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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說:女校:你所不知道的文化史

撰文:林存秀

責編:王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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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能和男生一樣坐在教室里接受正規學校教育,只是近一百年間的事。傳統社會中,精英女性也會接受培養性情的藝文教育,或者是禮教的馴化教育。儘管也會有「閨塾師」的存在以及隨園女弟子的美好想像,但大多是局限在「鐵閨閣」里。女子天性的釋放,則是出現在近代女校里。對於女校文化,多數人都會感到陌生和好奇:女校是如何興起的?在一個完全沒有男性的環境中,女生的行為舉止會不一樣嗎?


1 女校肇始

1844年,來華基督教女傳教士艾迪綏(Mary Ann Aldersey,1797—1868),在浙江寧波創辦了中國第一所教會女學。舊上海的《點石齋畫報》,展示了當時上課的一幕場景。

從這幅圖片上,我們可以看到學生的年齡參差不齊,有的還抱著娃兒。為了吸引學生,教會女子學校採取各種措施,特別是通過給予物質幫助來吸引來自於貧困家庭的女孩子。這些花費,學校也會通過學生從事力所能及的有償勞動來予以補償。通常教會女校每天安排一到三小時學生勤工,譬如進行紡織、縫紉、園藝、烹調等課程。

此後,國人在各地也開始興辦女學。在上海,除了經正女學,值得一提的還有蔡元培、蔣觀雲於1902年創辦的愛國女校,這可以說是女子教育現代化的典型代表。其辦學特色,一是以「增進女子之智力、德力、體力,使有一副愛國心」為宗旨;二是以「培養革命者和刺客為教育目標,在灌輸民族國家思想的同時,有計劃地訓練學生的暗殺技能」。這和當時民族國家建設的目標是一致的,女性完全被納入「救亡圖存」這一體系中。而在北京,時任學部員外郎(清代官職)的江亢虎於1905年在自己家中創辦了第一個女學傳習所,以「養成女校教師」為目的。學校資金除江亢虎自籌之外,還得到了當時身為南洋大臣的端方以及北洋大臣袁世凱的支持。傳習所先後辦了五年,培養了學生三千多人。到1907年,清政府學部頒行《奏定學堂章程》,開始把女學納入政府的新政體系中,自此之後全國才出現了正規的女學體系。


2 女校經費

近代中國的積貧積弱造成政府巨額財政赤字。國人自辦的女校經常得不到政府經費支持,常常面臨巨大的困難,很多女校往往因為經費不支而無以為繼。惠興女士被稱為以身殉學辦女校之第一人,其故事被編演為戲劇,廣為傳唱。

惠興女士為滿洲人,1904年在杭州創立女校。一年後,學校因經費籌措無著,經常斷課,請求撥款頗費躊躇且無回應。她為了求得撥款助學,先寫了一封信函放在桌內,之後吞服鴉片。當家人見其神色有異,進而發現碗中有煙跡時,已經對其來不及救治了。惠興女士儘力睜開眼睛叮囑家人一定要把書稟上呈。在《絕命書》中,她寫道: 「並非我好事,實因現在的時勢正是變法改良的時候……女學堂如病人,求常年經費的稟如同病方。」

惠興女士以身殉學的消息,在《申報》等各大報紙刊登後,傳播到各地,引發了為女學捐款的熱潮。1905年,名伶田際雲根據惠興其人其事,編成《惠興女士傳》新劇。1906年,田率領玉成班在廣和戲院義演兩天的惠興傳。演出的票價較平常每人多出京錢五百文,這些錢加上演員和觀眾的捐款,一起作為國民捐。從這段歷史記敘中,我們可以看到女學興起時的舉步維艱。


3 姐妹情誼

五四時期,女子高等教育得到了初步發展。和早期進入教會女校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女孩不同,隨著女學的發展,這時進入正規的女子學校接受教育成為了女性有名望的象徵。進入著名的女子學校就讀不但需要參加入學考試,而且還要支付高昂的學費,如此就只有少數富裕的家庭才能負擔得起女兒接受高等教育的費用了,所以那個時候的女大學生才可以說是真正居於高高的象牙塔。

這一時期,女校教育系統中湧現出一大批才華橫溢的女作家。她們的作品往往通過書信體或者是自傳的形式表達出來,例如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記》,廬隱的《海濱故人》等。廬隱作品裡描述的女性結交故事,就折射了她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讀書時,與石萍梅及其他女性朋友的情感印痕。戴錦華和孟悅在合著的書中評價廬隱作品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情智相協的是一種同性之愛。但這顯然不是性倒錯意義上的同性戀,而是存在於女兒們心中的理想國,一個剔除了男人和對男人的慾望的女兒國,一個建立在烏有之上的姐妹之邦。」這些女校同學之間激烈和浪漫的女性情誼,並非同性戀,而是反映了校園情誼在新女性知識分子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女兒國」里不僅存在真切的姐妹情誼,而且只有在一個沒有男性的世界裡,女性才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天性,這種情形,也許是有男人介入的世界裡面永遠也看不到的。


4 女校文化

《人?鬼?情》一部公認的女性主義電影,講述了一個以女性為主題的故事。導演黃蜀芹用比喻講述了一個女人的命運,一個因為扮演男人而成功的女人,終究未能作為一個女人而獲救。女主人公是一個演員,擅長演出鍾馗。鏡頭集中在化妝室里,勾勒上油彩,披上一層層厚重的戲服,原來纖細面容姣好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鍾馗那種醜陋、神奇,又在威武之下寂寂哀傷的形象。

這正如戴錦華「鏡城」理論所指出的,在男權文化的蒼穹之下,女性無法為自己創造出一種有效的語言系統。女性的出場,是一種「花木蘭式境遇」。在鏡城之中,女人的出場,是化為男人,去表達、去行動;或者還原女兒身,卻只能發出無聲之聲。女性的困境,不僅僅是源自於語言,更直接的脅迫是被男權文化無所不在層層包裹的社會環境。在這個意義上,女校似乎提供了一個遁逃之地。如果說,一個女性在社會上,或者是在男女同學的學校中,她始終要扮演社會賦予的女性角色,那麼,在一個完全是女性的環境中,她們的行為和精神將是不同的。

黃蜀芹讀書的中學是上海市第三女中,該校的前身是1881年創辦的聖瑪利亞女子中學和1892年創辦的中西女中。這兩所學校曾經走出了宋氏三姐妹、張愛玲,以及一大批女院士。黃蜀芹說自己拘謹沉默的性格,就是在這所女中被徹底改變的。小學時候,她看到男生,總是害怕他們「張牙舞爪的樣子」,但是「到了女中以後,那個校園又大,草地又大,沒有男同學,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那裡翻滾啊,或者追逐啊。在那個地方,不會受傷,永遠不會受傷,沒有人來傷害你。可以肆無忌憚,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黃蜀芹一再提及,是女中解放了她的天性,在女中的六年生活, 「啊」——的尖叫聲從不間斷。女中有什麼好處? 也許對女生來說,就是實現了一種情感上的釋放。在那裡,女生的智力和體力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女生可以很放肆,而這些在男女混合的學校里也許是做不到的。

密歇根大學著名的女權主義學者王政曾經說,這些年來她注意到,大學裡的女生,尤其是研究生們,精神狀態是越來越抑鬱。「小心翼翼的,『小媳婦』的精神面貌又出來了」,這和以前年代的精神風貌完全不一樣。消費社會及新自由主義經濟體系達成一致,對於「女人味」的強調又重新回到大眾視野,並且這被認為是對曾經過度「去性化」的一種「糾正」,這類觀點並且還取得了話語上的合法性。現在,送女兒進女校的家長,大多是希望把女兒培養得「更有女人味」吧!可是,這是個天大的誤會,這不是女校的培養目標也不是女校教學所能達到的效果。與女校生相比,男女同校中女生的異性戀性別身份的認同確立更早。比如,讓男生當學生會主席,自己甘居其後。在沒有男生來領頭的女性世界裡,無論是力氣活也好,統率角色也好,都是女人自己做。正如中西女校校長薛正所講:「我們不是來培養夫人,而是培養大使。」現在世界上很多女子院校,也把培養女性領導力作為首要目標。

但是,女校並非是社會的真空地帶。女生們知道,只要邁出社會一步,四周全被「男女同校文化」包圍。日本學者上野千鶴子指出女校中也存在「厭女」 (Misogyny) 文化。而且,在女校內部,也並不是幻想中的充滿少女無憂無慮歡聲笑語的純凈花園。日本作家中村原就寫道,在女校裡面也存在著圍繞「女人味」的爭鬥。對於女校文化中的生存秘訣,中村表述為「披上山姥的假皮」,這是民間故事中為避災免禍,讓美女化為老嫗的一種變身道具。至於中村的描述,是一種為了在市場競爭原理支配下的寫作策略,還是女校的真實生活,那可能只有真實生活在女校文化中的人才能辨別。


5 女子大學

五四運動到新中國成立30年間,女子高校得到了發展。新中國成立時尚存4所獨立設置的女子本科院校,但是,為適應新中國建設和推進男女平等的需要,這幾所學校也立即進行了合併。如1950年10月,重慶國立女子師範學院與四川省立教育學院合併組建成西南師範學院;1951年4月,福州華南女子大學與福建協和大學合併成立了福州大學(後改名為福建師範學院);1951年8月,震旦女子文理學院併入震旦大學(後來分別歸入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1951年,金陵女子大學和金陵大學合併為公立金陵大學(後改名為南京師範學院)。

改革開放以來,女校又有所恢復,但目前全國範圍內,只招收女生的獨立女子本科院校,僅有三所。在北京,1984年全國婦聯婦女幹部學校升格為全國婦聯管理幹部學院,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所獨立設置的女子成人高校,後改名為中華女子學院,到2002年被教育部批准為普通本科學校,該校還專門設有女性系。在長沙,湖南省婦聯於1985年創辦了湖南女子職業大學,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所公辦女子普通高等學校,到2010年該校獲批為湖南女子學院。在濟南,1991年山東省正式批准成立「中國婦女管理幹部學院山東分院」,1995年被更名為「中華女子學院山東分院」,到2010年正式成為山東女子學院。但近兩年來,山東女子學院開始招收有10%的男生。

女校的消失或者減少,對於女學生的外觀或者能力培養會產生影響嗎?一個有趣的對比是,以前女校的學生,通常是在上學的路上穿校服的裙子,到學校後換成運動褲。但是在男女同學的學校,根據朱迪斯?巴特勒 (Judith Bulter) 的說法,「女人味」是一種「展演」 (performance) ,無論是在上學途中還是在校園內,也許女生一直都在「扮女裝」。更進一步值得思慮的是,女校環境本來自然地培養女生的積極性和領導才幹這一特性,也因共學化而削弱甚至喪失了。

參考資料:

《惠興女士為女學犧牲杭州》,《申報》1905年12月30日。

戴錦華:《鏡城突圍 女性?電影?文學》,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年。

張仲年、顧春芳著:《黃蜀芹和她的電影》,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上野千鶴子:《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

著名旅美學者、女權主義者王政Her Voice Forum「她說」演講: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MwNjExMTgw.html?debug=flv

張李璽主編:《中國婦女教育發展報告:女子院校發展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化出版社,2012年。

林存秀

山東女子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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