的出現並沒有打亂他們的隊形，甚至沒有換來不經意的一瞥。獅群離車子越來越近。我們停車熄火，他們毫不在意咔嚓作響的快門，竟擦著越野車右側走上了車子壓出的土路。擦肩而過時，我看到他們慵懶的眼中閃爍著點點寒光。這支隊伍是如此威嚴，以致我們不敢驅車跟隨。當最後一頭獅子的尾稍消失時，我們也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另尋它路。
隊列中的一號雄獅，鬃毛尚短年輕氣盛
二號雄獅，右後腿有傷，跛行。整個獅群里最消瘦的個體，
稀疏的鬃毛從另一方面顯示其營養不良健康堪憂。
壓陣的三號雄獅，鬃毛最長毛色最深，
體型也較前兩頭雄獅為大。
魯阿哈的雄獅與塞倫蓋蒂的雄獅不同，魯阿哈的雄獅都是短鬃的。雖說不及長鬃雄獅威風凜凜，但卻更多了一分彪悍和野性。據資料介紹，魯阿哈的短鬃雄獅的確更兇猛暴躁。找到獅群的都圖很高興，他連忙用對講機通知其他嚮導獅群的位置和動向，果然在折返的路上我們就遇到了好幾車趕來一睹獅群風采的遊客。希望他們還能追上前進的獅子部隊。我們則要挑戰更艱難的搜尋任務——尋找隱匿大師非洲花豹。
漸行漸遠的獅群縱隊
非洲花豹，其實是東非草原上分布最廣、數量最多的大型食肉動物。但由於行蹤隱秘、擅於偽裝看到野生花豹的人卻很少。事實上，本次非洲之旅，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能看到花豹。向都圖建議去找獵豹和鬣狗，但都圖說魯阿哈的環境不利於獵豹奔襲捕獵，所以獵豹的數量稀少，再加上獵豹鬣狗的活動範圍離獅群所在地很遠，與其把時間浪費在路上，不如仔細找找花豹。因為剛剛順利地發現了獅群，都圖也充滿了信心，既然嚮導這麼說了，那我們就上路吧！越野車顛簸著向魯阿哈腹地進發，離河流越來越遠。漸漸周圍的景物也發生了變化：樹木開始稀疏，青草越來越短，越過一條幹涸的河床後，除了幾株河床邊的真扇棕櫚參天而立，只剩耐旱的猴麵包樹、沙棗和金合歡稀稀拉拉地點綴在原野上。已經正午，陽光炙熱。一些黑斑羚和斑馬躲在遠處的樹蔭里，只有長頸鹿還邁著修長的腿在陽光下悠閑地踱步。
充滿異域風情的真扇棕櫚
義務哨兵，個子高看得遠
這時左前方一個小山坡的灌木叢中傳來了陣陣鳥鳴，原野上的長頸鹿也停下了腳步伸著頭向那邊張望，乘涼的食草動物也紛紛轉動耳朵並開始緊張的跺腳。都圖判斷這些動物一定發現了潛在的危險，很有可能就是在附近活動的花豹。一腳油門向那片山坡駛去。開上山坡，車轍兩旁遍布灌木。鳥還在單調地啼鳴，我們開進灌木叢找了幾圈，一無所獲。回過神來，哪還有鳥叫，只有陣陣微風拂過草場的沙沙聲。再看遠處的長頸鹿，它們的視線又轉向了別處，只好先駛出灌木叢另尋它途了。後來，我們圍著這片河谷繞了幾圈，繞得長頸鹿都不淡定地跑掉了，沒有了最後的引路哨兵，只好悻悻地離開了這片風景優美的谷地。開上一條小路沒多久，迎面駛來一輛車身裝飾著豹紋的越野車。都圖讓出車道，在錯車時和對方嚮導用斯瓦希里語交流了半天情報。待對方離開後，都圖對我們說了他的最新計劃：因為對方是這個公園裡尋找花豹的高手，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掉頭，跟著他！真沒想到追蹤動物竟然也是「術業有專攻」！掉頭追趕，卻已被人家落出好遠。這時我又從擔心找不到花豹的焦急切換成了擔心跟丟了人家的焦急。一陣追趕，不時聯繫後，我們終於看到那輛花豹車和另一輛越野車停在一顆粗壯的猴麵包樹旁。兩輛車見都圖開近，開始小心翼翼的挪出位置。都圖也小心翼翼地把車挪進去，生怕碰到周圍的灌木或樹樁。最後車停了，熄火了。可我還是只能看見一片半人高的枯草。「看什麼呢？」我小聲問老婆。「小聲，花豹！」都圖小聲打斷我的詢問。花豹！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想站起來越過草叢看看這個讓我們好找的隱匿大師。「別！坐下！危險！」嚮導馬上制止了我，然後再次發動汽車往前挪了一米。突然，一道美麗的光芒滑出草叢出現在我們面前。這是一頭漂亮的雄豹，深金色的皮毛上點綴著玫瑰型的黑斑，金色的光芒隨著輕柔的動作在身上躍動。我們的到來打擾了他的午休，我們的圍觀讓他感到焦躁，所以他走出來，輕柔、敏捷。不時抬抬眼，表情冷峻。三輛越野車開始圍追堵截，盡量讓車上的遊客多拍一些花豹的倩影。花豹想甩掉這些吵鬧的跟蹤者，但沒有明顯加快移動速度，依然保持著大貓的尊嚴與自信。僅僅三次試探後，這位頂尖獵手就找到了擺脫我們的竅門。當時三輛車呈扇形攔在花豹面前，包圍圈開放的地方是一大片無處可藏的短草坡地，如果花豹選擇這條路，將瞬間被遊覽車跟上，其用心不可謂不毒。但花豹更高明。只見他如行雲，似流水，毫不遲疑地從兩輛車中間穿過。在他的前進方向上，長著大片大片的、一叢叢的非洲刺槐……樹叢中美麗的金色皮毛若隱若現，兩次呼吸後，華美的刺客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踱出草叢的花豹讓人驚艷
在車間尋找突破口的隱匿大師
兩個呼吸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豹，天生的殺戮機器。最高奔跑時速可達70公里/小時，但一般採取伏擊模式捕獵。與成群結隊的獅子和地上最快的獵豹不同，花豹最大的武器是擅於爬樹和一躍7米的驚人爆發力，它們經常潛伏於樹上，靜靜地等待獵物從樹下經過，然後驚鴻般躍下，一擊斃命。殺死獵物後，花豹可以把三倍於自己體重的獵物拖回樹上慢慢享用。這樣既躲避了獅子鬣狗的覬覦，又能讓食物在炎熱的天氣中儘可能地保鮮。中型猛獸的身材，也讓他可以做到大小通吃，大到黑斑羚小到蹄兔全在他的食譜上。成功的關鍵在於，極強的隱蔽能力讓花豹躲避了最大的天敵——人類。綜上所述，雖然擁有全非洲最讓人心動的皮毛，花豹的數量依然是獅子和獵豹數量總和的一倍。「你們真的太幸運了，」都圖開心地說，「第二天就看到了花豹，有很多遊客在這兒呆上一周都看不到。」
幸運。
我覺得也是。看到花豹前，我甚至想到如果需要用看到獵豹、鬣狗、非洲野犬和非洲獅的全部機會與看到花豹的機會交換，我一定會欣然同意。真的看到花豹後，我又變得貪心起來。既然連如此難得一見的花豹都找到了，那也一定能找到獵豹和鬣狗吧！抱著這種貪得無厭的想法，沉浸在發現花豹的激動心情中，我們一路向西，去尋覓魯阿哈僅有的20幾隻獵豹……但在尋找獵豹前，我們要先去享受「遊獵探險」中一個重要的休閑項目：野餐。
（未完待續）
原創聲明：本文系作者原創，全部圖片均由張蘇女士拍攝，請勿盜用，轉載請註明出處。
TAG:顱繪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