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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以夢為馬

No. 2 in D-Flat Major

 50 Masterworks 

Arthur Rubinstein 

00:00/06:16

關鍵詞:自由 遺憾

這世上若有女神,毫無疑問應該是那給予我寶貴生命和無私關愛的兩位女人。本文給我的外婆和母親那兩代女人,她們是我永遠的女神。

電影《無問西東》章子怡演的女主被群情洶洶的人們在批鬥現場毆打致死,毆打是——「踏上一萬隻腳」的那種毆打,潮水一樣的人們兇狠絕情地衝上去下死手,忽然之間都像懷著不共戴天之仇,對著一個素昧平生反綁雙手無力自保的年輕女孩暴打,哪怕她已經倒在地上昏死過去,血肉模糊,大家無事人一樣散去,擦乾臉上的血,歡呼慶祝今天革命的勝利......黃曉明飾演的男主在夜深偷偷跑來收屍——那時這樣做要冒巨大風險——被發現要一起挨斗,挖坑掩埋後也不敢立碑,只在墳上插把鐵鍬為記.....

雖然兒時聽過母親講述那段歷史,但畢竟不曾親身經歷,在銀幕上看到還是觸目驚心,聽到身邊有很年輕的觀眾也驚呼「以前可以就這麼隨便打死人啊?」

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坐在電影院里看馮小剛講歷史,講父輩們荒蕪怪誕的青春「芳華」。很快,大概就沒有人知道或記得了,00後的小侄女有次就問「什麼是上山下鄉啊?」

不知道是幸福的,不記得呢?歷史不應該忘記,否則會重演。

生逢其時是重要的。古今中外漫長的歷史上,「女人無國界」——無論種族或國籍,全世界的女性都過著被歧視的生活,女性可以去公開的學堂讀書受教育——尤其是平民,可以自主選擇婚姻,可以走出家門逛街、會客、演講、工作,自由戀愛、選擇或放棄婚姻,擁有選舉權或罷免權,在各個領域擔任領導職務,都不過是近百年里才發生的事情——歷史並不遙遠。2006年我去雲南大山裡做志願者,那裡的女人做好飯都在廚房吃,不能上桌,據說是因為女人每月來例假被視為臟,如今不知怎樣了。

我的外婆歷經戰亂,叫「走日本」——就是躲避日本兵的意思,十四歲的她還沒見過外公一面就嫁了過來,一生沒有工作和收入,一輩子在家做主婦,做永遠做不完的家務,帶大了七個孩子,又接著帶孫子,男尊女卑的時代,外婆即使身為富家大戶的女兒也沒機會受教育——外婆跟我說過她小時候親眼目睹許多家庭發現生下的是女嬰即溺死的事情,她僅有的文化知識都來自舞台上的戲文和外公閑暇時零星的教授。跟外公吵架也不能回娘家——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那是丟人現眼讓娘家看不起的行為,何況外婆的父母都已去世,她又沒錢,能去哪?曾聽母親說外婆婚後被大男子主義的外公欺負,出門想去跳河自盡,幾個還不懂事的孩子抓著她衣角哇哇大哭,她頓時心軟,於是咬牙嘆氣,擦乾眼淚回家做飯如常.....

外婆一生沒有選擇權,一生被安排,她和那個年代許多女人一樣只能選擇隱忍、無條件順從,接受,還有毫無保留地愛,我從未聽過外婆抱怨和咒罵命運,記憶中的她總是每天在廚房和灶間忙個不停,臉上永遠笑盈盈的,軟語輕言問我想吃什麼,女人老了就應該是那樣的吧.....外公在國民黨做軍醫,他沒有去台灣,當時還有多少女人因為男人逃去了台灣,自己在大陸守活寡一輩子,其實男人們已在台灣娶妻生子。有興趣的人們,隨便問問身邊朋友們的外婆祖母輩,這樣的故事大概有一籮筐。

唐《虢國夫人游春圖》

唐朝女人們騎馬游春,那大概是歷史上女人們擁有最多自由的時代吧?

我的母親躲過戰亂,但親歷十年浩劫,她和父親同為「黑五類子女」,是同病相憐相濡以沫的患難夫妻,回城後做職業女性——職業女性並不意味著不用承擔家務,跟父親常年兩地分居的她,在十幾年裡獨自承擔了帶大三個孩子的一堆家務,她自己少小走上社會幹活,卻無條件寵溺我們,直到我們一個個上學或工作離家,小時候半夜醒來去廁所,看到下晚班回來的母親還在洗我們兄妹換下的一大堆衣服是常有的事,那時母親還年輕,幹活麻利,喜歡穿白襯衫,喜歡幹活的時候哼歌。她一生在一個單位工作,單位大如天,她不能想像辭職、去不同的城市工作這些事情等等,她驕傲的是工作30年沒有遲到過——那早已不是如今人們追求的榮譽了。

我「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僅僅因為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辭去一份旁人羨慕不已的好薪水工作,成為「沒有單位的人」的時候,雖然「辭職去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找工作」這事不在母親的認知範圍——這完全不在她的人生經驗里,她毫無參考和借鑒——她僅有串聯的經驗,母親雖然擔心卻從未阻攔和限制我,她和父親給我充分的尊重和自由——當然,我18歲以後就經濟獨立再也沒有花過父母錢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辭職離開家鄉成為自由人,再也沒有單位,沒有朝九晚五和固定工資,像流浪貓和喪家犬,自遮風雨自歡笑,這是外婆和母親都從未想過的生活。從我們這個普通家庭三代女性的人生之路來看,時代給予女人的自由越來越多,畢竟,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只有女人解放,才有全人類的徹底解放。

我也分明在我的自由中看到外婆和母親們的不自由,在那不自由中生髮出來的勤勞、善良、慈愛便更其寶貴,此所謂東方女性的美德,我因此對她們更多一份愛憐和感佩,對生活多一份感恩、感奮。知識和文化讓女人擁有更多生存技能和探索的自由,而心靈的自由只能來自豐厚綿長的愛和懂得。

曾有學員說因為聽我的課,幫助她改善了跟母親的關係,也曾聽一些朋友提及跟母親的關係緊張,我想,如果做兒女的,願意在母親膝前蹲下來,聽母親聊聊過去,聊聊她一生的夢想和遺憾,願意踮起腳來回看一下歷史,想想母親們一生的命運是否自由,想想母親的母親一生是否自由,擁有多少選擇的自由,念及此,也許會對自己的母親多一分體貼和諒解吧?比起她們來,無論是教育或戀愛婚姻事業,我們畢竟幸運太多了,即使不是兒女,同為女人,也要多一分懂得吧?

自由來自可以選擇,選擇帶來力量和自尊、自在。我並未為女性今日擁有的自由做過什麼,我只是一個受益者,但我不會忘記這寶貴的自由來之不易,是無數前行者努力爭取得來,而女性要爭取的依舊很多,比如去年大規模的反對性騷擾的"ME TOO"行動,我相信未來會有很多沉默的女性勇敢站出來維護自我權益,會有更多女性成為這個行動的受益者。

畢加索的《夢》,我每次看都忍不住微笑、嘆氣。

我遺憾的是,在外婆生前沒有問過她最喜歡什麼?如果她有機會讀書和工作,有機會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她會做什麼呢?

我沒問過母親,但我記得兒時放暑假,被母親帶去她單位寫作業,她的辦公室總是整個醫院最熱鬧、笑聲最多的地方,人們都願意來她辦公室聊天,無論醫生、護士或病人。30年沒有遲到的紀錄,除了認真負責,大概母親也是喜歡她的工作的吧?這份對工作的敬業和享受應該也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我的吧?我只是為母親遺憾,她從小成績優異,熱情付出,吃苦耐勞,組織能力和影響力都那麼好,如果不是受外公的「成分」不好拖累不能讀書接受更多教育,她應該有更大作為。

18歲的時候,我在日記里寫「我們是活在傳統和現代的夾縫裡的女性。」那時不知道,活在夾縫裡也是一種幸福,因為以後的女性也許只有現代,沒有傳統了,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謂夾縫。

沒有傳統最直觀的,作為女人,母親不及外婆會穿衣服。

雖然是主婦,即使是最家常的衣服,外婆都能穿出優雅,這優雅到了12歲就退學為了全家人生計像男人一樣乾重體力活,接著就被趕到鄉下做各種農活的母親身上,已蕩然無存。母親生活的時代消滅優雅,流行的是「英姿颯爽」,「不愛紅妝愛武裝」。外婆做新娘的時候,穿婚紗,換旗袍,戴金戒指和珍珠項鏈,跟外公拍好看的婚紗照,有軍樂隊迎送,母親結婚的時候被發配到鄉下「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做為被歧視的「黑五類子女」,她沒有資格戴紅袖章,她只有外公送的一口木箱子陪嫁,自己去集市上扯了一塊布做那個年代時興的藍布粗服,一生沒有首飾。

去年父親生日回家,我第一次看到母親生下我以後拍的照片,即使有兩位還未嫁的長辮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姨媽在側,即使生下三個孩子,我第一次驚訝地發現短髮素顏的母親好美,那清瘦身形、膠原蛋白滿滿的臉龐和略吃驚又無辜的眼神還依舊是個懵懂的大姑娘像啊,雖然身為人母,可是她自己天真柔弱得像自巢中跌落的小鳥。

母親那年29歲。

這世上多少女人自己還是個孩子就已做了娘?

母親說話不及外婆溫柔。

外婆從來都是好好說話,慢慢說話,不打斷人說話,少小離家「戰天鬥地」的母親和她的知青戰友們在一起說話都是高聲大氣,習慣性地罵娘說粗口,曾經做過十年知青的名人陳丹青經常在公眾訪談時說粗口——雖然那根本無損他的演講魅力,這也許是漫長的知青生活在他們那一代人身上的烙印,但我從未見外婆說粗口,外婆急了只會臉紅,氣到發抖。

遺憾的是我也不會,因為從小就被送到外婆處撫養,我至今不會高聲吵架爆粗罵人——雖然我十分想學也極其羨慕那些可以流利酣暢大罵粗口的人,農婦們坐在地上大罵數小時用詞絕不重複身心毫無倦色也是我頂頂羨慕和欽佩的才藝,我完全理解——有時候不說粗口不足以淋漓盡致表達心中情感啊!有一次在夢裡我忽然如有神助,滔滔不絕罵人,醒來後還覺得通體舒泰,發現是夢不覺又好笑又沮喪......但無論如何,那種女人的自然的優雅和溫和,不管在家庭或單位,江湖或廟堂,我如今都很少見到。

Dream

 Smoke + Mirrors (Deluxe)

Imagine Dragons 

00:00/04:18

我的父母輩,是當年的知青——在讀書的年齡被趕到鄉下去勞動,他們的父輩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們,是在民國受的教育,外公用文言寫信,開診所時用漂亮的毛筆字寫藥方,這一點,母親和幾個舅舅無一人能及。民國和更早的人們受的教育舉例:《聲律啟蒙》是過去孩子剛讀書時啟蒙讀物,五六歲的孩子就能吟詩對對子,隨便引一段: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

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

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

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

一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

我們啟蒙時讀什麼?

「春天來了,桃花紅了,柳葉綠了,燕子飛回來了。」

我們寫什麼作文?

《上學路上》:我在上學路上,撿到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叔叔誇我是個好孩子,我覺得飄揚在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艷了......等等。

民國時候剛啟蒙的小學生的文字水平,幾乎直接對等或遠遠超越如今的高中生甚至大學文科生,這也是為什麼民國時的大家,如魯迅沈從文張愛玲們白話文那麼好的重要原因之一——有深厚的國學底子。

「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從小就吟誦或聽著學堂里孩子們吟誦這些句子長大的人們,穿衣戴帽,說話走路,待人接物,自然是不一樣的。

哈佛學生不過萬人,常年開設專業竟至6000多門,但有一門所有專業都必須要學的必修課:寫作課。

「言之不文,行之不遠」。

世間的童子功,錯過便是一生,此為遺憾。

好友出國,我寫詩送別,《背起夢的行囊走遍天涯》,那年我們多大?24歲。

還記得那最初的夢想嗎?

如今我們都在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每天早上醒來,那枕邊人是你夢中人嗎?

2005年在內蒙騎馬,馬是我最喜歡的動物。

如果有來生,我依舊選擇做女人,以夢為馬,自由馳騁在這個充滿了遺憾的世界。

遺憾常有而自由不常有,未來的女人應更自由,那是母親和妻子的自由,是人類的自由。

2018.3.8三山寫於上海

戊戌年正月廿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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