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錄：像美國保守主義家庭的小孩子一樣思考

仔細想想吧，這個世界上的人多得像海邊的沙子，像天上的星星，但你卻是獨一無二的。你的形象，你的內心秩序，加上你的名，構成你完全不同於他人的惟一特徵。天地之間，只有一個你。任何別人不能代替你，你也不能代替任何別人。你的稀缺性讓你的價值不可估量，你的存在，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神跡。所以，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時時刻刻都要意識到自己無與倫比的價值、無與倫比的權利。上帝看你是寶貝，別人就沒有任何理由看你為糞土。所以，你要自尊，不要看低自己。當你真正學會了尊重自己，你也會無條件尊重每一個與你擦肩而過的人。你走在大街上，或者在鄉村，無論你看見誰，無論你所看見的人是健康的還是殘疾的，是有知識的還是不識字的，是貧窮的還是富裕的，你衰老的還會年輕的，你都會前所未有的驚訝，這是一個上帝所造之人啊，這是惟一之人，我應該尊重他。

家庭的本義，應該是夫妻合為一體的關係。父母與孩子，兄弟與姐妹，應該不屬於家庭的原初意義，屬於家庭的邊際效應，是一種公共秩序。如果願意接受這樣的家庭意義界定，那麼夫妻之間完全的愛與交託才構成真正的家庭，而其他的人際關係則必須按照自由選擇的公共精神來處理。所以要記住，當我們說家庭，是在說三個人：這三個人不是指丈夫、妻子、孩子，而是指丈夫、妻子、耶穌基督。真正保守主義的家庭一定是耶穌基督同在的秩序，夫妻的合一，是指夫妻二人在耶穌基督里合一。如果耶穌基督不是家庭中的一個，那麼夫妻二人就不可能合一。如果是這樣，我們的夫妻關係就會淪落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的生活真的是就是太絕望了。

加爾文改革派對聖經的闡釋，發展出個體人的經濟理性均衡的謀求經濟利益的權利，進而使得人類財富迅速增長。這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的倫理學觀念基礎，經過韋伯的著述，成為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的一個重要的倫理秩序，一個介於經濟學和倫理學之間，表現為社會學的一個重要思想資源。在加爾文改革派的基督徒們看來，財富的增長，既是上帝的恩賜，也是上帝的榮耀。財富來自上帝，歸於上帝，人僅僅是財富的管家。所謂管家，是指人必須要讓財富增值，但人卻不能將財富帶進死亡。這裡就出現了一個重要的關於財富的三一模型：一個人必須要有增加自己的財富的能力；一個人必須要有節儉的美德；一個人的財富必須為上帝所用。這就是人們熟悉的「拚命掙錢、拚命省錢、拚命捐錢」的財富價值觀。

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存在本質差異，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們對人對認識始終處在一種不清晰的狀態。韋伯認為，人性過於幽暗，人類的社會行為過於複雜，涵蓋著傳統行為、感情行為、目的理性行為、附帶行為等太多的不確定性，如果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方法研究人的行為，會導致人的物化，將上帝所造的寶貴的人解讀為動物，甚至解讀為一堆可以量化、可以買賣的商品。所以經濟學家哈耶克認為，科學主義的實證主義、客觀主義、數據形式，均輕視了人的方法論主觀主義，輕視了人的心靈的豐富度，這是現代科學主義對人的價值的貶損。

中國有不少人迷戀漢娜阿倫特，迷戀她對極權主義的批判。但卻放棄了她的知識底色。她的博士論文是《奧古斯丁愛的觀念》，這是她的愛的底色。她的另一本巨著《人的境況》，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上帝是人的尺度，鎖定了人的終極意義，也鎖定了「人只有依靠上帝的尺度才能真正認識自己」的基本方法論。如果沒有這樣的意義界定，阿倫特就是一團仇恨的火焰，像中國的自由書生一樣。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大陸真正讀懂阿倫特的人其實並不多，人們學到的都是她的一點點反抗的精神，但是在人的意義的認知和建設的命題上，我們連阿倫特的皮毛都沒有學到。比如她的著名的「平庸之惡」的觀念，事實上就是指所有人的惡，基於聖經傳統「人人都有罪，一個義人都沒有」的先驗觀念秩序，阿倫特才在批判極權的時候，也展開了對普通民眾對批判。所以，這是對所有人的批判，而不是對烏合之眾的批判。一個知識人在使用「平庸之惡」的概念的時候，首要條件應該是把對自己的批判捲入其中，絕不是把自己推向精英和君子的位置。

曾經有陌生的讀者評價我是「一個美國的小孩」。我對這樣的評價是接受的，而且我認為是準確的。我最近十年所閱讀所思考的問題，基本上是關於人的基本問題的常識建構，先熟悉聖經話語和聖經傳統，然後大致了解西方的神學思想史和哲學思想史，這樣的學習，導致我目前的觀念水位大約等於美國的一個保守主義家庭的高中畢業生會考時的水平。這樣對自我的評價，並不是我有意謙虛，而是一個不錯的評價。回想我十年前的樣子，估計連歐美社會的一個小學生的常識體系都趕不上。所以我的朋友刀哥說，這是信仰的差距，不是幾十年一百年的差距，我能夠捲入到他們的觀念體系之中，及時展開對自己的人性和知識的開放式糾錯，已經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神跡了。

初信主的人，總是滿有喜樂和讚美，總是會引用神的話語，說很多完全正確的話，但卻會忽略人性的幽暗。沒錯，神喜歡孩子的樣式，但你真的能做到完全像孩子嗎？沒錯，信心最重要，但你真的能夠完全相信嗎？我承認我做不到，軟弱無所不在，我只能說我比過去要好一點點。這就足夠讓我感恩和讚美了。剩下的全部工作，我就是不斷懷疑自己，不給自己留一點面子。

任何一個中國人，在關於認識自己的命題上，所有的觀念秩序和所有的方法論，都來自儒家、道家和佛家，不會有別的觀念資源。我們的基本漏洞是對個體的人性缺乏深度追問能力，因而走向空洞的宏大敘事，用群體的大視角遮蔽掉個體的人性內部追問。中國傳統文化從來沒有思考過什麼是人。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人更深刻更複雜、更幽深、更有意義的載體嗎?這是共同的悲哀。我要從我自己開始，脫離這個無知的怪圈，讓自己變成一個正常的人。

一個從事寫作的人，必須有三大禁忌：一忌迎合大眾，二忌迎合官僚，三忌迎合圈子。迎合圈子，我可能永遠是別人的小跟班；迎合官僚，除非我所迎合的官僚恰好深諳思想之道和寫作之道，否則我的失敗概率高達99%；迎合大眾，除非我變得庸俗膚淺，否則我不可能得到大眾追捧，所以，寫作之人迎合大眾的失敗概率是100%。

老子「不見可欲」，指不出現可能產生慾望的事物；而聖經的「不讓我遇見試探」，是指一個人對慾望的態度。前者是對事物的防範，後者是對人性的警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任何事物都是中性的，貨幣會引起人性的貪婪，但貨幣也能提升人的生活質量。如果把所有貨幣都消滅了，人類要麼蠢死，要麼窮死。所以重要的工作是懷疑自己的人性，而不是將認識對象封鎖起來。對於基督徒而言，逃避世界是沒有意義的，躲在深山老林裡面靜修是沒有意義的，所有人性的風暴都發生在我們的身體之內，走到哪裡，我們的罪惡就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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