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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有筍,居有竹

食有筍,居有竹

清明節前,父母從老家來看我。去車站接他們,當即無語:都帶了些什麼啊,大包小包的,重到提不動。「又不是來慰問難民,什麼東西這麼重!」我抱怨。「等等你就知道啦,都是你愛吃的。」

回到家一看,除了幾隻老爸考據過出身的土雞土鴨之外,果然有我愛吃的:一包小竹筍!老爸磨磨蹭蹭地,又掏出一小包東西,我一看,是一小袋他做的酒糟鹹菜,「炒小筍要配上這個才好!」

「爸,你不會告訴我這些小筍是我們自己家院子里拔的吧?」

「還真是昨天我在院子里拔的。」

突然地,就有一點點想念那些小竹子了。我們親手種的小竹子,人間三月,忽晴忽雨的時節,某天清晨,你就發現一夜之間小竹筍已經破土而出了,每個筍尖上都頂著一顆亮閃閃的露珠,在根部一折,「咔嚓」一聲脆響,一棵黃中帶綠的小筍就躺在你手中了。

晚飯的時候做了一道鹹菜小筍:將清水煮過的小筍用手撕成小條,鹹菜切絲,加油鹽醬糖及料酒,一盤香噴噴的鹹菜小筍就做好了。

子由邊吃邊詩意地抒情:「外公啊,我吃到武夷山的味道啦!」

三月的武夷是最有味道的。依舊是冷的,但天地已經醒來。千山涵翠,萬木歡欣。紫雲英們在田野雀躍,桃李在溪頭爭春。雨在天地間編織起一張簾幕,鷓鴣聲聲,雨滴飄落,春筍和蕨菜猶如重生的雨滴,挾裹著積蓄了一整個冬天的力量,在大地上噴薄而出。

整個三月四月,筍都是餐桌上的主題。爺爺奶奶很愛煮筍,把春筍切大塊,在水裡焯熟,然後與肉、酸菜一起紅燒,最後盛在大的瓦缽里端上桌。奶奶喜歡用瓦缽盛放食物,瓦缽上有質樸的草繩紋,貌似與半坡人的器物同款,有鄉野之風,裝什麼都特別搭調。

飯桌上總是開心的。爺爺有時會講個笑話,說的是地主不能善待教書先生的惡果。奶奶說這個不好笑她有更好笑的故事叫「學懶」。

故事是這樣說的:從前,有個懶漢,他還想學得更懶。聽說隔壁村莊有個很懶很懶的人,會教人如何懶。他就前去見面求教。到了老師家,懶人走進去,老師讓他關上門,他說不用關了一會兒風會關門。老師讓他坐下,他說不用坐了反正一會兒還要站起來。老師讓他吃飯,他說不用吃了反正下一頓還要吃。老師驚呆了,說你已經比我還要懶了,不必再學了。

奶奶不動聲色地、溫言軟語地講著「學懶」,閩東方言正可以傳達其中的神韻。

我們樂不可支,在一派歡聲笑語中大塊吃筍。

有時想想,生活平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經歷都沒有過,能以「大塊」名之的事,竟只有大塊吃筍這麼一樁。

愛吃筍的人應該很多,前一陣讀張岱的《陶庵夢憶》,有一則《天鏡園》是這樣寫的:

天鏡園浴鳧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層,坐對蘭盪,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魚鳥藻荇,類若乘空。余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

每歲春老,破塘筍必道此。輕舠飛出,牙人擇頂大筍一株擲水面,呼園中人曰:「撈筍!」鼓枻飛去。園丁劃小舟拾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煮食之,無可名言,但有慚愧。

擁有一間夢境般的書房,讀書的時候「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讀了這樣的文字,羨慕加嫉妒之外,還有一事不解:每次吃筍,我都吃得理直氣壯,為何張岱卻偏偏吃出了「慚愧」?人和人真是不一樣。

蘇東坡那首著名的《於潛僧綠竹軒》應該是盡人皆知的雅人宣言:

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

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

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

詩中的於潛為舊縣名,在今浙江臨安境。於潛僧姓何名孜,字惠覺,他出家為僧後居該縣寂照寺,因稱於潛僧。綠竹軒在寂照寺內,軒前種竹,以竹點綴環境,十分幽雅。此舉倍受東坡讚賞,於是借題「於潛僧綠竹軒」歌頌風雅高節,批評物慾俗骨。對於「無竹令人俗」「俗士不可醫」的詩句,俗士們不以為意,於是他們圓滑地提出了「似高還是痴」的冷嘲熱諷,卻被蘇軾一語擊退。詩中的「此君」指竹子。「揚州鶴」語出《殷芸小說》,大意是有客相聚,各言其志,有人想當官,有人想發財,有人想騎鶴上天成仙,其中一人想兼得陞官、發財、成仙之利——你想種竹得清高之名,又要面竹大嚼其甘味,人間安有此等美事?

對此,我一直有小小的不解。我有一方小院,有翠竹環繞,草木天成。有月亮的夜晚,風過疏竹,茶香裊裊。

我吃著炒筍,配著米飯,看著竹影,聞著花香。——食有筍,居有竹,也並不特別奢侈,於是,沒心沒肺地覺得這蘇老夫子所謂的既欲肥鮮又思脫俗的美事也並非不可得兼呀。

(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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