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母娘的廚藝

在我比現在年輕十歲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北方姑娘的青睞。就像所有事情都有一個發展過程一樣，後來我和這個姑娘發展到了見女方父母的階段。在出發前一段時間，我們做了一些準備，這個姑娘也就是我當時的女友對我說：「你一定要誇我媽做的飯好吃！」後來，這句話還重複了好幾遍。當時的我，年富力強，處在一生中最好的時節，但是一無所有。我的意思是說，當時除了貧窮，我還欠缺人生經驗，未能對這句話做更多的想像和更深的延伸，只是單純的以為讚美是一種美德我值得擁有。

在女友家，我懷著忐忑的心吃了第一頓飯，是餃子。女友說，在他們當地，吃餃子表示是個大日子，比如過年的時候也吃餃子。我受寵若驚，也有點忐忑，我連連稱讚餃子好吃，由於拘謹，我沒有把「如果餃子餡肉少一點就更好吃了」的話說出口，所以這頓飯吃得比較融洽。第二頓飯，是炒菜饅頭，老實說，當時的我對饅頭好壞並無太多辨識能力，但是炒菜好壞我一個南方人還是能區分出來，當我吃了一口炒菜，我才體會到女友出發前反覆叮囑的那句話背後的深意，我抬頭看了女友一眼，女友給我個眼色，我馬上稱讚說：「菜的味道不錯。」女友媽媽露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但還是沒忍住笑出來了的喜悅表情，彷彿經過漫長歲月的等待，她終於等到了那個能吃出她調製的獨門美食味道的知音。「吃饅頭吃饅頭。」女友媽媽馬上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堆了3個大饅頭來掩飾她的高興。也在這頓飯的飯桌上，我也第一次聽到了後來重複多次講到的那個故事：在女友和女友弟弟上大學的時候，她媽為了給她們姐弟掙學費生活費，就在外面蒸饅頭賣，附近人都誇她媽蒸的饅頭是附近最好吃的。

後來，我逢年過節陸續去過女友家幾次。有一次，在飯桌上，我覺得每次都說的「菜不錯」這樣的台詞應該換換，所以我對離我最近的一盤韭菜炒雞蛋說：「這韭菜炒雞蛋真香」。這次假期剩下的日子裡，飯桌上離我最近的地方都有一盤韭菜炒雞蛋，「這韭菜炒雞蛋真香」這句台詞成為我那幾天口頭禪。後來，稱讚飯菜好吃就成為我的習慣，就好像剛上飯桌首先要拿起筷子一樣，我夾起菜還沒品嘗出味道，就會條件反射似地說菜好吃。由於我的出色表現，我的意思是說，由於我在飯桌上的善意謊言，當時的女朋友成為我現在的老婆。

再後來，輪到小舅子帶女友回家，其間的過程我並不清楚，但是後來他女友那句「你媽做的飯不好吃」的私下點評，從小舅子傳到丈母娘，從丈母娘傳到我老婆，最後也傳到我的耳朵里。現在，小舅子的老婆是另一個女人，小舅子當時的女友的老公是另一個男人。

和小舅子熟絡了後，有一次，估計聊天俗氣地聊到房價，我對小舅子說：「要是你們當時那套房不賣現在就多賺幾十萬了。」小舅子說：「不賣沒錢供我和我姐上學啊。」我又說：「不是還有你爸工資嗎？你媽當時也在外面蒸饅頭賣掙錢。」小舅子答道：「一個饅頭才掙幾分錢，收到一張一百元假幣就得白乾半個月，我媽眼睛不好，當時家裡收了一柜子假鈔。」我又說：「那還不如干點其他事啊。」小舅子笑笑說：「我媽閑不住，喜歡別人說她蒸的饅頭好吃。」當時的我已經學會了想像和引申，具有了一定的邏輯能力和推理能力，聽到這話，我細思極恐竟無言以對。

研究生畢業後，我和老婆在離丈母娘家千里外的C城工作。丈母娘偶爾會過來看望我們，每次過來，丈母娘都會把冰箱里剩下的四分之一的饅頭在一個星期內吃完，然後換成滿滿一柜子新蒸的饅頭，然後離開。

這次，丈母娘又來了，然後又在一個星期內把冰箱里她上次蒸的剩下四分之一的饅頭吃完。這日，她又剛剛蒸了上百個饅頭，把冰箱裝滿，還有剩下十來個這幾天吃的。在飯桌上，挑食的兒子在鬧脾氣：「我不吃，外婆做的飯不好吃。」我見了，趕緊對丈母娘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這時，老婆給我個眼色，我感覺好像哪裡不對，手一抖剛夾起的韭菜炒雞蛋差點沒夾穩掉在桌子上，我急中生智，趕緊拿起一個丈母娘新蒸的饅頭咬一口說：「兒子，這饅頭真香。你外婆蒸的饅頭可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饅頭哦。」老婆馬上應和道：「兒子，你媽媽最愛吃的就是你外婆蒸的饅頭。」丈母娘聽了，終於又露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但還是沒忍住笑出來了的喜悅表情。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卻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饅頭好吃。

最近，C城和丈母娘家通上了高鐵，大大縮短了兩地的行車時間。但是，我知道，不管是十幾個小時的火車，還是幾個小時的高鐵，當家裡冰箱里冰凍的饅頭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時候，丈母娘又會在家裡出現，在一個星期內把剩下的舊饅頭吃完，然後又換上一冰箱新饅頭。

因為，她想把自以為最好的東西，奉獻給她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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