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實驗,453天後
去年在加爾各答,住在一個印度教家庭,女主人得知我吃素,還在當地學做素菜,大為驚訝,好感倍增,說我必然得是個好丈夫,並且覺得印度女孩怎麼樣,以及她小女兒馬上就回來了……我第一次發現,吃什麼竟然可以帶你一次性翻越種族、文化和宗教三座大山。
印度是全世界吃素人口最多的國家,據說有30%的人吃素,其它國家基本都是2-3%,跟同性戀的比例差不多。所以,在一般中國人眼裡,吃素多少有點怪異,好像總得有個迫不得已的理由,不是身體完蛋了,就是精神崩潰了。當我被問起吃素的種種,也常常為難,認真說好像場合氣氛都不太合適,總開玩笑又覺得不對,因為這事對我來說不僅有趣還挺嚴肅。
簡單說,我從2016年12月7日開始吃素實驗,這期間有四個月純素,其它時間蛋素。目前蛋素為主,偶爾吃肉(為什麼重新吃肉,下文細說)。所以,我不算素食主義者。什麼事情一到主義就僵死了,主義本身又實在是封閉思考的神器,我們身邊都有那種愛把XX主義掛在嘴上的人,他們基本上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又以為知道。素食主義者,聽起來又特別有股撲面而來的熱血笨人感,甚至會很危險。
為什麼吃素?
這是最常被問到的問題,我有時候說為了減肥,有時候說良心發現,有時候說在印度信了耆那教,有時候說為了體驗「潔凈的能量在體內流動」……開玩笑是因為原因確實挺複雜。
好奇心也許是最主要的原因。因為吃是一件重要的事,至少是一件高頻的事,但很多人都羞於談論它,不幸我也是其中之一,因為我們多少有點看不起吃這件事,這當然是妄心。活著固然不是為了吃,吃也不完全是為了活著。吃素最單純的動機,就是探索自己的身體。我希望測試身體的反應,增加對自己的了解。
對於吃肉,我既不反對又反對。先說不反對的地方,我也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對動物的同情心,我不比一般人多,看到貓狗被虐待,我當然會難受,但看到殺魚宰雞,也不會升起慈悲心。當然,在理性上,我知道貓狗和家鴨豬牛魚蝦一樣,都不願意受苦,更不願意被吃,甚至你說番茄是不是也一樣,我也不太確定。不反對吃肉的原因是,我們人類和各種動植物,只是同一個循環的不同節點。為了生存,今天我們必須以它們為食,但終有一天,我們也將加入循環,變成它們的食物。正因如此,古代的獵人在獵殺動物時,會盡量一刀斃命以減少它們的痛苦,甚至會對獵物說:你是我的兄弟,今天我送你上路,但遲早有一天,我也會這麼上路……紀伯倫說:當我們在吃蘋果的時候,我們要對這個蘋果說,今天我吃了你來滋養我的生命,但是有一天我終會回饋給你。
但我反對如今吃肉的方式。我反對工業化的養殖和屠宰,反對這種大規模有組織的殘忍,更反對這種殘忍被無恥的隔絕。肉成了像手機一樣的人造商品,一盒盒的豬肉擺在超市乾淨的貨架上,盒子上還印著豬的笑臉,這是變本加厲的殘忍。以至於我們吃肉的時候,像白痴一樣,不知道自己正面對著一塊動物的屍體,更不會去想這塊屍體的主人經歷過怎樣的一生,它是不是一出生就和母親分離?是不是一輩子都被關在臭氣熏天的籠子里?死前的最後一刻,它會不會突然從電擊中蘇醒,倒掛著,眼看自己被電鋸劈開……我們當然多少知道這些,但我們拒絕面對這血淋淋的現實,因為它過於血腥,超出了我們的接受能力,以至於不那麼現實了。我們更害怕承擔知道的後果,所以我們假裝不知道,好繼續輕鬆地活下去。我想知行合一,承擔一部分知道的後果,這也是吃素的重要原因。
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首先,吃只是人生樂趣的一部分。退一步說,犧牲了吃肉的樂趣,如果換到更清醒的頭腦,那你可以用它去得到怎樣的人生樂趣?會不會比吃肉刺激得多?退兩步說,不吃肉讓你至少不再為「吃什麼」操心了,厚厚的菜單只有一頁是你能吃的,不必做選擇的快感……是真正的自由。
其次,一般來說肉食很容易好吃,素食很容易難吃,但素食真的不等於難吃,它也可以好吃到讓你像在犯罪。素食有一片非常廣闊的天地,是多數人未曾領略過的。像是拍照從變焦鏡頭換成定焦鏡頭,你確實放棄了更多視角,但那有限的視角,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空間,你一輩子都探索不完。比如,之前我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神奇的香料,鷹嘴豆泥是如此誘人,自己做的素披薩可以那麼好吃,單是椰漿和咖喱就能讓所有蔬菜變成人間美味。
再次,因為選擇變少,我吃得更專心了,並且不斷從學習吃中得到樂趣。我知道了在發酵食物中獲取維生素B12,搭配不同豆子來保證8種必需氨基酸,用梅拉德反應來製造神奇美味……我發現以前什麼都能吃,但實際上卻吃得卻很單調,甚至營養不良。做飯變成樂趣,我開始從簡單到複雜地做同一種食物(時髦的說法是解構食物),這不僅加深了我對食物本身的理解,也讓我能嘗出更多的味道。這個學習過程中,大腦簡直在噼里啪啦地搭建新迴路。
吃素的危險
印度房東僅僅因為我吃素,就想把她女兒介紹給我,完全忽略了我吃素表象下的235個致命缺點……因為吃素會讓人產生某種潔凈感,潔凈感又很容易強化分別心,繼而轉化為某種優越感,它們當然都不是真的,而且還挺危險。就像佛法的修行中,最壞的不是我執,而是法執,不是沉迷於色,而是沉迷於空。我和色當然是幻覺,但法和空是幻覺的幻覺,要去除就難上加難了。
記得去年有天回家吃飯,我爸買多了大閘蟹,讓我一起吃,我竟然生氣了,因為我早說過不吃。一生氣就發現,我竟然對吃素執著了。我竟然想維持那種純粹、乾淨和連貫的感覺。但我怎麼可能純粹?我吃的楊梅里有果蠅、無花果里有榕小蜂、連蘑菇上都有蕈蚊……我怎麼可能幹凈?我吃的菜當然噴過殺死蟲子的農藥,從智利運來的牛油果增加的碳排放會不會餓死北極熊?即使一滴農藥也沒噴過的德米特有機燕麥會不會因為低產而餓死了本來能活下來的人?而且,讓關心我的家人失望是不是比吃肉更大的惡?這兩件事該怎麼比較?
所以,我吃了那兩隻大閘蟹,而且從那天起,這個無目標的吃素實驗有了個目標,就是消除它本身帶來的幻覺。為了讓自己更清醒地活著,為了方便,我開始隨緣吃肉。一切看似回到了起點,但像艾略特說的:我們不應停止探索,而一切探索的終點,終將帶我們回到起點,這時我們才算第一次認識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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