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齊白石甘當他門下「走狗」，只因他是個人？

書畫 03-10

明朝萬曆年間，大名鼎鼎的文社社長袁宏道來到好友陶望齡家裡做客，酒足飯飽，夜色已深，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心領神會地手拉手進到一間小屋。不多時，陶家的奴僕們就被一陣陣叫聲吵醒，嚇的陶府小廝趕忙來到書房屋門口，問主人有什麼吩咐，可屋裡的人壓根當沒聽見，只見兩人興奮地翻閱著一本書，一邊讀一邊叫，口中反覆念叨著一個名字：徐文長。

這一夜本是四百年前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卻在史書上畫下重重一筆，一個本該被遺忘的蓋世奇才橫空出世。這個人就是徐文長。

徐渭

徐文長，從小就把自己活成了家長口中神乎其神的「別人家孩子」，六歲能讀，九歲作文，十歲看過當時文壇大儒揚雄的經典文章《解嘲》，心想這文章so easy啊，自己也仿寫一篇惡搞文，還霸氣地起了一個十分對仗又囂張的標題：《釋毀》，小小年紀如此目中無人，立馬轟動了十里八鄉，正應驗了那句名言：出名要趁早，但那個時候的大家還只叫他徐渭，至於為什麼後來都叫他文長，其中的故事更是讓人驚掉下巴。

作為一個從小就被打上天才標籤的少年，參加科考，一路高歌猛進，狀元及第，高官厚祿，那本是順理成章的人生軌跡，但到了徐渭這裡就走歪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第一次科考，他一看題目太簡單了，不假思索就大筆揮就一篇短小精悍的好文章，寫完一看時間還早著呢，卷子空著也是空著，百無聊賴的小徐同學就在文章後面開始繪製起白日夢：畫上身穿狀元服的自己在一眾親人的簇擁下向徐家祖先祭拜，供桌上的祖先們都眉開眼笑：好小子，幹得漂亮！小徐畫完很滿意，卷尾大書四個字：不過如此。

考官審卷時看完文章覺得文采不錯，就是字數少了點，可一看後面的題畫，立馬把幾個同時審卷的同僚叫來：來來來，看看怎麼給這狂傲小兒判定。眾人看完異口同聲地回道：不過！

科考

初次落敗的徐渭事後也反思過錯，終於找到了癥結所在，三年後信心滿滿再考，這一次他沒有大意沒有囂張，老實作答，當考試時間終止的那一刻，寫地滿頭大汗的徐渭一把拉住收卷人，反覆叮囑：千萬別忘了把桌椅凳子一起收上去啊，我這篇文章寫得可長了，卷子太小不夠用只能寫桌椅上了，其實，我還能再寫三天三夜……

越努力越幸運，徐渭第二次科考不出意料地落榜了，還順帶有了這文長的外號。所有熟知他的人都難以理解，一次兩次三次，回回名落孫山，你是博覽群書、博學多才的才子，怎麼會輸給那些個只會死讀聖賢書的凡夫俗子？！怕不是讀書讀傻了？科舉考試不過就是把聖人的話按八股文的範式要求寫一通嗎？鸚鵡學舌，有這麼難嗎？

終於，在第八次落選後，徐渭也想明白了，人學鳥語入仕為官，爬到頂不過就是內閣首輔嚴嵩那種貨色：像哈巴狗一樣為痴迷修道的皇帝寫拍神仙馬屁的青詞宰相，這麼一想，我徐渭還是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吧。

徐渭

世俗正統的功成名就之路，就此與徐渭絕緣，用徐渭自己的話說，我這人又「賤」又「懶」又「直」，別的沒什麼追求，平時就愛好詩書畫，自由自在做個鄉野小人物就行，但歷史偏偏和他過不去，一場他不得不出場的大戲即將開演。

嘉靖年間，東南沿海一帶倭寇橫行，燒殺搶奪，禍害百姓，坐鎮東南、奉命滅倭的胡宗憲聽聞徐渭的才名，想招他入幕府，結果胡派人去請，徐渭卻躺在床上不起來：你哪裡來的哪裡回，誰叫你來的叫誰來。徐渭這文人的狂妄架子明擺著拒絕，因為他已打定主意要投身疆場，保家衛國，誰說文人沒血性，倭寇都打到家門口了，是個男人就得站出來。

胡宗憲

可沒想到身居高位的胡宗憲碰了這麼硬的釘子，居然真的親自來了，還以極大的心胸來寬容著徐文長的各種張狂行徑，徐文長遇到胡宗憲就像是千里馬遇到伯樂，熊孩子遇到好媽媽，徹底沒了脾氣。但很快，兩人的關係就遇到了一次大考驗：胡宗憲要將一頭罕見的純白色雌鹿作為天降祥瑞的靈獸獻給嘉靖帝，求徐渭撰寫一篇表文（吹捧文）一同送入京。

胡宗憲在提出這個要求時，早已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甚至已經找了人寫完一篇，但徐渭看完一臉不屑，拍個馬屁有這麼難嗎？他略一沉思就下筆成文，一篇流芳千古的馬屁文《進白鹿表》就此誕生。皇帝過目後，龍顏大悅，重賞胡宗憲，令其在東南大展拳腳繼續剿寇行動，後來連靠青詞起家的嚴嵩看了徐渭的文章都感嘆後生可畏，要不是胡宗憲依附嚴嵩一派，徐渭估計就是嚴首輔的第一假想敵了。

徐渭《進白鹿表》

徐渭，這個連科舉考試都不肯違背本心亂講聖人言的狂人，終究被嚮往世俗權利的慾望打敗了嗎？當然不是，胡宗憲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在剿滅倭寇過程中胡聽取了徐渭的計策，剿滅漢奸大盜徐海，用計安撫另一倭寇勢力大佬王直，禍害沿海十幾年的兩浙倭寇慢慢被有計劃地一一肅清。

但就在剿倭大計的緊要關頭，胡宗憲的頂頭上司靠山趙文華倒台，嚴嵩一派和敵對派別的爭鬥隨時會將胡宗憲拉下馬，眼看著進行順利的剿倭事業可能要毀於一旦，為了守護千千萬萬家鄉父老得之不易的安寧，徐渭當然要出手幫胡宗憲爭取大明最高位者的支持，在家國大義面前，徐渭無所謂什麼高尚什麼低俗，該做的事他義不容辭，之後接連上奏的《再進白鹿表》、《再進白鹿賜一品俸謝表》等已經駕輕就熟，皇帝還親筆將徐渭書法與文章中的精彩之處圈出，命專人錄集成冊。

徐渭靠著被皇帝賞識的文采就算不入仕為官，也能成為被達官貴人們追捧的幕僚貴客，但是在倭寇被剿滅，胡宗憲下台後，徐渭又被打回原形，從人變狗易，由狗變人難，可徐渭依然是那個桀驁不遜、不容於世的怪咖，卸掉了家國重任，他還是那個自負又自傲、無拘無束的一個人，也曾有幾次他被聘出任為幕僚，但最長不超過半年，他就因狂妄乖張的個性和東家鬧得不歡而散，果然，對徐渭來說，安安靜靜做學問比低調做人要簡單多了。

徐渭《墨葡萄圖》

徐渭死後數年，他大隱於市的才華被當時的文壇領袖袁宏道發掘，袁逢人便誇，還專門寫作《徐文長傳》將這位奇人的生平告訴世人，袁宏道筆下的徐渭「人奇於詩，詩奇於字，字奇於文，文奇於畫。」而對徐渭來說排名最末的畫，卻成了後人眼中他最大的成就。

數百年後，鄭板橋看過他的畫，甘當他青藤門下一走狗；齊白石見了他的畫，恨不能早生三百年，為他磨墨理紙。

徐渭的畫為什麼這麼牛？因為他開創了潑墨大寫意畫風。與那個仙道盛行時期文人追求的俊逸平淡畫風不同，他的畫如其人，豪邁奔放，不拘一格，別人用筆畫，他卻鍾情潑墨大法，層次豐富的墨點，以最佳的組合形式達到了將形似與神似統一的境界，進而提出「求生韻」的更高要求，他的畫風影響了後世的眾多藝術巨匠，如八大山人、揚州八怪、吳昌碩、齊白石、李苦禪這些高聳入雲的畫壇巨人，在徐渭的曠世才華和遺世獨立的人格面前，只有跪拜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