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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經痴嗔貪,哪得舍離斷

以《霸王別姬》為參照,可能覺得《妖貓傳》沒有達到陳導的最高水準,但是放在以唐朝為背景的古裝片這個序列里,這部電影也許是近年來在審美、立意、故事各個方面平衡的最好的。我覺得其中最耐人尋味的設定就是幻術。從本質上說,幻術和電影都是在模糊過去與未來、現實與夢幻的界限。而將幻術引入電影,不僅給癲狂和虛妄在現實里找到了紮根的土壤,同時也讓創作者能夠用一種更加富於禪意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從最表層看,整部電影可以說是一場回到過去的夢。 安史之亂幾十年後,大唐已經「隕落」,但是這時的大唐,仍然能夠讓人發自內心的讚歎。而大唐真正鼎盛時期的風采,更是讓人目眩神迷,似乎連陽光都更燦爛些。這部電影可以說在這個層面上完成的非常好,審美濃麗不失優雅,配色舒服妥帖,可以提供大量高品質壁紙。不過在這個做夢的過程中,做夢的人不是夢中的人。

前半段的白居易,崇拜李白、渴望成名、沉迷於帝王妃子的愛情故事。其實他叫白居易叫劉禹錫叫李商隱叫什麼都不影響他的天真張揚和夢想,因為這是抽離了歷史原型的一個廣泛意義上的「詩人」形象。但是在這部電影里,這個「詩人」只能是白居易。不僅是因為原著里確實有個白居易,也不僅是因為白居易在日本文學界光耀千古的形象,更重要的是白居易是《長恨歌》的作者。觀眾對於《長恨歌》的了解,也是這部電影默認的觀影前提。在電影里,因為《長恨歌》白居易被妖貓選中,也正是《長恨歌》串起了整部電影,讓前後兩段看上去割裂的故事,有了似有若無的聯繫。陳雲樵和春琴與李隆基和楊玉環,其實是類似命運的循環往複。並非沒有感情,但是再有感情,也沒有深到捨生忘死的地步。臨陣的退縮與背叛,比完全無情更加殘忍。和白居易組團的沙門空海,總是掛著若有若無不明意義的圍笑,白居易主要進行創作,他主要探案加給白居易潑冷水。 但是空海並不是一直都如此的淡定,他也有過驚恐和迷茫:一次是在驚濤駭浪里,一次是在石棺里。完全得知真相之前的空海,面對生死仍然無法了無掛礙。

白居易和空海,在前半段引領劇情,後半段退為故事的旁觀者,所以定位比較尷尬。但是他們最後還是通過探索往事找到了超越歷史、謊言和生死的愛。其實瓜翁和空海的第一次見面,就已經暗示了這場探索的結局。一開始看上去是瓜,後來變成了魚頭,到最後發現原來還是瓜。就好像一開始長恨歌寫的是李隆基和楊玉環,後來卻挖掘出了現實的殘酷與齷齪,但是到了最後才發現,愛情故事仍舊是愛情故事,哪怕主人公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個,感情卻是一致的。所以長恨歌未改一字,所以空海找到了答案。這也正好和李白的段落交相輝映,詩仙在見到楊玉環之前就寫出了她的美,因為美和愛是共通的,並不局限於某個具體的載體。

就白居易和空海來說,這是一個工整的關於探尋與成長的故事。而比較容易被人詬病的,就是影片在中途陡然轉向,畫風突變,影子男主走到了台前。

白龍足夠純粹,因為他一無所有。而楊玉環的美,也確實不局限於皮相。在極樂之宴里,楊玉環跟丹龍白龍說的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卻很關鍵。兩個白鶴少年,是另一對浪漫情感與冷峻理智的組合。正如陳雲樵和春琴與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故事前後對照殊途同歸,丹龍和白龍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和尚與詩人。所以他們缺一不可。而關於白龍的身世,丹龍的版本稍微溫情一些,卻並不是真相,就好像李隆基被粉飾了的愛情童話。反而是白龍自己爽快的揭露了被父母賣掉的事實。所以我們都知道他和楊玉環同病相憐。也正是楊玉環說的那句他們都會因為別人對自己一點點的好就傾盡全力報答,成為了白龍一生的伏筆。未經痴嗔貪,哪得舍離斷。最後丹龍和白龍的重逢,其實抽象來說,也就是理智與情感的和解。矛盾解決、恩怨已了,一切歸於平靜。故事的結局也確實應該是這樣的。 看畫面的能看到美輪美奐的畫面,看故事的能看到講得還算完整的故事,看感情的……也確實有人被感動。

突然想聊聊《妖貓傳》里楊玉環的刻畫。創作者在塑造這個重要人物的時候,從技巧層面看可以說非常用心了,光視角就有三個,這就好像三塊不同的鏡子,我們看到的是映射出的鏡中人,也是鏡子本身。而因為這三個視角都來自她的迷弟,貴妃在他們眼裡是不可能有瑕疵的,她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愛和美的化身。 第一個是還在為長恨歌取材的年輕詩人白居易。第二個是愛慕貴妃但又不夠勇敢的阿部。第三個是愛慕貴妃但是足夠勇敢卻於事無補的白龍。 第一個視角之所以能夠出現,是因為探案二人組裡白居易始終發揮著人形自走參考文獻的功能。他順理成章的給空海介紹楊玉環、介紹貴妃和皇帝的愛情,而那時候的他是那麼的神采飛揚。那是一個意氣風發的詩人最符合人們想像的模樣。

那也是我們早就知道的《長恨歌》里愛情的模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當然歷史上的白居易有很大可能對貴妃這個人並沒有這種粉絲一般的迷戀,畢竟《長恨歌》之外,《上陽白髮人》里的楊妃,卻造就了別人「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何如」的悲劇。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電影里,這時的白居易還是貴妃的粉絲,也是李隆基和楊玉環的CP粉,而且正在創作一部能夠讓愛豆以藝術的形式復生的. 阿部和他眼裡的貴妃都來自他的日記。阿部是個非常擰巴的人,瞻前顧後黏黏糊糊,確定自己內心的情感卻從來沒辦法表達出來。所愛之人在生死關頭,雖然也做過努力,雖然也牽腸掛肚,但是面對黃鶴的計策,卻也還是沉默。這樣的阿部,看到的是大唐國運轉折點的貴妃,她是盛唐的象徵,是他只能遠觀卻永遠無法觸及的美麗和哀愁的化身。

白龍是這些人里最純粹的一個,有時候像個詩人,雖然他不寫詩只催稿。他也是在黃鶴提出假死方案之後唯一站出來反對的人,然後被打斷了腿瘸了三十年。哪怕三十年後,他也仍舊保持著那顆少年心,沒有成為油膩的中年或者虛偽的老年。其實三十年前他就已經死了,那之後在妖貓身上活著的只是他的執念。白龍的故事,也是一個不斷捨棄的故事。一開始捨棄了丹龍,後來捨棄了自己的肉身,再後來捨棄了仇恨,最後終於放下了執念。而靠執念活著的妖貓,也就無法存在於這個世界了。他還是沒能等到貴妃醒過來,但是白居易卻真的做到了讓貴妃再活一次——在他的詩里。貴妃在這部電影里,是繁華盛世的符號、愛和美的圖騰,權力和地位的象徵,同時她也是一個人,當她知道自己將被李隆基放棄,想要在死前聽到愛的表白的時候,阿部還是退縮了。而白龍的心意和他能為她做的一切,她在活著的時候卻無從得知。

如果從她自己的角度講這個故事,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說實話我在電影院看的時候,有的地方沒有入戲,感覺節奏也不太適應。而且我的觀影習慣是喜歡看創作者的技巧,哦這裡是伏筆誒,哦這裡是為了表達這個,那裡是為了表達那個,你看這幾個人一看就是互相照應的嘛,這裡是不可靠敘述者,那裡能套用新歷史主義。

所以第一印象,我覺得這不是一部很「順」的電影,但確實是一部非常值得挖掘的電影。後來看了別人的感想和主創的訪談,我發現也許這種觀影習慣反而阻礙了我真正去欣賞它。然後放下西方文論,回歸中國傳統詩歌的鑒賞方式,忽然就發現其中別有洞天。以詩意解釋詩意,用意象闡述意象。極樂之宴恰似《長恨歌》里「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的陡然轉折,而宴會上的李白,也是那個寫出「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鵡鸚洲。」的詩人。寫美人也不是眼睛鼻子嘴肩膀胸脯腿,而是「雲想衣裳花想容」,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你如果用一部小說(尤其是懸疑小說)的標準去看它,它的結構是坍塌的。但是如果你用一首雜言詩的標準去看它,就能發現其中的跌宕和瑰麗。更不要說裡面衝天的妖氣和執拗,無法裝進太過精巧的架構里。

雖說這部電影里滿溢著少年氣息,但它並不銳利。這不是一部年輕人能拍出來的電影,而是一個已經進入中老年但仍舊執著保持一顆少年心的導演,對於世界和人生的解讀。在巨大的虛偽黑暗面前,仍舊堅持做自己,大不過生死,深不過愛恨。就像白居易放棄做大官的機會也要去寫他的詩,就像白龍哪怕用自己獻祭也要堅持,這部電影本可以拍得精巧、安全,但是卻用了這樣的方式,呈現在觀眾面前。但是太自我的表達就容易評論兩極化,關鍵還是看你能不能走進這部電影的感情里去。

另外我覺得極樂之宴很有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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