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瓊瑤 刷新愛情觀

瓊瑤與平鑫濤

八旬瓊瑤的愛情觀：

年輕時認為愛情可以天長地久，現在，經歷了太多，知道愛情沒有天長地久。因為，就算愛到最後還相愛，也會有個人會先走。死亡會把愛情變成悲劇，而且無可挽回。

將自帶少女感的名字「瓊瑤」與即將80歲聯繫在一起，尤其是看到瓊瑤阿姨的近期照片，其依然美美的年輕狀態，的確顯得有點違和。然而，出生於1938年的瓊瑤，將在今年4月，勢不可擋地迎來她的80歲生日。從16歲時以「心如」為筆名發表小說到80歲，從少女到老年，瓊瑤一直存在，或以一代人青春回憶的方式，或以影響一代人的戀愛觀的形式，或以熱門電視劇經典片段或者還珠格格表情包的形式，或者在某個時刻，你會說一個人或某種情感，「很瓊瑤」。

從文到人的「戲劇化」

2018年，瓊瑤重新結集65本作品，簡體字版授權中南博集天卷與湖南文藝出版社聯合出版，首輯推出6本（《窗外》、《一簾幽夢》、《在水一方》、《煙雨濛濛》、《庭院深深》和《幾度夕陽紅》）。之後將陸續推完全套全集。瓊瑤很看重自己的作品再版，親自手寫題序與最新自序。在自序中，瓊瑤依然發揮其抒情風格，以《浴火重生的新全集》之名，講述幾十年不斷創作的心路歷程。

雖然只是一篇序文，典型的瓊瑤文風，撲面而來。她首先講述艱難家世，「我生於戰亂，長於憂患。我了解人事時，正是抗戰尾期，我和兩個弟弟，跟著父母，從湖南家鄉，一路逃難到四川。六歲時，別的孩子可能正在捉迷藏，玩遊戲。我卻赤著傷痕纍纍的雙腳，走在湘桂鐵路上。眼見路邊受傷的軍人，被拋棄在那兒流血至死。也目睹難民爭先恐後，要從擠滿了人的難民火車外，從車窗爬進車內。車內的人，為了防止有人擁入，竟然拔刀砍在車窗外的難民手臂上。我們也曾遭遇日軍，差點把母親搶走。還曾骨肉分離，導致父母帶著我投河自盡……這些慘痛的經歷，有的我寫在《我的故事》里，有的深藏在我的內心裡。在那兵荒馬亂的時代，我已經嘗盡顛沛流離之苦，也看盡人性的善良面和醜陋面。這使我早熟而敏感，堅強也脆弱。」

抗戰勝利後，瓊瑤又跟著父母，住過重慶、上海，又回到湖南衡陽，然後到廣州，最後定居台灣。11歲的瓊瑤，開始了她的文學閱讀。

對於這種戲劇化，瓊瑤本人也有自覺，在序文中，她這樣寫道，「我的成長，一直是坎坷的，我的心靈，經常是破碎的，我的遭遇，幾乎都是戲劇化的。我的初戀，後來成為我第一部小說《窗外》。發表在當時的《皇冠雜誌》，那時，我幫《皇冠雜誌》已經寫了兩年的短篇和中篇小說，和發行人平鑫濤也通過兩年信。我完全沒有料到，我這部《窗外》會改變我一生的命運，我和這位出版人，也會結下不解的淵源。我會在以後的人生里，陸續幫他寫出65本書，而且和他結為夫妻。」

瓊瑤筆下的愛情，比如《青青河邊草》，千迴百折，小情小愛的韻味。純粹而熾熱，藏不住的愛意，為他歡喜為他憂，知難而不退，傻頭傻腦、無拘無束的愛，這不就是少女的愛情嗎？

林青霞憑《窗外》一炮而紅

古典言情的時代

在《煙雨濛濛》里，瓊瑤給男女主安排了這麼一段對話，兩人在聊喜歡的書，女主說自己最喜歡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這一筆倒是寫得非常投契，因為依萍在她的筆下，就是一個女版的希斯克利夫，內心充滿了被折磨的仇恨，對世界充滿了憤怒。

從少女時期，瓊瑤寫到老年。瓊瑤對自己的文字成果之豐是自豪的，她自己給自己算賬，「很少有人能在有生之年，寫出65本書，15部電影劇本，25部電視劇本（共有一千多集。每集劇本大概是一萬三千字，雖有助理幫助，仍然大部分出自我手。算算我寫了多少字？）我卻做到了！」她說她不是「溫室里的花朵」，而是「書房裡的痴人」！「因為我堅信人間有愛，我為情而寫，為愛而寫，寫盡各種人生悲歡，也寫到「蠟炬成灰淚始干」。」

受瓊瑤的文字作品影響最深的大約是70後，在那個物質精神生活都相對匱乏的年代裡，瓊瑤筆下曲折、浪漫、青春、純情、感情充沛的故事，經常能帶給人較為強烈的情感波動。80、90後的人對於瓊瑤的了解，大多數是通過影視作品和網路。而影視作品為了戲劇衝突與收視效果，會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邊。當我們再來翻開原著作品時，就會發現很多情節、對話等都影視作品有所差別。

比如：我們熟知的《情深深雨濛濛》改編自小說《煙雨濛濛》。在電視劇中，還原了依萍與陸家人的紛爭；也還原了何書桓與依萍、如萍兩姐妹的情感糾葛。這部分是電視劇一個很大的看點，同時，電視劇中還加入了像杜飛與如萍的感情線、可雲和方瑜與尓豪的感情線，使得電視劇增加了很多看點，更具戲劇性。但是，這兩條線在原著《煙雨濛濛》中則並沒有，原著對於依萍與書桓的感情線，以及依萍與陸家的糾葛著墨更多。而電視劇中依萍與書桓的感情經歷了種種波折，最後走到一起。但是，在原著中，如萍、依萍、書桓的人物走向完全不同。

瓊瑤的作品感情細膩，文筆優美，古典詩詞功底深厚，有足夠的欣賞度。也許瓊瑤的文字算不上多麼深邃多麼力度，但是她肯定有她的優點：非常會講故事。瓊瑤寫故事的水平，比今天很多寫手要高，而且文筆也不錯。更重要的是，老一輩子人寫小說的，瓊瑤亦舒，包括後來的席絹古靈，多數還是正經讀了些書的，有的出身中文系，有的是家學淵源，都還是自己寫，不像現在一些網路寫手是在電腦上生產。

瓊瑤小說寫小說的時代，還是古典言情的時代。從對文學的熱愛出發，順帶就暢銷。而現在就不一定。一個寫手，一上來很可能就是沖著要當暢銷小說寫手去的。甚至暢銷模式就已經想好了。而且瓊瑤小說暢銷，還是紙質閱讀時代，看小說還是有一定門檻的，讀者對言情小說的語言還是有一定的要求，而不是現在的一些網路小爽文，過多注重情節吸引人眼球。

電視劇《一簾幽夢》曾紅極一時

對話：

瓊瑤：堅持內心真實感受   寫愛情需要有強烈共情

晚年的瓊瑤，依然會不時出現在公眾視線中。前幾年因為她把涉嫌抄襲她小說的某著名編劇告上法庭，並贏了官司。2017年，瓊瑤因是否給失智丈夫平鑫濤插鼻胃管與三名繼子女發生爭執，在她看來，死亡應該是要讓人們「自然地來、自然地走」，不要進行過度干預。為此她寫下了一封「人生中最重要」的長信，給子女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是上蒼給我的恩寵。所以，從此以後，我會笑看死亡。」這個事件，引發華人社會高度關注。80歲的瓊瑤依然有與外界溝通的興趣。在出版社的幫助下，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通過郵件採訪到這位具有符號性的言情文學教母級人物。以此為契機，我們也再次梳理、一窺這位傳奇女作家的文學和人生。

當代書評：您寫了65本書，15本電影劇本，25部電視劇本，這讓人很好奇您的靈感來源和將其完善的動力來自哪裡？有沒有靈感不暢的時候，又是怎麼度過的呢？

瓊瑤：有的來自我的人生經驗，比如《窗外》，但很多故事其實是來自我書迷提供的真實經驗。例如《匆匆，太匆匆》，便是源自有位男大生寄了一箱寫給女友的情書給我，強調這些內容如果適合，就請寫成小說，不適合寫就全數銷毀，我徹夜讀完這批信件後，立刻請他到可園小聚，一夜暢談，很快便完成了這部小說。

當代書評：您在作品中塑造了很多為愛非常執著的女子，如江雁容、紫菱等等，她們都將愛情看得非常重要，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在您看來，愛情為什麼會擁有如此大的分量？

瓊瑤：因為愛情是美好的，人們都願意追求美好的事物。

當代書評：愛情是您小說中永恆的主題，請問您在不同的年齡段都是怎樣看待愛情的？您的愛情觀發生了什麼變化？

瓊瑤：年輕時認為愛情可以天長地久，現在，經歷了太多，知道愛情沒有天長地久。因為，就算愛到最後還相愛，也會有個人會先走。死亡會把愛情變成悲劇，而且無可挽回。

當代書評：您在《浴火重生》的自序中談到，您創作時全身心投入，沒有自我，會化為小說中的人物。寫到悲傷處，也把自己寫得「春蠶到死絲方盡」。請問您如何看待自己的這種「浸入式」的創作方式？創作時會不會因情緒跌宕起伏、大起大落而影響您的身體健康？

瓊瑤：創作的時候經常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會很容易跟著角色的情緒走。因為我是一旦投入便全力投入的人。我幾乎成天都埋首在工作里，甚至經常一天工作十六小時。我寫愛情小說時，心情非常愉快，當兩人甜蜜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時，我也會進入到愛情的氛圍里；寫到悲劇時，也經常邊哭邊寫，幾乎就是「蠟炬成灰淚始干」。如今，創作的心境不同，有種再也做不到了的感覺。健康方面沒有影響到我，現在也會更重視些。

當代書評：您的經歷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非常傳奇了，從成都到湖南，再從湖南到台灣，輾轉三地。父親為大學教授，母親為大家閨秀，同時也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愛情。您認為這些對您的創作有什麼影響？

答：這些經歷都是寶貴的生活經驗，反映到作品中可能是一種時代背景的設定，也可能是某個人物行為舉止的表現。要說影響的話，早期的一些作品，悲劇的確實多了些。

當代書評：您的小說很多被改編成影視劇，但其實影視劇和小說的故事體系和內涵有時不完全相同，比如《煙雨朦朧》的小說和電視劇中人物的不同結局。所以將這些已經被改編為影視劇的小說再版，是有什麼不一樣的考慮？

瓊瑤：我的書一部一部地增加，直到出版了六十五部書，還有許多散落在外的隨筆和作品，不曾收入全集。後來，我發現，我的六十五部繁體字版小說，早已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陸續絕版了！簡體字版，也不盡如人意，盜版猖獗，網路上更是凌亂。我的筆下，充滿了青春、浪漫、離奇、真情……各種故事，這些故事曾經絞盡我的腦汁，費盡我的時間，寫得我心力交瘁。我的六十五部書，每一部都有如我親生的兒女，從孕育到生產到長大，是多少朝朝暮暮和歲歲年年！到了此時，我才恍然大悟，我可以為了愛，犧牲一切，受盡委屈，奉獻所有，無須授權……卻不能讓我這些兒女，憑空消失！我必須振作起來，讓這六十幾部書獲得重生！這是我的使命。

當代書評：小說作者往往通過自己的觀察、經歷等等來塑造小說中的許多角色，一般由現實而來的角色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您筆下塑造的角色非常之多，但每個角色又有細微的差別，您覺得哪個角色更貼近你自己？您又最喜歡哪個角色？最不喜歡哪個角色？

瓊瑤：每個故事、每個角色都是我的心血，都是我認真創作出來的，因此這些人物我都很喜歡，每個人在故事中都在合理的位置中，發揮著各自的作用。 每個角色都是我的心血，沒有最喜歡哪個角色，也沒有最不喜歡誰，只有完善與不足之分。《窗外》有根據我自己經歷所寫的部分，不過我自己也在成長，心境也在變化，所以我創作的角色或許有我的影子，但並不會是真實的我。

當代書評：您的影視劇捧紅了很多華人女星，如趙薇、林心如等。現在許多流量小花演技不佳但由於是流量明星而在娛樂圈勢頭很盛，您對現在的娛樂圈生態還有關注嗎？這個問題您怎樣看待呢？下一步還有打算要拍成影視劇的作品嗎？

瓊瑤：會關注一些，我之前看了《瑯玡榜》，雖然這部戲以《基督山伯爵》為藍本，改為中國古代故事，杜撰一個朝代，加上一些比較玄幻的情節。但是，它真的很好看。編劇，演員導演都好。

當代書評：您還有繼續寫作的打算嗎？在寫作上，您對當今愛情小說的創作者們有什麼建議嗎？

瓊瑤：我現在依然在忙很多工作相關的事情，目前就只想把65本全集出齊，其他的事，還沒有計劃。對於年輕創作者們，我想說請堅持內心的真實感受吧，寫愛情的故事需要有強烈的共情，與角色情感相通。如果打動不了自己，也很難去打動讀者。

當代書評：前段時間您和您愛人的家人關於生病的事引發了較大的爭議，請問您現在對於死亡是抱以什麼樣的態度呢？您之前提到了您病危時候的處理，這樣豁達洒脫的生死觀是受到誰的影響嗎？那段爭議對現在的您還有影響嗎？

瓊瑤：關於生死的問題，我在《雪花飄落之前》這本書中已經做了深入的討論了。我呼籲要重「善終權」，為我重度失智、大中風、還有巴金森氏癥，卻在兒女強烈堅持下靠插管維生的丈夫發聲。這件事在網路上引起軒然大波。當時我心灰意冷，並有一了百了的想法。還好，許多愛我的朋友，用各種方法鼓勵包圍我。經過一番沉澱，我認為書未寫完就放棄人生，是完全「負面」的做法。所以，我忍辱的、默默地繼續完成了《雪花飄落之前》，只要看了《雪花飄落之前》這本書，就會比較明白了！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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