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如果報道奧斯卡盛況,但一個演員都不提呢?

如果報道奧斯卡盛況,但一個演員都不提呢?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電影

Oscars





「如果你被派去報道奧斯卡盛況,卻一個演員都不提,那會怎樣?」



任何人都無法用筆打消人們對名望的幻想。那要靠集體的努力才能實現;我們終將一起從這場迷夢中醒來。那應該會是一種很棒的感覺。 




——扎迪·史密斯




……







好萊塢的粗鄙庸俗,在英國盡人皆知,就像英國人知道德國人沒有喜劇,以及義大利人「辦事牢靠」,習慣於「糾正錯誤」一般,只要是關美食、婚姻、天氣和風景,而無關政務、工作、開車和上帝就行。大衛·霍克尼(英國畫家、攝影師)在洛杉磯修建的水綠色游泳池,體現出英國人對洛杉磯的恰當態度:對浮華的外表報以深切的鄙視。這裡是狂歡的世界! 紅地毯、躋身非凡的萬聖殿、地位像半神一樣尊貴的演藝明星們、超乎想像的派對、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在奧斯卡周的周末,報刊雜誌會不由自主地重複這些永恆的話題,報紙上的新聞報道,剛好跟從機場接你進城的計程車司機所講的離奇見聞如出一轍。




去這個被人琢磨透了的地方,心裡難免有幾分莫名的壓抑。在我裝裙子的袋子里的,就是別人對好萊塢之夢的幻想畫面,我當初不該告訴邦德街的女人,我有新聞採訪的任務在身,要去做奧斯卡獎採訪。那是條紅色肩帶裙;用帶子簡單地束好;臀部有個大蝴蝶結,配有裙撐和裙裾。這條裙子誤解了好萊塢,誤解了好萊塢錯綜複雜的權力和炫耀,它那審慎的政治和禮儀,有時它們給人的感覺,就像十八世紀的法國一樣令人難以琢磨。在飛機上,乘務員答應了我的請求,他把袋子小心折好,搭在胳膊上(「我從分量上,能感覺出來—它很美」),然後頗為謹慎地把它掛進一個小衣櫥,袋子要比衣櫥長出一英尺半。




……








你一踏上好萊塢這片土地,就能感覺到,切身參與和心懷期待之間,形成了這樣一種奇特而顛倒的關係:越是跟奧斯卡獎不沾邊的人,越是激動不已。榮獲奧斯卡獎的導演們嘆息著,滿懷渴望地說,還不如去看場球賽呢。引導泊車的男孩子們卻在下注,賭誰是今晚的最佳男主角。就連前往酒店的計程車司機都說:「你要明白:當你想像出,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抱著同一個目標,關注著同一件事情,這就是一種集體精神了。這種感覺美極了!」送我的這位司機跟好萊塢的所有司機一樣,是一名電影編劇。他現在有兩部劇本。




「你呢?你是來工作的么?」哦,我是接受指派,來寫這篇文章的,我自己的一本書有可能會改編成電影劇本,我過來商談一番。不錯,都是還沒影兒的事——文章還沒寫,電影也沒拍。算不上工作。我的司機竟然能以真真切切的同情口吻,提起一些大名鼎鼎的好萊塢演員,只因為他們今年沒有影片上映。成功就是成功,它無可替代。




……







好萊塢也有諸多層次之分。坐在泳池邊上的比基尼辣妹和她們穿彈力護身的男人,點上二十美元的雞尾酒和龍蝦壽司卷,望著霍克尼泳池朦朧的池水邊緣的陶土瓷磚。沒人下水游泳。一對年輕的黑人夫婦,穿著他們自認為頗合時宜的冒牌范思哲,在沙發上擺出造型,讓女侍者給他們拍照,彷彿夢想成真。當天下午,同樣的事被義大利人、英國人和澳大利亞人重複了好多遍。人們都大聲談論著奧斯卡。這是城裡的唯一談資。辣妹們看看錶,翻翻身。這些姑娘在泳池邊營造出一種好萊塢式的驚艷,但她們跟女演員截然不同。辣妹們完美無瑕——女演員則不然。女演員們個子太矮;臉蛋不均勻,鼻子是歪的。女演員富有魅力。她們的皮膚沒有晒成棕色薯片;她們不穿印有古馳標誌的寬鬆長筒裙。她們的乳房是真的,或者她們的隆胸做的很難被發現。這些想當演員的姑娘與好萊塢女星之間,存在著令人難過的鴻溝。坐在美輪美奐的洛杉磯水池旁邊,心裡明白這些是無望躋身好萊塢的人,這種感覺真是再奇怪不過。



……







在沒有媒體光臨的名人派對上,名流的那一面褪去了,也沒有了可以對比的對象。你在為他們的平凡程度,以及靠PS抹去的一切——矮小的身材、皺紋、暈染的睫毛膏——感到震驚之後,那種感覺就像是置身於一場金婚周年派對,派對上的人都辨認不出,誰才是那對幸福的老夫妻。年輕演員們四處遊盪,揶揄著他們的前輩,甚至威脅著要彈鋼琴。老前輩們禮數周全地寒暄問候,吹捧著對方取得的成就,討論著日後的計劃。那些獲得提名者,此時已經變成了久經沙場的戰友——從一月起,他們參加的頒獎演出足有半打之多。人們喝的不多,吃得更少。




音樂響起,只見一個聲名狼藉、

野小子一般的小明星想邀人跳舞,卻無人響應。氣氛彬彬有禮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他有兩方面跟大學城裡的派對頗為相似。首先它完全排外。人們在好萊塢只聊好萊塢,就像人們在哈佛只聊哈佛一樣。其次,人們生怕鬧出荒唐事。人們小心翼翼,唯恐說出蠢話。這種恐懼體現為這樣一種奇特的衝動:原原本本地敘述事情,從而將大家對個中含義的共同理解,給牢牢把握住。笑話不會引來一陣笑聲,卻會換來一句「真好笑,太有意思了。」有趣或有傷風化的軼聞,通常會被「真可愛。她可愛極了」這樣的評語給沖淡。人們友好、禮貌,卻決不輕挑。




瓊·迪迪恩,一位西海岸的信徒,卻是好萊塢的懷疑論者,對此下過這樣一番斷語:「男女之間的調情,就像餐後的甜酒,對紐約來的性感演員、只出過一本書的作家……以及搞不懂本地圈子有哪些默契的人來說,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奢侈品。」




……








在早晨的電視上,一個美女手拿麥克風,用超凡脫俗的字眼形容著頭天晚上的一些人。那股對細節的痴迷令人敬而遠之:這個星期天,他們會穿什麼,吃什麼,喝什麼,都被垂涎欲滴地細緻羅列;他們如何鍛煉身體,他們在想什麼;他們親吻了誰;他們說話的方式,他們去了哪些地方。這些問題的答案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們非比尋常。對他們只能報以無法理解的敬畏態度。人們無法想像他們的世界和處世方式。




……








與榮獲提名的編劇們共進早午餐。就像別人一樣,我對好萊塢也有一番幻想: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西班牙風格的別墅,噴泉里貼有正宗的墨西哥式紅藍瓷磚,吉米·斯圖爾特或許造訪過的客廳。旁邊是高爾夫球場;每隔幾年,窗戶就會被飛來的高爾夫球擊碎。氣候宜人:你可以在院子里品嘗雞蛋、培根和煎蛋卷。




跟編劇們坐在一起,猶如深處地獄,這與跟演員相處時,有如置身於眾神之間大不一樣——你盡可以無所畏懼地暢所欲言。對編劇而言,這並不是他們的生活,只是一段插曲而已。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如何打理曼哈頓的公寓。有時你會遇見一位愛發妄想的好萊塢編劇,他相信,要是沒有他這樣的人,電影業根本不會存在。當然,事實的確如此——不過要想從中得出什麼真正的結論,就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了。




如果需要的話,劇本會由十五人的團隊和製片人,或者一百萬隻猴子和一台打字機編寫完成。多數編劇都明白這一點,他們對自己在好萊塢的工作檔期嗤之以鼻。他們有一肚子的警語和恐怖故事:「寫出第一稿之後,就別再碰它了——除非你想心碎。」還有另外一種選擇,「做最後的潤色,但別太當回事兒。要是你過分投入,你就再也寫不出一本小說來了。」




一位編劇聽人簡要描述某些架構劇本的計劃,帶著鼓勵的笑容點了點頭:「非常好。不過演員也能理解的了,並不意味著它一無是處。」 跟好萊塢編劇一起廝混,能感受到一種誇張作態的趣味,這滋味是你在頻頻亮相的演員們那裡體會不到的,後者每天都要背負著強加到他們身上的種種幻想。




「我一天稱四次體重!」一名男子大笑著說。他的同伴想知道,他每天最後一次稱出的體重,是否跟早晨不一樣。




「常常如此。」




……








奧斯卡頒獎典禮頗有點虎頭蛇尾,這一點像極了聖誕節。所有人早已激動難耐;而現在這種激情稍稍有些消退,當獎項頒發完畢,對將來的無限遐想也隨之消逝,在場嘉賓被一分為二:得獎的和沒得獎的。奧斯卡頒獎典禮的主持人分享他的笑話時,每一桌嘉賓異口同聲地說:「哦,這真是太好笑了。」但很少有人當真笑得出來。每個人都會因為那些嘲諷個人、製片廠,甚至好萊塢本身的笑話,變得心情緊張。典禮結束之後,大家好像都鬆了一口氣。大家都覺得,它還不算糟。




後來大家都過來了。有人讓我們騰出餐桌,往前走,到莫頓酒店用大帆布帳篷神奇擴充出來的店面空間里去。在帳篷入口那兒,一個電視台的姑娘,手拿麥克風,正在採訪陸續前來的明星們。她的提問非常幼稚:「裡面發生了什麼?」她不停地問,儘管他跟屋裡的許多人一樣有名,而且很快也會加入這場派對。「你能否為我們描述一下,這樣的派對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呢?」




多數採訪對象面對這種問題,都會茫然失措,無言以對。一位動作明星稍加思考之後,告訴她:「就像維加斯一樣:裡面發生的事,影響不到外面。」不過「裡面」只有一場迷人、甚至乏味的雞尾酒會,有很多免費酒水,矯揉造作的談話和一個移動公廁。裡面的人都想被人介紹給別人認識,一旦遇上這樣的機會,他們就會感到開心。不過這樣的成功未免令人感到悲哀。在正常派對上,我們結識新朋友,是為了日後能夠再次見到他們,獲得友誼,甚至愛情。而這裡的邂逅「名流」,更像是收集徽章,好跟別人炫耀。整夜收集這樣的徽章,難免令人掃興。




你漸漸開始理解你在好萊塢遇見的那些面露慍色的人了,他們在有意無意間,定期要向這種單向的魅力攻勢俯首稱臣,要跟那些人認為非同凡響的人物交談。但也有些人似乎樂在其中;他們走遍整個房間,收集所有的徽章,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我在莫頓酒店門外等車回酒店時,遇見一位老演員,他是已故的約翰·卡薩維茨(美國獨立電影先驅)最中意的演員之一,他抽著雪茄,講起他跟約翰·卡薩維茨共事的經歷。「他選中了我,你明白么?」他是指約翰·卡薩維茨。「我。像一件物品一樣,被他給選中了,我告訴你。」他滿懷激情,眼淚汪汪。「這座城市待我不薄。我從來不是什麼明星,沒有誰知道我們的名字,但我一直有活干,現如今我已經有了一份退休計劃。你隨便說出哪部電影,我都在裡面演過老傢伙。一年能拍九部或十部。」他笑得很開心。




失敗的提名人,昨天的新聞,電視明星,飢腸轆轆的模特們,還有不引起一陣騷亂就上不了車的名人們。奇怪的是,在人們對好萊塢生涯所抱有的各種幻想和憧憬中,沒有誰考慮過,對前文提到的這種職業生涯,也抱有一份憧憬。




……







我退了房,走出酒店,竟然在奧斯卡周的周末首次見到一個認識的人:「布雷特·伊斯頓·埃利斯(美國小說家)。」他問我在洛杉磯做什麼,我回答了他。我很想給他講一個小說家的笑話:「如果你被派去報道奧斯卡盛況,卻一個演員都不提,那會怎樣?」你知道,權當是一種祛魅的寫法?感覺如何?但他要上車了。不管怎麼說,布雷特也遇到過同樣的問題:他本人的長篇小說《魅惑》嘗試了另一種具有啟發性的寫法,他在前五頁里,提到了五十位名人。但任何人都無法用筆打消人們對名望的幻想。那要靠集體的努力才能實現;我們終將一起從這場迷夢中醒來。那應該會是一種很棒的感覺。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節選自《改變思想》——<奧斯卡周周末的短評十則>




《改變思想》


(英)扎迪·史密斯 /著 


金鑫/譯 唐江/校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4年9月





點擊標題查看以往精彩內容



除了嘻哈文化,時尚潮牌,我們還能如何表達「反叛」?


不是誰可笑不可笑的問題,而是整個人類的滑稽



在忍飢挨餓的人面前拍電影,有一種荒誕的感覺



如今才說自然而然是錯的,那麼到底怎樣才算對?



如果90後與50後坐在一起,談論這個世界





音頻音樂來自網易雲音樂。


圖片來自Google,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投稿及合作郵箱:chenliping@eeo.com.cn


轉載請在開頭註明作者,出處及文末附紙城二維碼。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紙城 的精彩文章:

不大魚大肉,怎麼算過春節
以後再說吧!一日拖一日,不知不覺就到了40歲

TAG:紙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