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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希特勒那樣的壞人才會幹壞事嗎? | 轉載



希特勒繪畫作品




文 | 尹繼武

(國際關係學院教授)




第二次世界大戰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幾千萬人因戰爭死亡,戰後的歐洲與亞洲等地成了一片瓦礫場,慘不忍睹。自然,這場戰爭的主要發起者,德國納粹領導人希特勒自是罪孽深重。然而,在希特勒出道之初,沒有人能想像得到,這個具有藝術家氣質和夢想的德國青年,能將世界帶入如此的災難之中。




甚至是,當希特勒於1933年,在德國的一片歡呼聲之中上台執政,而後開始在歐洲大陸擴張之時,西方世界對他的評價仍是眾說紛紜。在和平主義深厚的土壤中,對於希特勒存有幻想的綏靖主義蔓延,這個瘋狂的傢伙,一步一步將人們對他虛幻的期待撕破,他不僅希望佔領歐洲,攻克英倫,更希望統治世界。




因此,如何看待這個與眾不同的領導人,他的性格是什麼,他的瘋狂舉動是裝出來的嗎,還是他就是這樣一個百年難以一見的「怪物」?種種謎團包圍著盟國決策者的頭腦。不了解他的性情,不了解他的性格,就無法理解他的瘋狂舉動,1943年盟軍在希特勒的攻勢面前難以支架,節節敗退,形勢無比危機。為此,美國戰略情報局找到了哈佛大學的精神分析學家蘭格先生,請他出馬分析希特勒,提供如何應對的政策建言。精神分析學家很少將目光聚焦於政治領導人身上,雖然再三推脫,但在國家召喚使命感下,蘭格不得不積極組織了一個心理學家團隊,搜集整理了大量關於希特勒的材料,對他開展了「遠距離」的分析,提交了《希特勒的心態——戰時秘密報告》。這本秘密報告最為成功的一點,就是預言希特勒如果面臨帝國事業的徹底失敗,他將很可能自殺,而不是逃亡或躲起來。這使得蘭格及其分析聲名鵲起,也讓世人認可了精神分析的價值。




希特勒繪畫作品




希特勒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二戰後,希特勒雖因戰爭而臭名昭著,但也自然成為人們研究的重點,因此各種傳記、歷史敘事層出不窮。可以明確的是,在二戰結束之前,當時國際社會對他的認識並不全面,所以在如何應對希特勒問題上一直是爭議不斷,從而錯失了一些良機。政治心理學家傑維斯曾將希特勒比喻成一場大火,各國決策者對他的認識卻不盡相同,有人認為他一上台就起火了,有人卻認為他吞併了法國時才剛起火,甚至有人說從來都沒有起火。論說對於希特勒心理世界的刻畫,美國心理史學家韋特花費數十年所著《希特勒的世界》一書最為全面和深刻,而上述《希特勒的心態》最為及時和犀利。




其一,極為自戀。

希特勒最大的性格特點,莫非他的自戀為過。他具有一種救世主的情結,將自己置於德國人民甚至世界人民拯救者的角色。因此,在一個他虛構的超現實世界中,希特勒的眼中只有自己,而無他人,他自己的意志代表著一切。在這種極為自戀,在乎自我榮譽的性格中,決定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絕不會以投降、逃亡、甚至躲起來苟且偷生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政治抱負,所以自殺成為唯一的選擇。




其二,雙面特質。

然而,希特勒又是矛盾的,這種矛盾體現在他具有較強的雙面特質,他往往在極端的特質之間來回遊離,讓人難以接受和理解。世界災難的製造者希特勒是一個大魔頭,心狠手辣,這點無不認同,但他對於花花草草、小動物等又有著常人的愛心;他情緒控制力很差,脾氣暴躁,無不讓身邊人員不寒而慄,但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極為理性,善於謀略和算計;他記憶力驚人,經常過目不忘,但對於一些重要的個人信息卻經常搞混。凡此種種,皆預示著他是一個矛盾混合體,而不可從單一視角來理解他。





希特勒喜歡和孩子們呆在一起



其三,簡單化思維。

希特勒的思維是單線的,也是極端的。從小有著藝術家夢想,對於藝術和想像力有著強於常人的優點,但自控力很差,這也是幼時老師的評語。在一個複雜的世界中,希特勒卻用一種簡單化的思維來理解和應對,他有著自己一個虛假的想像世界,這是一個傾向於種族主義政治的世界,也是一個陰謀論盛行的世界。對於德國的命運,他執著於狹隘的種族主義政治,無法具有常人所應有的寬容、多元和複雜的品質。這種極端性為他帶來了敏銳的政治直覺,他屢次能捕捉到有利的時機,這一切都靠著自己固執的直覺,但對於世界的結果也是災難性的。




其四,極具煽動性。

猶如上文所述,極為自戀的希特勒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同時又是英俊瀟洒,在演講上極具煽動性,常常讓現場追隨者陷入集體瘋狂之中,也讓整個德國為之瘋狂。這種堅定、自信的性格,以及挑動聽眾情感的技能,讓他成為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魅力領導人,甚至連當時丘吉爾也是對此印象深刻。





希特勒在納粹黨集會上發表演講



誠然,一個極為自戀,沉迷於自己世界之中的「藝術家」希特勒,自我控制力差,凡事靠直覺,身具雙重特質,簡單化思維理解世界,這些性格特點成就了他的政治生涯,反過來,手握大全的他也將世界帶入了非常黑暗的時代。然而,一個領導人就能如此呼風喚雨嗎?在一個亂世時代,是否極具個性的獨特領導人就能決定整個世界的命運呢?如果將複雜的世界動蕩,歸結於一個超能領導人的所作所為,那麼這同樣也是一種簡單化的思維模式。




希特勒是從哪裡來的?




世界大戰的災難,不僅讓人們看到了那些超級領導人的負面能量,而且促使戰後社會心理學家思考更為深刻的問題,這就是為何德國、日本等國走向了法西斯主義的道路,難道這僅僅是一種偶然嗎?超級領導人不是在真空中誕生的,這些國家的民眾就不會意識到災難的嚴重性和可怕性嗎?




一方面是不同社會獨特人格特質說。起初,由於德日的戰爭行為及其危害,讓歐美心理學和人類學家思考這樣的問題,即這些國家之所以產生極端的法西斯主義,很可能跟他們特定的社會文化,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國民性格有關。為了了解他們到底是一些什麼樣的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美國心理學家在系列實驗和社會研究的基礎上,得出了德國國民人格測試的F量表。在《權威主義人格》一書中,系統闡述了這種量表的測試情況,得分高的即具有服從權威而缺乏獨立思考的權威人格特質,這些特質可能跟德國嚴格的家庭教育有關,表現為服從權威、對弱者缺乏同情、二分法看待世界等。而以《菊與刀》為代表的日本文化研究,深刻揭示了日本文化的雙面特性和矛盾特性。




二戰後,美國學者魯思?本尼迪克特奉美國政府之命,運用文化人類學的方法,用 「菊」與 「刀」來揭示日本人的矛盾性格。




總的來說,對於世界大戰的反省,直接促使了人們去思考國民性與文化差異。雖然不同社會文化存在差異,但從整體上推斷德國和日本文化與性格的獨特性,這難免過於直接和簡單,同時對於文化性格的定義和內部差異等也是難以解釋。




另方面是法西斯主義起源的社會心理說。而另一種重要的貢獻,來源於精神分析家對於法西斯主義所具有的社會支持的研究。精神分析學家弗洛姆在二戰期間,通過分析現代人的自由焦慮,從而剖析了為何德國出現了社會層面對於極權的遵從。在經典的《逃避自由》一書中,他認為現代人經過宗教改革和工業革命後,思想上得到解放,物質上極大豐富,但出現了精神上的焦慮,自由增多並沒有解決人們的精神依託問題。因此,在煽動性的法西斯強權的感召下,現代人「自願」將自己的自由託付給納粹,從而規避自由過剩帶來的焦慮。這種視角深刻揭示了二戰前歐洲社會的精神焦慮與空虛,但難以說明為何不同社會人們的選擇是如此不同。




希特勒著納粹軍服與和服對比照。(圖片來源:《每日快報》網站)




難道好人不會做壞事么?




經歷過二戰的破壞,恐怕當事者很難逃脫這些壞事居然不是壞人所乾的想法,所以無論是國民文化和性格說,還是自由的精神分析說等,都將對於法西斯的社會民眾支持看作是非理性的和負面的。然而,一些我們平時身邊的好鄰居,其實都是這個罪惡的參與者和實踐者,但他們卻不是本性極惡的殺人魔頭。




其一,平庸的惡之思考。

這一問題引起了政治哲學家的思考,以阿倫特的「惡之平庸」最為知名。戰後,以色列在全球發起了追捕納粹殘餘分子的行動。一位納粹書記員艾希曼,隱姓埋名在拉美生活多年後,被以色列抓獲。阿倫特以《紐約客》記者的身份,見證了這一審訊過程。與她預期相反的是,艾希曼只是一文弱書生,在電視轉播的審訊畫面上展現的是一個鄰家大叔的形象,而不是窮凶極惡的納粹暴徒。這讓阿倫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出版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報告,提出了震驚學術界的「平庸之惡」,認為實際上種族大屠殺中,是那些正常性情,缺乏獨立思考的「鄰居」,在服從權威的追隨中作出了最大的惡。這將從前對於納粹、極端分子的刻板印象拉回到了正常人的範疇,當然也引發了極大的爭議。





希特勒和他的情婦愛娃·布勞恩在遛狗




其二,從眾的實驗風起雲湧。

與哲學家阿倫特基於個案的觀察同行的是,心理學家走向了實驗的科學之路,試圖揭示正常人在社會壓力之下服從某種錯誤權威的人性。首先是阿希關於線段長短的故意錯誤誘導實驗,發現人們受到身邊集體一致錯誤的壓力影響。繼而,米爾格萊姆開展了聲名卓著的服從實驗。



1961年,時為耶魯大學助理教授的米爾格萊姆,為了探究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服務權威的命令,哪怕是錯誤的命令,他招募了40名大學生進行實驗。為了控制相關干擾因素,他有意排斥了一些可能性情上不太正常的被試,給他們分配了作為「老師」的角色,而故意安排了自己人擔當「學生」的角色。實驗的內容是,如果學生回答不好,則需要根據程度判斷進行遞進式的電擊懲罰。與實驗前的預計完全相反的是,大約有65%的被試遵從命令,對錯誤回答的「學生」進行電擊,哪怕是隔著一扇門的「學生」已經嚎啕大叫。事實上,這些都是米爾格萊姆故意安排的,學生也是安排的,錯誤回答也是故意設計的,而電擊實際上是假的,裡面回答錯誤的學生的哭喊也是假的。但被試的「老師們」則不知道,大部分都樂此不疲地承擔自己的角色,服從遊戲的規則,享受著回答錯誤學生的被電擊嚎叫。這種高服從的實驗結果,震驚了米爾格萊姆,也刷新了社會對於人服從天性的認識。實驗中,男女並無差別,個體的差異幾乎沒有影響,只是老師與學生接近距離對於服從有影響。




無獨有偶,那時候年輕的斯坦福大學心理學者津巴多,也開始了一項監獄實驗,同樣招募了一批試驗者,這是一批心智正常的普通學生試驗者,被分配警察與罪犯的角色,在系列的實驗互動和懲罰任務中,試驗者逐漸進入佳境,忘了自己試驗者的身份,而完全依據警察的身份,對罪犯進行各種懲罰和折磨,這種社會角色對於人性的壓力,同樣讓津巴多驚訝不已,以至於他逐漸接受了環境壓力對於人們服從的解釋。數十年後,當2004年美軍在伊拉克虐囚醜聞風雲全球時,在美國乃至世界也引發了輿論,為何這些美國公民,到了伊拉克之後,干出他們自己都難以想像的惡行。津巴多冒天下之大不韙,充當了專家證人,認為主要是美國的制度環境和軍隊行政體系,讓這些好士兵變壞了,當然,這種辯護引發了巨大爭辯,也讓他處於輿論風尖浪口。所有這一切,都記錄在他的學術名著《路西法效應——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一書。







政治中得提防人性的黑暗面啦!




傳統上,惡人幹壞事,這是符合倫理道德也是符合現代法律精神的論說,因為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任。為此,希特勒的諸多非比尋常、黑暗的人性特質,都應成為他將德國帶入戰爭深淵,將世界帶來巨大災難和痛苦的緣由。那些極端納粹分子對於自身的罪行,負有不可推卸和饒恕的責任。但是,我們仍然看到,這些人不是真空產生的,而仍有無數的普通而平凡、甚至善良的民眾,在無法獨立和理性思考之下,服從、追隨甚至癲狂於那種看似合法的權威,對於他們所犯下的惡行,應該如何看待,到底應負多大責任,這是一個一直爭辯不休,尚未有一致答案的政治哲學命題。阿倫特的「平庸之惡」也受到挑戰,在近年出版的《耶路撒冷之前的艾希曼》著作中,德國學者深究了當年的歷史文檔,認為「鄰家大叔」艾希曼是精心偽裝的,本質上他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納粹瘋狂分子,可見人性是極其複雜的。




人性也是有弱點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種盲目、無意識服從權威的天性,而這種天性很容易被一些政治勢力、極端意識形態分子所利用,從而釀成巨大的災難。所以,不要以為壞事一定是壞人所干,那些芸芸眾生的好人,我們的好鄰居們也可能在特定的情境下因缺乏理性、客觀和獨立思考,從而做出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惡行。

(完)




(本文版權歸屬「一枚石頭」

,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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