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喜歡什麼樣的文字?我喜歡真性情
文學難得的是忠實
梁實秋
不論是看散文,還是小說,或許是我腦子不太轉的過彎來吧,我不喜歡太繁複華麗的文字,也不喜歡無病呻吟,怨天怨地的。我總是覺得,語言,不必太繁,刪繁就簡便可,返璞歸真也行。樸素的,平實的,讀來沒有什麼疙瘩的文字,卻能觸人心弦,讓人或潸然淚下或唇邊淺笑,才更能見得其功力深厚。
因此,我喜歡沈三白詳詳細細地寫陳芸為他精心準備的梅花盒;喜歡歸有光在不經意間談到院子里亭亭如蓋的枇杷樹;喜歡老舍講述自己愛北平,想起時,便會獨自微微的笑著或幾欲落淚的難過,不論是笑還是難過,是自然而然的;也喜歡汪曾祺誇讚梔子花的香,他寫「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此類的作者還有很多,多得不得了,都是真性情的人,他們的文字也是真性情的文字。只是我今天不說老舍,也不說汪曾祺,我們來說說梁實秋。
梁實秋先生的文風我是很喜歡的,反諷式的幽默,忍俊不禁又引人深思,他老人家要是活到現在,那就要成了鼎鼎有名的段子手了。
以下內容均選自《雅舍小品》
我記得在學校宿舍里住的時候,對面樓上住著一位音樂家,還是「國樂」,每當夕陽下山的時候,他就臨窗獻技,引吭高歌,配合著胡琴他唱「我好比,……」,在這時節,我就按耐不住,頗想走到窗前去大聲告訴他,他好比是什麼。
——《音樂》
最近看見有人寫文章,女人懷孕寫作「生理變態」,我覺得這人倒有點「心理變態」。
有些道貌岸然的朋友,看見我就要脫離苦海(生病死亡),不免悟出許多佛門大道理,臉上愈發嚴重,一言不發,愁眉苦臉,對於這朋友我將來特別要借重,因為我想他於探病之外還適於守屍。
——《病》
俗話說:「大狗還看主人」,我覺得不看主人還好,看了主人,我倒要狠狠地再打狗幾棍。
我遇見過埋伏(內有惡犬),往往猝不及防,驚惶大呼,主人聞聲搴簾而出,嫣然而笑,肅客入座。從容相告狗在最近咬傷了所少人。這是一種有效的安慰,因為我之未及於難是比較可慶幸的事了。但是我終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索興養一隻虎?來一個吃一個,來兩個吃一雙,豈不是更為體面嗎?
——《狗》
第一是做大官或自以為做大官者,那隻手不好握。他常常挺著胸膛,伸出一隻巨靈之掌,兩眼望青天,等你湊上去握的時候,他的手仍是直僵的伸著,他並不握,他等著你來握。你事前不知道他是如此愛惜氣力,所以不免要熱心的迎上去握,結果是孤掌難鳴,冷冰冰的討一場沒趣。而且你還要及早罷手,趕快撒手,因為這時候他的身體已轉向另一個人去,他預備把那巨靈之掌給另一個人去握——不是握,是摸。對付這樣的人只有一個辦法,便是,你也伸出一隻巨靈之掌,你也別握,和他作「打花巴掌」狀,看誰先握誰!
「有一樁事,男人站著做,女人坐著做,狗蹺起一條腿兒做。」這樁事是——是握手。
——《握手》
什麼事他都嫌麻煩,除了指使別人替他做的事之外,他像殘疾人一樣,對於什麼事都願坐享其成。而名之曰「室家之樂」。他提前養老,至少提前三二十年。
——《男人》
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內,八十多歲,沒有逛過一次西湖,最後總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沒有再回來——葬在湖邊山上。
——《旅行》
我有兩個朋友下棋,警報作,不動聲色,俄而彈落,棋子被震得在盤上跳蕩,屋瓦亂飛,其中一個棋癮小者變色而起,被對方一把拉住:「你走,那就算是你輸了。」此公深得其中之趣。
——《下棋》
一顆沙里看出一個世界,
一朵野花里看出一個天堂,
把無限抓在你的手掌里
把永恆放進一剎那的時光。
若是沒有一點慧根的人,能說出這樣的鬼話么?你不懂?你是蠢才!你說你懂,你便可躋身於風雅之林,你究竟懂不懂,天知道。
——《詩人》
鄰居有叟,平常不大回家,每次歸來必令我聞知。清晨有三聲噴嚏,不只是清脆,而且宏亮,中氣充沛,根據那聲音之響我揣測必有異物入鼻,或是有人插入紙捻,那聲音撞擊在臉盆之上有金石聲!隨後是大排場的漱口,真是排山倒海,猶如骨鯁在喉,又似蒼蠅下咽。再隨後是三餐的飽膈,一串串的咯聲,像是下水道不甚暢通的樣子。可惜隔著牆沒能看見他剔牙,否則那一份刮垢磨光的鑽探工程,場面也不會太小。
——《旁若無人》
女人的體溫似乎較低一些,有許多女人怕發胖而食無求飽,營養不足,再加上怕臃腫而衣裳單薄,到冬天瑟瑟打戰,襪薄無蟬翼,把小腿凍得作「漿米藕」色,兩隻腳放在被裡一夜也暖不過來,雙手捧熱水袋,從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還不忍釋手。
——《女人》
可惜這種經濟時間的良好習俗,今已不復存在,而且這種辦法也只限於官場,如果我在我的小小客廳之內端起茶碗,由荊妻稚子在旁嚶然一聲「送客」,我想客人會要疑心我一家都發瘋了。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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