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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詩選(三十五):潘雲貴的詩

潘雲貴

90後詩選(三十五):潘雲貴的詩

潘雲貴,1990年12月生,福建長樂人,碩士畢業於西南大學文學院,現為某高校中文專業教師。曾獲第四屆張堅詩歌獎·2011年度新銳獎等。出版詩集《天真皮膚的同類》。

《在養老院的下午》

這裡沒有酒精、煙草、謠言和笑聲

只有寂靜從一面窗戶里爬出

再潛入另一面窗戶,像只貓

老人們從屋內走出,此時

他們站在四月下午三點的陽光下

如一扇扇敞開的門,裡面是空的

沒有傢具,沒有親人

連多餘的愛與恨也已被人搬走

站在我左邊的男人,眼睛奇怪

一隻能動,一隻彷彿永遠死去

或是被上帝售出

站在我右邊的女人,像病人一樣挪步

每走一步,腳趾如被土地咬下一口

卻不覺得疼

他們路過我,就像路過風

臉上毫無表情,彷彿

二十五歲的我是不存在的,在這世上

我看見他們緩慢踱進林蔭,這時

死亡從他們身體里跑出,沒有形狀

一邊走動,一邊與他們交談

《我很快也將忘記他》

在天橋上唱歌的老人

將自己做成一把二胡

每天傍晚,我從實習單位回來

總會聽見他,把布滿鐵鏽的聲帶磨成弦

給這座暴躁的城市埋下一根柔軟的血管

提醒一種慢

他的頭髮花白,如我鄉下的辛勤老父

他的衣裳褶皺,同我久違的山川紋絡

他唱起方言民歌,我的耳朵自行屏蔽

他也不在乎

旁人目光如炬,亦如蜂尾尖針

燒他,蜇他,他仍在唱,仍與世界

習以為常的審美為敵

直到有天,在我辭職三個月後

路過這裡

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照舊

但天橋已拆,老人不見

城市在我記憶中頃刻殘缺一角

我知道鮮少有人會想起唱歌的老人

所有風景壓著回憶的嘴唇

發不出一個音,而我

很快也將忘記他

《臉》

我喜歡透過鏡子看一張張臉

包括自己,在洗手間、公交上、商鋪里

我在鏡中認真看著一張張臉

有些精緻,有些粗糙,有的日漸受損

有的骯葬不堪,像一件穿舊的襯衣

褶皺,松垮

一些人一生只要一張臉

一些人每天都在頻繁換臉

他們的臉太多,用不完

有時就給狗戴,給貓戴

讓它們替自己出門

替自己做人,等天黑時它們回來

再脫下那張臉,扔進水裡

放入大量皂粉、洗滌劑

咬牙切齒,擦洗,搓揉

彷彿這是別人的臉

也有人懶得不行,直接把它們

餵給洗衣機,轟隆隆滾幾遍

自己在一旁喝茶,吃叉燒

看今天的娛樂頭條

我有時也拆下我的臉,放在手裡

端詳,把玩,過程驚悚而快樂

《路邊晚餐》

把所有食物都準備好

夜,黑得剛剛好

我們不點蠟燭,也能看清

食物和夜晚傾倒的墨水

月亮映照的淺澤

在風中,是柔軟硯台

也像糖里的夾心牛奶

我們被黑暗簇擁

被它漸次豐腴的肌膚擠壓

成為坐墊下一塊碎裂的餅乾

遠方,道路,墓碑,塵埃

此刻鑽進杯中,搖晃,沉澱

黑色鯉魚閃爍一遍鰓鱗

貓頭鷹的歌聲在飄,水牛準備酣眠

一切隱秘、自由的花瓣

在不宜盛開的時辰又復現

蘸酒後成為鑰匙,開啟冷漠唇部

我們說久違的話,撒清香的麵包屑

一頭理想主義的鹿,驚現

口銜森林和草地

我們吃飽,躺在路的中央

想像自己死亡的姿勢

像無人認領的祖籍、身份與未來

撒在異鄉的果盤中

十里外的城市,用雜訊、車流和冷臉

驅趕搬運米粒的螻蟻

風拖來廠房吐出的雲煙

懸在頭頂,我們

代替土地完成一次抽煙的動作

肺劇烈抖動

林間霧水凝重

有鬼在商量

明天不能再投胎人間

《雨中》

大雨清洗世界

時間的血管在汩汩流淌

我喜歡看慌亂奔跑的人群

把影子交給匆匆的腳步

把下一刻交給流浪的風

一點點吹散今天的表情

生活也是濕漉漉的

在生鏽的安全網上掛著

樹葉的憂愁,雛鳥的惶恐

在城市傷疤里沙沙作響

急驟的雨點

豆子般撒在這面

已經失去振幅的鼓面上

時間都像蝴蝶風化的翅膀

沒有人注意雨中的自己

會被哪隻眼睛收割

只有病中的人

此刻正抱著顫抖的雙膝

對這世界艱難地咬住嘴皮

《遠去的馬蹄聲》

馬車最後一次從城市駛過時

我剛剛五歲

母親牽著我的手從新裝的紅綠燈下走過

馬路樸素乾淨

滿地都是自行車胎痕,像向前伸長的枝條

木棉落下,在上面綻放新的一生

馬車離開城市兩年以後

摩托、轎車、的士、公交、卡車擠滿棋盤

冷漠、狡詐和虛假代替花草整齊往上生長

聽不到馬蹄的聲音

好像丟失了童年時的一件玩具

母親說,終於聞不到鄉下的味道了

我懷念五歲時最後一次看見馬車從城市駛過

那個面容憔悴的農夫被大風吹走了心愛的草帽

我看見他沒有回頭,像鐵了心要離開

《睡在父親的身體里》

被寒風清洗的內臟

掛在軟弱無力的雲層上

月亮,越來越不明亮

十二月,多少牲畜的叫聲

在痛苦中消失,成為日曆上

被人只畫過一次的紅圈

多少枝椏搖擺於沒有情感的風裡

一次次被折斷

斜插於光禿禿的生活上

我的父親總會在冬夜裡

忍著中年骨頭的劇痛

搬運村莊里那些認識或者不認識

死於意外或者衰老的屍體

每晚在夢中

我能聽見一些事物碎掉的聲音

越來越清晰,是父親的骨頭

我懷疑自己正睡在他的身體里

黑暗中

骨頭一遍一遍地響

我一遍一遍哽咽

《九月的遺忘》

原諒我還不能交出九月的影子

那些敞開的袖口有很多荒涼的風

吹出山林,吹往城鎮

一路只愛奔波,攜帶冰冷的體溫

從不關心枝椏上搖搖欲墜的命運

那些樹葉憂傷地飄落,憂傷地成為

世界上所有沒有族譜的死者

那些遙遠而凝重的顫抖

那些無人矚目過的碎片

沉寂在九月的空氣里,成為大地

局部的故事

多少人,用愛和恨同時壓迫自己

向著草木柔軟的意志靠攏

最後,在九月雨水漸少的器皿背後

他們看見殘破而流亡的宗教

在風中,和最後一片樹葉對話

《離鄉之日》

和九月告別以後

母親坐在村莊的骨頭裡哽咽

我看到冬青樹的葉子

像抖動的心肺,一枚枚

在風中,提醒大限之日

籠蓋四野的憂傷,在黃昏

被鐮刀下的稻稈一一嘗盡

沒有根部的土地

成為鼴鼠咬出的墓穴

時間在腐爛的故事裡長出真菌

母親的淚水,乾枯的樹枝

越來越多來歷不明的憂傷

靜靜流向貧窮的河流

九月,我最後一遍打量南部丘陵

一處別在腰部細小的村莊

紅壤、母親和深埋底層的鐵

在我缺鹼的指甲里

輕輕地喊著,疼

往期90後詩選: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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