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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作梗最滿意詩十首

塔尖

我愛天空中的塔尖——那一點點神秘、

沸騰、旋轉的白色,

幽黯如我們的青春,

如風中衰老、疲倦的鴿哨。

多少星雲纏裹過它——

多少不明飛行物、鳥、霧、鐘聲,

通過它的過濾,變得比世界更清晰……

它有時落下,但不是地上,

而是一顆蘋果里,

像是早上某個僧侶的祈禱。

但它疲倦、衰老;頭顱忽略身體,

一直長到天空里。

那空中電波——那藍色彎曲的門檻——

它們被監測,被張貼到花萼上,

有若花瓶里流出的沙——

我愛空中的白色麥芒——它穿透

時空的暗喻——一個向內旋轉的陀螺,

像虛無流進我們的血液里。

我向它看齊,向它致敬,

在不同的夜裡,將它置於相同的佛龕;

可是它的垂詢是如此遙遠和脆弱,

我甚至剛一點上燈,

它就消逝在蒼茫的夜空中……

(2007)

死於合唱

給我一張雕刻的嘴。

給我一支被棍棒教育的歌。

如果肉體是一個懺悔者,靈魂就是肅穆的教堂。

讓我吹熄手風琴忽閃的燭光,用啞默歌唱。

讓我去到戶外,加入樹葉的合唱團。

讓我走進彌撒曲,加入死亡的合唱團。

如果不用清風做笛膜,那長笛就會吹出魔鬼。——

輕些,命運的叩門聲。

輕些,踩在頭髮上的白衣人。

讓我將生引薦給死。

讓我追逐流水,加入落花的合唱團,在啞默的

歌唱中,丟失漸漸枯萎的喉嚨。

(2009)

時光試紙

把手抄進一個詞里——二十多年後,如果

這個詞仍叫鳥窩,

我們是否還能從浸滿晨光的雀巢里,

掏出鳥叫、鳥毛或鳥蛋?

把腳浸泡在一個詞里——三十多年後,如果

這個詞仍叫流水,

我們是否還能掬起一捧蝌蚪般的烏雲,

看見裡面沉睡的閃電、暴雨和雷霆?

試著,將我們被時光磨禿的的聽覺探進一個詞里;

四十多年後,如果這個詞仍叫愛情,

我們是否還能在比羽毛還輕的呼吸里,

聽見血液奔走的沙石、心跳狂亂的秒針?

五十年了,記憶大面積沙化;

在一輪緩衝的落日中,我們仄身坐進一個詞里。

——如果這個詞仍叫虛無,

我們是否能一瞬洞悉肉體的真相,

在不曾感知的死亡歡愉里,

看見萬物那永恆的存在?——

(2010)

答客問

為什麼還活著?

因為人生已遍歷,惟有死亡尚未得嘗。

為什麼還活著?

因為大海沉默,燈塔還未被落日拐走。

為什麼眾人前來,而你從世界的中心獨自出走?

因為熱鬧是表象,孤獨才是本質。

為什麼忽然就死了?

因為人生已遍歷,活已成為心靈的負擔。

為什麼忽然就死了?!——

因為肉體的容器已滿;

死亡,乃是其自然溢出之物。

(2011)

我們

我們像頭髮或指甲,

在不為人知中默默生長。

我們從我們的肉里長出來,

柔軟如頭髮,

堅硬又像指甲。

慢慢——

我們的某一部分像頭髮一樣掉落了,

某一部分像指甲,

被剪掉後,又給細細地磨平。

我們的生命開始稀疏,

一如脫髮的腦袋。

我們的夢像頭髮,落滿了枕頭。——

惟有我們活下去的願望,

像我們鋸齒形的指甲,

一次次被剪掉,

又一次次長出來。

(2012)

送客歸來小記

蟲鳴處儘是異鄉。

凌晨四點。碼頭上有人道著離別,有人就著江水裡的

月光,解開了挖沙船的纜繩。

有人踽踽而返,彎腰走進掀開的大棚。

模糊的熹微之風吹著青椒、豆角、空心菜、西紅柿。

又一個濫觴的早晨,

將從這些就要運進集市的

蔬菜開始。——

他加入引車賣漿者流。眾多面孔中,

他是最易被混淆的一個。

——他絕對是另一個層面的

青椒、豆角、空心菜、西紅柿,滿足著這個時代的

日常所需,但無人記得他的這些

千篇一律的菜色的臉。

此刻,送客歸來。在星星的大棚里,

他蒔弄新鮮的菜蔬,手指不時遭遇露珠的叮咬。

鍍銀的蟲鳴包裹著他。天色尚早;

偶爾他支楞茄子一樣的聽覺,——

蟲鳴處,儘是異鄉。

(2013)

一個人的村莊

我的村莊沒有教堂、寺、廟和佛龕,

然而有神出沒。

——剛降生的牛崽,跪乳的羔羊,

一窩泛著紅光的幼鼠,我的村莊都會接納並護佑它們,

都是神的顯靈。

美德在低處流淌,但不會泛濫;

適可而止的福祉總是好於沉淪的奢華。

我的村莊沒有心計,把朝陽和落日當成同一件事來處理,

認為雨、雪乃是同一台機器上的兩個齒輪。

我的村莊沒有穿袈裟的喇嘛,戴方形帽的神職人員,

卻有神跡降臨。

風中的磚塔,灶台上滴淌水珠的半截黃瓜,

蜥蜴爬過門檻留下的發灰的濕印,

別進枝椏的鳥窩,我的村莊都會看護並

保存好它們,都是神跡的顯影。

時光訓育著萬物,

然而我的村莊不會流徙,

正如牆頭那片月光的草場,時過

境遷,仍然放牧著蟲吟和星星的童話;

——我的村莊被美規範和統轄,僅服從美的戒律,

只聽從美的吩咐和差遣。

(2013)

揚州十年

我體內還有未用完的河山,

在荒草萋萋的霧霾中,還有墾殖和

播種的慾望。獨自一人,我還在山坳搭雲梯,

想攀上我那積雪的頭頂。

唉揚州十年,

我浪費了多少奢靡和美景啊,

徒留下身體這條日暮途窮的歧路。

——這卑賤而無名的一生,還有誰可依戀,除了無常和

流徙;還有哪一座城市,可以痛快地花掉我的

餘生,以及依稀殘存的

對這世界的愛?

不,我體內還有尚未用完的河山,

還有舉目無親的憂傷供我消夏、避寒,這就是

對抗凋零和枯萎的資本。

我依然在槳聲燈影里「騎鶴下揚州」,

依然用老邁的詩句遍植楊柳——在我那

落寞而冷僻的關山一角。

我依然來而無往,切除掉盲腸一樣的

歸鄉路,在這兒掙扎、困惑、抗爭,死有餘辜。

——我依然崇奉著美,

將內心殘剩的一小丬山河,

打理得花團錦簇。

(2014)

有關一隻泵的討論

——兼致詩人布蘭臣

如何糾偏?在眾嘴一詞的表情中,

屈從成了唯一的出口。然而,

對於泵、揚程、抽水理論以及一座

標語剝落的抽水站,我們到底知道多少?

為何我們的身體布滿了

溝渠卻要拒絕一隻泵和它噴出的水?

難道我們的心臟不是一隻泵而血液正是它泵出的

無限循環之水?我想起孩童時見到的機台,

它築得多高啊,一座人造之山,

俯臨著它將要灌溉的田地。——

是否我們的認知也是一座機台,

只有壘築得更高,才能將它吞納的水,

輸送到我們焦渴的感官中?是否一隻蹲在

更低處的泵,恰如我們內在的生命,

只有更其強大,才能將我們的智慧和經驗之水,

噴吐到更高的機台上去?——而今天,

一隻泵緩緩垂下它高昂的頭顱,

水迴流到它的體內,

靜息為一座向下旋轉的深潭。

(2015)

初夏

初夏再一次把你輸送到我這兒。

淡綠的方格子,紫色的池塘,

你在那兒吹奏光線的吸管。

你在那兒用第一縷梔子花的香氣寫字。

你寫「我偏愛綠皮的

老式火車,坐上它,

正好可以談一場洛可可風格的戀愛。」

你繼續寫——「湖水構築了一個

白色小鎮,那兒的人通巫術,

信仰古老的拜物教。火車經過那兒,

總是把更多的雨水卸下,而將喧嘩的

波浪帶走。」植株的氣息和影子,

梳分頭的林蔭大道,以及緊挨著一塊

石頭生長的流星雨,你也一併

寫進去。而初夏的早晨,

花房裡充滿了辯詰的抒情味兒,雨,

似有若無地下著。你回憶一個消逝的

秋天像把我拉回現實。那時,我用

一捧灰燼在大地上塗鴉,「該收場了,

宴會已近尾聲,窗戶上的帘子已拉上,

椅子在挪動,月已偏西,

夢遊的人摸索著回到床塌。」

轉眼又是什麼時辰?湖面上白色的

鵝,淡綠色的方格子甬道,

在那兒,你編織一隻拆散的蜂桶,

你把一扇窗戶編進去。電線上落下

三隻黑頭鸛,蒲公英的私家

小飛機掠過你氤氳的手指,

你的身體在下雨,而光線晴和乾燥——

消逝的蜂鳴切換為蜜罐,晨鐘鼓盪,

初夏再一次把你輸送到我這兒。

(2016)

張作梗,男。祖籍湖北。現居揚州。獲《詩刊》2012年度詩歌獎。首屆反克年度詩歌獎。曾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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